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脅迫

绾香館。

裴綽約斜躺在金絲楠木的貴妃榻上,慵懶而悠然自得。

侍女桂圓正耐心的,挑開鎏金玲珑香爐的一角,放進去一小撮奇香撲鼻的沉香屑。點燃後,再将飄逸着一線玉白煙線的小巧香爐,放在裴綽約面前的小幾上。一時間,滿室梨香幽幽,令人微醺微醉。

裴綽約雖然還保持着白衣衫裙的習慣,但她早已看不上平常稀松的布料。銀色織着牡丹的蜀錦和玉白的九越绮羅,如今才是她的最愛。碩大的鑲翠金搔頭,與沉甸甸的東珠項鏈,讓她看起來更加珠光寶氣,雍容華貴。

她惬意的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紅珊瑚佛珠,唇角染笑。

桂圓心知肚明,不禁走到裴綽約面前,跪下身子,輕輕爲她敲打着小腿,谄媚道:“主子,這哥舒知途一死,那幾千萬兩的銀子便落入了您的口袋。以後,便再不用過着摳摳縮縮的日子了,簡直大快人心。”

“傻丫頭,那些都是小錢,瞧瞧你沒出息的樣子……”裴綽約嘲諷的瞥了一眼桂圓,眼神突然犀利:“我要的,遠遠不止這些。”

“難道,您還想做皇後娘娘不成?”桂圓忍不住調侃道:“皇上又怎麽比得上,咱們家王爺的風姿呢?”

“如果阿寒做了皇帝,就讓我做了皇後之位,又有何不可?反正哥舒寒已将明月夜幽禁在湜琦苑。索源的話,即便不能傷筋動骨,也足以讓哥舒寒心生懷疑。他那麽傲慢不羁的人,怎麽受得了衆人議論。既然受不住,我便再給他耳畔吹些,念媺長公主與汪忠嗣情深意切的流言蜚語,即便他不休妻,隻要心懷不滿抱怨幾句,那心高氣傲的長公主,也不會善罷甘休的。男人與女人之間,一旦有了裂痕,千裏之堤毀于蟻穴,便勢不可擋。”裴綽約仔細欣賞着,手中的珍貴珊瑚珠,笑吟吟道。

“可不是呢,若您再将滑胎一事,推給湜琦苑這邊,一定會更加熱鬧的。”桂圓狡黠的眨眨眼睛。

“宜早不宜遲,趁着明月夜還在西涼王府,她若回宮之後,有夜斬汐在身邊庇護,我們便不好下手了。所以……我要趕緊去湜琦苑爲王妃奉湯。湜琦苑那邊,可有消息了?”裴綽約眼光一亮。

“聽說又吵起來了。明月夜把王爺攆出去。因爲他刻意維護主子您。兩人正鬧着脾氣呢。”桂圓壞笑着:“王爺還真寵愛主子,也難怪那邊的這麽窩火。都說情人還是老的好,您和王爺青梅竹馬,感情自然更加深厚些,湜琦苑怎麽能比得上。”

“他愛不愛我,我心知肚明,也不在乎。但他念舊,這就足夠了。桂圓,你知道嗎。有時候,親情比愛情,可靠得住多了。我了解他,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他的弱點,他的心結,都在我股掌之間。還有,男女之情,哪有什麽海枯石爛,那都是騙人的。女人若不能把金錢與地位緊緊抓在自己手裏,就不得不依附男人,受其轄制與折辱。男人這種動物,最不是東西。”裴綽約似乎觸動心事,眼眸閃過一絲受傷的寒冷。

“主子的話,奴婢聽不懂。”桂圓多少有些困惑。

“不懂也罷。總之,明月夜在,我們就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你明白這個就行了。”裴綽約冷笑:“如果,她不是先皇的私生女,又如何能得到如此風光無限。我恨她,總能心安理得享受别人,捧到她面前的尊崇與珍愛。不過,那些人,就真的喜歡她嗎?還不是别有所圖。早晚她會明白這個道理。說起來,我這也在做善事,教她如何做人呢……”

“主子說的是,主子是奴婢見過最美麗、最聰慧、最有風範的主子娘娘。就是宮裏的皇貴妃,也不如主子更有氣度。”桂圓谄媚道。

“行了,少說這些好聽的話來敷衍我。反正,早晚有一天,我要将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狠狠踩在腳下,聽他們哭泣求饒。”裴綽約陰狠道:“索源呢?怎麽還沒到!”

桂圓被裴綽約陰森森的眼神吓得打了個寒顫。她小心翼翼望了望門外的人影晃動,讨好道:“怕是已經到了,在外面候着,沒有您的吩咐,不敢擅進。”

“都是沒用的東西!索源,滾進來吧。”裴綽約沒好氣的提高聲音。

索源灰頭土臉的,蹑手蹑腳推門而進。身後還跟着一個提着藥箱的藥童。

“我讓你準備的藥,可準備好了?”裴綽約在桂圓的攙扶下,坐直身體。

“夫人,您當真要服用此藥?”索源示意藥童,從藥箱裏取出一個蓋碗,他輕輕掀開。一股濃郁的藥氣撞入鼻息,辛辣而酸澀。

“服下幾時便可發作?”裴綽約厭惡的捂住口鼻,明顯并不喜歡這藥汁的味道。

“一個時辰後,腹中胎兒便會化爲血水,滑落母體。”索源哆哆嗦嗦道:“夫人三思,這可是作孽的事情。”

“反正也根本生不下來,憐惜他做什麽?少說些無用之話,閃開。”裴綽約蹙眉,劈手搶過那碗藥汁,一飲而下。

藥汁極苦,她隻覺得整個口腔裏都是古怪苦臭味,趕忙強忍惡心,接過桂圓遞過來茶水,仔細漱口。反複幾次,才好了些許。

“行了,索源。和我同去湜琦苑,看望念媺長公主吧……那藥膳,便是你爲她準備的。”裴綽約揮揮手,桂圓趕緊将一隻放在沸石之上的砂鍋端了過來。

藥童極有眼色的接過來,遞給自己的師父。索源狐疑的打開砂鍋蓋子,隻見是一鍋紫靈芝煲竹絲雞湯,倒也無異。他身邊的藥童,眸色中卻劃過一抹凜色,稍縱即逝。藥童接過砂鍋,放回食盒。

“夫人下定心思要用落胎之事,陷害長公主?但屬下不敢同去。”索源遲疑道:“夫人不要忘了,長公主可是大常第一醫官。您在藥物上動的心思,不可能瞞過她的眼睛。”

“那就要看,王爺是不是相信她了……總之,你照我交代你做的就好了。事成之後,我便将你的家人,送回府上,完好如初。如何……”裴綽約站起身來,讓桂圓将一襲名貴的雪白狐皮披風,爲她穿戴整齊。

索源猶豫不決,他身邊的藥童提着食盒,後退着想跟在師父身邊,卻一個趔趄撞到了桂圓身上,把一整盒雞湯完完整整的,潑到了裴綽約的狐皮披風上。各種食材挂在白瑩瑩的狐狸毛上,又狼狽又可笑。

書童和桂圓都滾倒在青石地上。裴綽約眼見此景,怒不可遏,她不假思索擡腳就去踩書童的胸肋,用足了十分力氣。誰知猝不及防的,自己一腳跺下去,卻踢到了桂圓臉頰。侍女發出凄慘的尖叫,捂住一雙眼眸,在地上滾爬着。

裴綽約愣了一下,她眸中凜然一片,手中閃現一把淬毒的匕首,風馳電掣間便襲向藥童的喉嚨。

驚慌失措的藥童尖叫一聲,胡亂揮舞着手掌。裴綽約如何能放過這壞事的家夥,乘勝追擊,就要一擊斃命。

索源畏懼的保護住自己的頭臉,蹲在一旁,吓得顫顫巍巍。

裴綽約逼近藥童,卻在四目相對之際,暗呼不好。

那雙眸子,清亮邃黒,燦若星辰,實在太熟悉。那若有若無的清冷孤傲,直透人心。

藥童一個翻身,在一瞬之間便将裴綽約擒獲在自己懷中。他用胳膊緊緊扼住她的喉嚨,另一隻手中赫然鋒利的黃玉簪,隐藏其中的銳利暗刃赫然出鞘,抵在她的死穴之上。

裴綽約渾身無力,酸軟不堪。她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竟然被對方用詭異的手法,同時封住了幾大要穴。

“明月夜,是你!”她痛不欲生道。

“小點兒聲,本宮怕吵。”明月夜手臂用力,裴綽約的聲音被迫嘶啞而中斷。

“你想說,本宮此刻是不是應該躺在湜琦苑,正奄奄一息,等着你送落胎湯藥。不對,等着索源送來這十足分量的……落胎藥。”明月夜冷哼一聲,笑得冰冷寒涼。

索源愣了一下,他趕忙走近裴綽約,尋找了半天,終于用手指從她的狐裘上,拈下來一根及其細弱的紅色花蕊。

“落栖紅?居然放了這歹毒之物。裴綽約,你好毒辣的心腸。原來,讓我與你同去湜琦苑,是爲了給你做替罪羊。我送的藥膳,若王妃喝下落胎,你便一石二鳥。即便誣陷王妃不成,也能将她陷入死地。你……”索源一邊跺腳,一邊哭喊道:“簡直不是人,你是毒蛇,你是畜生!”

“景天,進來。”明月夜将失去反抗力的裴綽約扔到座椅上。她順勢又一腳踢暈了在一旁呼痛的桂圓。

“主子,外面的守衛,都解決掉了。”景天微微躬身,淡淡道。

“行了,索源。如果還想知道你家人的下落,便給本宮閉嘴。”明月夜冷冷瞪了一眼情緒激動的索源。後者心中忐忑,膝頭一軟,便跪倒在青石地上。

“明月夜,你還真厲害。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恢複如此迅速。怪我小看了你。可是,你又能對我如何?阿寒發現你的秘密,很快就會猜到你的去處。他應該,已經在來绾香館的路上了。你打算,讓他親眼看到我因你落胎的事實嗎?”裴綽約雖然無力,嘴上卻不肯示弱。

“那就試試看……你覺得自己剛剛喝了什麽?索源的落胎藥嗎……”明月夜淺淺嘲笑,意味深長:“就不覺得味道古怪了些?”

裴綽約臉色驚白,突然意識到剛剛喝的藥,肯定有問題,她結巴道:“你,你給我喝了什麽?”

“蒼蠅眼淚和蚊子血,蟾蜍的口涎水,還有臭蟲的腿毛……都是雙份的。很合胃口吧。”明月夜欺身逼近,使足了氣力狠狠掌扇了裴綽約一個耳光。後者呻吟着一歪頭,臉頰腫脹,口鼻流血。可見明月夜這一掌用足了氣力。

“主子,小心手痛。”景天低聲提示。

她話音未落,明月夜反手第二掌,又扇了過去。裴綽約已經臉頰腫若豬頭,更加滑稽不已。

“明月夜,你除了會打人耳光洩憤,還能做什麽?你才不敢殺了我,你殺了我,你和阿寒之間,便再無和好的可能。”裴綽約嘲笑道。

“誰說本宮隻會打人耳光?”明月夜擡起自己的左掌,細心看着自己手指間,薄薄的一層青褐色。

裴綽約這才感覺到自己雙頰不禁炙熱,還鑽心酸癢,仿佛萬隻螞蟻一起齧咬着着她嬌嫩的肌膚。

明月夜用食指托起裴綽約的下巴,欣賞着她臉頰上突如其來的變化,贊賞道:“好看……以後,綽約姑娘就不用再敷胭脂花粉了。最後都爛成窟窿了,自然用不上。得剩多少銀子呢……”

“你下毒?毀我容顔!”裴綽約緊張道。

“做了那麽多沒臉的事,留着臉又有何用。”明月夜嫌惡的松開手指。她退了幾步,似笑非笑道:“讓我想想,怎麽折磨你,會更有趣些。”

“你住手,想要什麽,便開口說吧。”裴綽約難忍面頰傷口的迅速惡化,她渾身顫抖着。

“我要你,爲苗逸仙……償命……”明月夜貼近裴綽約的耳畔,輕輕道:“你殺了那麽多人,就不怕報應嗎?如今,你還能安眠嗎,不怕每每夜深人靜,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便來與你索命?”

“我甯願死,也不願被人踩在腳下。”裴綽約呻吟着:“是我大意失荊州,中了你的招。我可以告訴你,索源家人的下落。我可以告訴你,明堂失蹤的醫官,被關押的地點。我也可以告訴你,哥舒知途的贓銀,埋藏的位置。但,讓我死得好看一些……”

“明丫頭,沒時間玩耍了。先把她綁起來,一起帶走。哥舒寒,已經趕過來了。”門外一個白影閃過。流千樹背着背囊,出現在房間裏,他多少有些緊張。

“你幹什麽去了,這麽久?”明月夜橫了一眼流千樹,隻見他手中抱着一壇東西。

流千樹狡黠一笑,把壇中的液體撒滿了房間。

“火油?又放火!”景天捂住額角,不吝歎息道:“流千樹大人。您是典藥局統領,還是禦膳房的夥夫?您還真想害死我嗎?居然想燒了王府!”

“景天,你會講笑話了。”明月夜聞言,忍不住一笑。

“省省吧,虧你們還笑得出來。綁了裴綽約,扯呼吧。獸魂珠隻能幫你維持幾個時辰的體力。盡快離開長安,先到清水鎮再做打算!”

“主子,您不能走。您這一走,王爺就真的會誤會了。”景天沉聲說,伸手阻攔。

“我們之間,不怕再多些什麽誤會。你幫我轉告他,我們都冷靜冷靜,把以後的事情想好,再見吧……”明月夜望着流千樹,手腳麻利的将裴綽約綁好,堵住嘴巴,又裝進一個麻袋裏,扛在肩上。

“景天,對不起。”明月夜突然襲擊了景天,後者直愣愣被敲暈在青石地上。

流千樹點燃火折,他靜靜的望着明月夜:“你若不想走,還來得及後悔。”

明月夜将火折扔到火油上,熊熊大火,沖天而起。

“還有選擇嗎?我欠了苗逸仙一條命,總要幫他讨個公道吧……”她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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