她躺在柔軟的羊皮墊子上,換了幹淨的寝衣,身上搭着繡着吉祥花的錦被。而侍女歸飛正在一旁熱着藥膳,一絲一縷的清甜暖香,正從石鍋裏透出來,讓人食指大動。
她掙紮了一下,推開被子,困惑的看着自己被包紮好的無名指。仿佛自己剛剛做了一個寒冷而艱辛的噩夢。
歸飛聽到聲音,猝然轉身。她驚喜奔過來,扶住幺離凰,激動道:“醒了,娘娘終于醒了。奴婢這就去禀告淵親王和白澤先生。”
幺離凰按住自己澀痛的額頭,有些困惑道:“本宮在哪裏?你們……怎麽來了……”
“多虧了醜醜機靈,找到了凰後蹤迹。淵親王和白澤先生就帶着赤尾燕,親自從鷹嘴崖上飛落,一路尋找。就找到了這個寨子。正好碰到他們頭人,從峭壁上救了娘娘下來。聽說,您因失血過多,幾乎凍死在寒花壁上呢。”歸飛憂心忡忡道:“淵親王便下令暫時駐紮神石寨,等娘娘蘇醒後,再做打算。”
“本宮,已經昏迷多久了?莫寒……西涼王如今狀況如何?”幺離凰焦急道。她搖搖晃晃站起什麽,抓起衣袍就想沖出帳篷,卻被驚慌的歸飛一把攔住。
“都一天一夜了。凰後娘娘放心,西涼王沒事,那邊還有白澤先生呢。娘娘,您……還赤着腳,趕緊穿上靴子再說。會着涼的。”歸飛眼疾手快,把靴子放在幺離凰面前,小心的伺候她穿靴更衣。
“你不懂,那血線蓮一定要趁着新鮮入藥,才會有效。”幺離凰慌慌張張,勉強套上鞋子,又披上外袍,就再顧不得绾發。她披散着一頭烏黑長發,急沖沖的沖出了營帳。
“帽子,凰後,還有帽子。”歸飛晚了一步,跟着跑出帳門,卻哪裏還追得上疾步如飛的幺離凰。
哥舒寒的營帳中,他也換好了幹淨而溫暖的衣衫,躺在舒服的錦被中。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銀發和妖眼已經恢複了常态。隻是整個人看起來依舊蒼白無力,似乎病得很嚴重。
白澤坐在哥舒寒身邊,他扭頭望着帳門口,氣喘籲籲一時說不出話來的幺離凰,隻見她長發披散,衣服淩亂。顯然匆匆而來。他不由會心的微微一笑,淡淡道:“十七,十三他暫時無礙。本座已将他的元神。借力施法的金針,進入休眠狀态。”
“血線蓮呢?”幺離凰緊張的尋找着那顆救命藥花。
白澤用手中的拂塵輕輕一揚。被安置在桌幾上的木匣自動打開,呈現出裏面的水晶盒,盒子中冰花隐現。那棵被幺離凰用鮮血澆灌開花的血線蓮,長長的花莖插在冰土之中,三朵紅色明豔的大花,正開得如火如荼。
“别擔心。本座用冰顔咒将血線蓮安放于此,它會一直生長下去。”白澤淺笑:“你和十三的運氣很好。那叫狼牙的頭人一點兒不傻,他并沒有直接采下花朵。而是将冰土連同花根一同移植下來。所以才能保存完好。”
“莫寒的月魄魂降,倒有救了。可……三生石,我們卻并未找到。亭羽哥哥他……”幺離凰無力的坐倒在白澤身畔,深深歎息着。
“萬事皆有緣分。溫夫人跟着夜斬汐,已從長安趕到了朱雲鎮。她一直陪在溫大人身邊。求不得三生石,咱們就再想旁的法子。倒是你自己,此次失血過多,恐怕傷了元氣。一定要好好休養,不然待到百日之期,恐無力催動戰龍訣,讓鳳凰現身出戰。”白澤叮囑着。他輕輕握住幺離凰的手腕,小心的切着脈。
“我知道了。”幺離凰唇色蒼白,她勉強一笑,眼神卻凝視住哥舒寒安靜的睡容。
“值得……嗎?”白澤低聲道。他眼神若碧空清澈,仿佛可以看穿一切不可言說的秘密。
幺離凰愣住,她有些迷茫的扭頭,望向白澤,反問道:“你說,如果躺在這裏的是我,莫寒會不會舍命救我?”
“會!恐怕這天下,再沒有比這狼崽子,更死心眼子的人。别說舍命?就是讓他灰飛煙滅,爲了鳳凰,他和他身體裏那個混世魔王,恐怕都會義無反顧。那一世,梼杌愛慘了鳳凰,爲她生、爲她死、爲她逆天發了瘋……哪怕,終歸是她騙了他。”白澤苦笑道,他笑望着她,意味深長:“這一生,他沒有變,甚至……更瘋狂,過之不及。”
“都說那一世,是鳳凰騙了梼杌。但愛或不愛,你們又怎麽得知?有時,愛一個人,離開比留下,更需要勇氣……”幺離凰淺笑,她的星眸中波光粼粼。
“白澤,明白。”白澤站起身來,居高臨下,聲音溫婉:“我不勸你,更不會勸這死心眼子的十三。隻是,十七,我希望你能,聽聽你的心怎麽說。餘生很長,卻也承載不下太多的錯過。你們相處的時間不多了,好好珍惜……”
幺離凰心中一動,看着白澤漸漸離去的背影。她緩緩伸出手,握住哥舒寒的颀長手指。她把自己的臉頰貼在他胸膛上,聽着熟悉的心跳聲,她的眼淚無聲的淌下來。
營帳之外,白澤攔住了趕過來的淵虹和歸飛。
“凰後爲西涼王療傷,不便叨擾。”他清清淡淡道,遂而苦澀一笑:“讓他們多相處一會吧,算是告别……”
淵虹驚愣,他微微蹙眉,卻妥協的退後一步,輕聲對歸飛道:“不許任何人,打擾凰後療傷。神石寨的事情,本王親自處理。”
冰雨過後,天氣也晴好起來。
幺離凰用新鮮的血線蓮入藥,親手爲哥舒寒熬藥并喂他吃下。藥效神奇,剛剛入夜時分,他便醒轉過來。一個時辰後,便已經能進溫熱的米湯。
哥舒寒的營帳就在心潭不遠的地方。他鬧着說心裏憋悶,非要幺離凰扶着他,走到心潭那邊散心。這一次,她并沒有反駁,而耐心的幫他換好了衣衫,攙扶着他胳膊,一路往心潭走去。
夜已深,萬籁俱靜。隻有天邊,明亮的繁星,熠熠閃爍着,映得心潭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仿若星河。
心潭旁,淺水處,有一棵倒下來的老樹枯枝。從碎石灘上一直延伸向潭水中間。
哥舒寒頑皮,非要拉着幺離凰,走上枯枝,兩個人就肩并肩,坐在枝桠上。他的腿長,幾乎可以垂落在水面上。他故意晃晃悠悠,好趁機攬住她香肩,看着兩人潭水中,影影綽綽的倒影,笑得開心不已。
枯枝之中,本來藏着許多螢火蟲,被他驚擾了,便扇動着翅膀,圍繞在兩人身側飛舞。就仿佛那天邊的星辰,一顆顆流淌到了心潭之上。
“十七,謝謝你救了我。”哥舒寒輕輕道。
他握住幺離凰的左手,輕輕親吻着她無名指上的傷口。遂黑的重瞳,溢出來痛惜與感動:“曾經,你的身體裏有我的血,如今我的身體裏也有你的血。我們……自此血脈相連,再也不會分開了。”
“我不過想還,那日你在雪山上的度血之恩。”她神情清冷,淡淡道:“你不必多想。”
“很多時候,我都納悶,爲什麽從這柔嫩香軟的雙唇中,總能劈出來如此冰冷無情的話,讓人牙癢心戚。”他半眯着眼眸,不懷好意的凝視着她紅唇。
“因爲心恨,所以話冷……”她從他手中,任性抽出自己的手指。
“沒關系,讓我來暖着你……一點一點暖起來……”他锲而不舍,扶住她細弱的腰肢,将她推靠在粗大的樹枝上。
他的重瞳似乎比心潭的潭水更深邃,一抹接着一抹幽綠火焰,從瞳孔的邊緣燃燒而起,裹挾冉冉升起的熱烈與寵溺。他的鼻息與她的,緊密糾纏着。那冷郁的黑沉香與他的蠱惑一般,無處不在,令人無法拒絕。
“十七,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并沒有……失憶。”哥舒寒唇角旋起一抹羞澀:“不過貪戀你的好,總想你心軟之後,或許就不會推開我。我知道騙你不對,所以任打任罵認罰,你說什麽我都認。”
“我知道。”幺離凰低垂下眼眸,淡淡道。
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多少有些心虛,又嗫喏道:“其實,我和狼牙在寨子裏,在偷偷蓋新的竹樓。”
“我知道。”她忍不住淺淺一笑:“苞谷和苞谷娘,早就告訴我了。”
“原來你都知道……”他的臉頰飛過一抹绯紅,難得至極。
他哂笑道:“他們,還幫咱們準備了,新屋用的新被子,是成婚用的。”
“十七,我真希望,他們一直沒有找到咱們。這樣,我們就可以在這世外桃源,與世無争,攜手到白頭。讓我用餘生的所有時光,來對你好,寵着你,愛着你。”他将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認真道。
“我……知道。”她幽幽的歎息一聲:“莫寒,不說不代表着,不明白……”
“十七,對不起。”他的眼眶酸澀,聲音微微哽咽。
“你不欠我什麽……莫寒。你爲我做的,都在我心裏。”她打斷他,遂而主動用雙手捧住了他臉頰。她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點燃了明豔的火光,甚至燃燒了他的整個人。
“盡管,理智讓我一次又一次推開你。但……莫寒……我心裏就像長了一個魔鬼,隻想不顧一切的抱住你,再也不松手。怎麽才能……不愛你呢?我無法找到答案……”幺離凰輕語着,她的聲音仿佛帶着無窮的魔力,讓他心髒狂跳,一如初涉情事的懵懂少年。
他由被動變爲主動,他親吻着她顫動的睫毛,敏感的鼻尖,和甜蜜若花瓣般的紅唇。像親吻着一件失而複得的寶物,百轉千回,纏綿悱恻。
她閉上雙眸,嘤咛了一聲,開始回應着他的熱情。他們和以前相愛時候一般親密無間,卻又有了與年輕時的激情不同的情愫。溫暖的,柔和的,幸福的彼此交融,密不可分。
兩個人十指交纏,長發纏繞,在閃爍的熒光之中,啜飲着對方久違的甜蜜與驚喜,一次接着一次,不知疲倦。
直到啓明星初啓,一道赤紅與亮白的光芒交融後,染亮了東方的夜空。晨曦,将太陽祥瑞的恩賜,送給相愛的人,滿捧滿懷。他們疲憊的擁抱着彼此,哥舒寒在心滿意足睡熟之前,親吻着幺離凰的長發。
“十七,讓我帶你回家……”他甜蜜的嘤咛着。
他看着她溫柔的淺笑,星眸之中滑落一滴晶瑩的眼淚,沾染了一抹晨光,仿若七彩寶石。
他安心的睡過去了,做了一個又一個冗長而甜蜜的夢。
哥舒寒醒來,卻發現自己孑然一身。若非滿懷的罂粟花香,似乎昨日的不過一幻旖旎夢境。
他倉促趕回營帳,隻看見整裝待發的白澤。
見哥舒寒驚愣,白澤苦笑,淡淡道:“她走了。狼牙把神石寨的神石借給她。百日之期未到之前,她不會再見你。十三,她選擇了,繼續做大燕的凰後!”
“你胡說!我們……”哥舒寒驚愣不已,欲言又止。
“那是……告别!”白澤不忍心,卻不得不說。
“你!”哥舒寒大怒,他劈手揪住白澤的衣領,舉掌就要動手,卻被後者穩穩格擋住。
“如果我是你,就乖乖聽她的話。”白澤冷冷道:“斬汐在等你,想辦法救了赤霄。你們……或許還有相聚的機會。”
“我……”哥舒寒痛苦的低垂下頭顱,無法言表。
“她把小骨頭和茉茉,交給你撫養。”白澤輕輕拍拍哥舒寒的肩頭,低聲安慰道:“十三,我知道你很難受。十七,從來不是個自私的人,在沒有找到赤霄之前,她怎麽可能爲了一己私心,放棄責任呢?”
“好。我會……救回赤霄。讓她……心無旁骛。”哥舒寒咬緊牙關,遂黑重瞳彌漫着痛苦之後的堅決與笃定。
一聲鳳鳴,遙遠的東方,一頭赤紅的鳳凰沖天而起,在天空中不斷盤旋飛翔,口中還不斷悲傷的鳴叫。似乎,那就是告别。
“十七,莫寒會一直等你!”哥舒寒望着鳳凰的最後一抹尾羽,消失在碧空之中,他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