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巨大的玄鐵密閉下的空間,散發着陰冷的寒氣。
明月夜輕輕用手指觸摸黝黑光滑的牆壁,又迅速彈開。她驚道:“好冷……”
苗逸仙扼緊裴門守衛的喉嚨,不吝威脅道:“快說,入口在哪裏?”
“繞過去,那邊有個門,是從裏面反鎖的,隻要大爺能饒小的一條性命。小的願意幫您喊守衛開門。”守衛凄慘低聲道:“小的是副統領,裏面的人認得小人的臉。若小的死了,便沒人能爲大爺開門了。真的,小的并不敢欺瞞大爺。”
苗逸仙唇角揚起一絲冷笑:“裴門鼠輩,無不狡猾毒辣。你的心思本座明白,恐怕你一時喊起來,招呼咱們的就是裏面的各種機關了。你這麽不乖,該如何罰你?”
守衛一陣心寒恐懼,掙紮道:“大爺饒命……小的不敢……不敢說謊。”
“說沒說謊,稍候便知。如今,本座先要跟你借樣東西。”苗逸仙颔首,一雙鴛鴦眼眸裏凜然一片。
片刻之後,明月夜與苗逸仙果然找到了冰室的唯一入口。
一陣敲擊牆壁的聲音響起,裏面傳出謹慎的男人聲:“誰?”
“我!”
雖然含糊不清,但門裏的守衛确信聽到了熟悉的人聲,又打開了密閉鐵門上的氣孔,看到了一張蒼白驚吓的臉。
他不禁放下了戒備,一邊開門,一邊抱怨道:“老李,不是我說你。至于嗎?吓成這個樣子……不就兩個人嗎?慫不慫啊!趕緊進來吧,裴姑娘在裏面等着呢。這次送來的血人可别又是那些血統低賤的賤民了。你我吃罪不起。”
鐵門剛剛拉開縫隙,就被一股巨大的外力,徑直撞開。門裏的守衛猝不及防的跌倒在石磚上。
他目瞪口呆着,瞪着自己懷中剛剛不由自主接住的一個物件。他心膽俱裂的,抱着老李血淋淋的人頭。四目相對,他發出了恐怖的驚呼聲,一時間竟然被吓得暈厥過去,頭一歪便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不過借了顆人頭給你,至于嗎?慫不慫!”苗逸仙呲牙一笑,齒尖冷白。他轉身望着眼前的巨大冰室,不禁驚歎道:“娘的,簡直不可思議。”
明月夜從他身後緩緩走進。望着眼前此情此景,她亦然愣住。
這是一個異常寬闊的地下宮殿。
牆壁都是用透明而碩大的冰塊堆砌而成。空中吊起了數不盡的鐵籠,籠中關着腐爛的屍體和赫然的白骨,也有奄奄一息,又極度恐懼的年輕男女。
有的籠子,正蜿蜒而下,從天而降,雨水一般的鮮血。噴淋在大殿中央的琉璃金棺中。那些籠子在不停的移動着位置。當其中一個籠子中的男女血液流盡。那籠子便會緩緩滑向一旁。又有新鮮的再補上,周而複始。
籠中的少男少女們,即便看到有生人闖進,也無力掙紮與嘶喊出聲。他們隻能盡力從籠子縫隙伸出蒼白的手,眼睛迸發出求生的光芒。
明月夜被這血腥的場景驚到止步不前。苗逸仙則眉心緊蹙,啞聲道:“血陣,竟然是血陣。太歹毒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若不進這冰室,你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這大概就是命!”裴綽約從大殿的角落裏,緩緩走出,她身後跟着一衆彪悍的守衛。
裴綽約身穿銀白绮羅的袍服,上面繡着精緻而碩大的金色罂粟花。她長發披散,戴着沉重的赤金冠。手腕,胳膊和腳踝,都帶着鑲嵌着各種寶石的赤金環,整個人珠光寶氣,咄咄爍目。
“我以爲你們來不了這裏的。在甬道就會丢了小命兒。看來,我小看了你們。特别是你,鬼眼神醫。沖冠一怒爲紅顔,你這護花使者倒也盡職盡責。也罷,黃泉路上,想來你們二人相伴,便不會孤單。”裴綽約笑吟吟道。她纖纖玉指一揮,身後湧出了無數鐵甲守衛,持着重兵器,包圍過來。
裴綽約後退幾步,聘聘婷婷走上高處的黃金寶座,居高臨下觀看着這場蓄謀已久的屠殺。
苗逸仙下意識的将明月夜拉到自己身後,他們背靠背,幾乎能聽到對方狂奔不已的心跳。
明月夜抽出自己的摘星攬月雙劍。苗逸仙則将玉笛橫在身前,他掌中微微用力,笛身前後都飛出銀刃,看起來犀利非常。
“明月夜,他們都穿了玄鐵重甲,難以攻破。要害是眼睛以及……”苗逸仙先發制人,話音未落,掌中的淬毒暗器已經飛出,正中三個守衛的脖頸。那三人倒地,痛苦掙紮抽搐着,片刻間殒命。
“我知道,在咽喉!”明月夜的劍尖猶如毒蛇的舌芯,緊緊舔在敵人的脖頸薄弱之處。
兩人的配合珠聯璧合,遊刃有餘,威力非凡。一衆鐵甲守衛倒下去了,另一衆又圍了上去。一時間,刀光劍影,血光四濺。
“明月夜,小心手!”苗逸仙處處維護,時刻奮不顧身,爲其化險爲夷。
“既然是血陣,琉璃金棺是陣心。咱們殺過去再說。”明月夜的劍尖直指大殿中央的金棺。
兩人一路厮殺,終于沖到了金棺面前。他們身後七橫八歪的倒滿了屍體,兩人的衣衫、臉頰都沾染了熱血,顯得益發孔武威懾,一時間竟然無人再敢靠近。任由他們跳上了金棺,居高臨下。
隻見巨大琉璃内盒,外面包着雕刻着精美花紋的赤金外盒。透過琉璃,清晰可見其中用暖玉床,上面躺着一個不過四、五歲的男童。他白皙的身體浸泡在鮮血之中,栩栩如生的面容依舊鮮活如依。隻不過雙目緊閉,似乎在沉睡之中。
令人驚奇的是,從空中滴落的人血從琉璃上滑落,流進了暖玉底座中。那暖玉竟如活的一般,不斷吸食着源源不斷的血液,再輸送到琉璃内盒中。
明月夜取出斬黃泉,猛擊琉璃數次,卻不能擊破。苗逸仙用銀刃在暖玉與琉璃接縫之處,迅速劃了一圈,遂而放棄。他低聲道:“别浪費力氣了,這琉璃與金棺天衣無縫。”
“明月夜,這裏便是你生命的盡頭了……”裴綽約從赤金寶座上站起來,與他們二人淩空相視。
“裴綽約,你布下這血陣,究竟殺了多少無辜的人?你還是人嗎?”明月夜用劍尖直指裴綽約,怒喝道。
“加上這裏所有的,如今,已有九百九十八個。如果你是真正的鳳凰轉世。那你是第九百九十九個……也是最後一個。當然,如果用你的血,能救活了我的孩兒,就不會再有其他無辜的人,再奉獻自己的鮮血。明月夜,你功德無量啊。”裴綽約妩媚笑着。
“瘋女人。你爲了救自己的孩兒,竟然殺了這麽多無辜之人。”明月夜震驚道,她環視着頭頂上,不斷移動着的囚籠。
“苗逸仙,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一個活命的機會。若你幫我擒獲了明月夜,我可以讓你成爲大常國師,永享榮華富貴。再不用做什麽遊醫了,好不好?”裴綽約誘惑道。
“做夢!”苗逸仙竭盡全力,用手掌凝聚真氣,再次重擊琉璃金棺,但依舊紋絲未動。他氣喘籲籲,心中暗暗沉重。
“好吧,明月夜。那我們談談。我知道你是個醫官,救死扶傷是你的天職。如果你肯将自己的鮮血主動灑在我兒的還魂暖玉上,我便給苗逸仙和這裏所有的血人,一條活路!”裴綽約微微一笑,她擲出一枚赤金錢币,彈擊到牆壁上的某個機關。
忽然之間,明月夜頭頂正中的囚籠裏,突然閃過一道銀色疾風。瞬間過後,籠中的一對男女已被鋒利的暗器割斷了頭顱。他們絕望的看着自己潺潺冒血的脖頸,嘴巴嗫喏着,說不出話來,隻有大量的鮮血湧出來,像一片缤紛的血雨。
明月夜與苗逸仙猝不及防,他們的臉上,手指上,都被滴落了那對血人的鮮血,微微的腥味,灼熱的觸感。
明月夜仗劍,直指裴綽約,她雙眼猩紅,厲聲道:“瘋子,我殺了你!”
裴綽約陰險的笑了笑,手中再次投擲出數枚金币。機關再次被開啓。又有兩對血人,被瞬間斬首。而苗逸仙則手疾眼快,擋住了襲向他和明月夜的利刃。
“别動,明月夜!還有你,苗逸仙。你們不乖乖聽話……便會有更多的人,因爲你們的魯莽,而無辜死去……我說過了,不許動!”裴綽約慵懶的伸了個懶腰,嬉笑間,再次有四對血人被殺。
明月夜隻得停住攻擊的步伐,苗逸仙也因爲猶豫不決,被飛過來的利刃滑破了臉頰。一道血線,從他美豔的臉頰上,順流而下。
“很好,你們都很聰明。我喜歡……”裴綽約見局勢已經完全被自己控制,她滿意的退回赤金寶座,穩穩的坐下。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明月夜咬牙切齒道:“哥舒寒知道你的所作所爲嗎?他在哪裏?”
“明月夜,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再見哥舒寒嗎?你優柔寡斷,婦人之仁。又如何能配得上他這個冥域殺神?好了,不要再異想天開了。如今,我懷着他的孩子,他會一切以我爲重。即便他在這裏,也不會救你。我和他,才是同一類人。他才不需要你……”裴綽約嘲諷的一挑長眉,意猶未盡。
她微微颔首,掌中一翻,瞬間又有若幹個血人,被機關斬首。裴門守衛毫不在乎的抹着,灑在自己頭臉上的熱血,哈哈大笑着。仿佛這是一群來自地獄的齧人惡魔。
“住手!我叫你住手!”明月夜聲嘶力竭喊道,她頹然撲倒在金棺上:“你住手,你不就是想要我的鮮血嗎?我給你……放了這些人。”
“明月夜,不要中計!”苗逸仙咬牙拉扯住幾近崩潰的女人,他的後背轉瞬之間又添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他撲倒在明月夜身旁,悶哼一聲,倒地前盡力把手中一把暗器,直接飛向哈哈大笑的守衛。幾個鐵甲衛應聲撲地而亡。
“苗逸仙,你這麽喜歡多管閑事嗎?這個女人,她根本不愛你,她不過利用你。你卻心甘情願,爲她送掉自己活了一百多歲的性命?你一直那麽小心翼翼的活着,卻要爲了她去送死嗎?值得嗎,你傻了嗎……”
裴綽約眨眨眼睛,故意風情萬種又道:“明月夜,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不肯自盡,我便把所有的機關,都用來對付這個……鬼眼神醫!你要眼睜睜,看着這個暗戀你的笨蛋,變成一堆肉醬嗎?”
“夠了!”明月夜站起身來,她扔掉摘星攬月劍。她用受傷的手掌舉起斬黃泉,冷笑道:“裴綽約,你以爲這樣就可以得逞?即便我死了,哥舒寒也會查明一切真相,定會爲我報仇雪恨!你逃不了!”
“好啊,那就去死吧,和你肚子裏的小雜種一起去死!”裴綽約猙獰着面容,忍不住嘶吼着。
明月夜嘲諷冷笑,她毅然決然用斬黃泉在自己的左腕上,割開了一個傷口,讓源源不斷的鮮血淋撒在金棺之上。
“傻瓜,她騙你的。”苗逸仙咬牙切齒道,無力阻止。
“騙又如何?你們還有别的選擇嗎……”裴綽約得意的哈哈大笑着。
“未必!”苗逸仙艱難的爬起身來,他扭頭望向臉色蒼白的明月夜,璀然一笑:“明月夜,好好活着。”
話音未落,他盡力嘶吼一聲,從丹田之處,油然而生一枚裹挾着藍色火焰的丹丸。
那丹的光芒越來越耀眼,宮殿中所有的物件都在這丹丸的光芒下,震顫着,戰栗着。連那些守衛們都搖搖欲墜,東倒西歪,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神秘力量所挾持。
“苗逸仙,你竟然用自己的混元丹來救她?你瘋了,你會灰飛煙滅!”裴綽約驚慌失措,她跌倒在赤金寶座裏,不可思議的驚叫着。她緊緊扒住扶手,努力不讓自己跌落下來。
苗逸仙冷笑着,雙掌相對,中間凝聚着一股巨大的熒藍光珠。他猛力用雙掌砸向琉璃金棺。一聲巨響琉璃棺面被撞擊出一道巨大的裂紋。裂紋在瞬間延伸,一整塊堅不可摧的琉璃,便碎成了萬千塊細小的碎片,四散開來。
苗逸仙用盡最後的力氣抱住明月夜,将她緊緊護在自己身下。他們身後,整個大殿之中,藍光爆裂,與琉璃碎片一起迸裂開來,猶如堅不可摧的暗器之雨,鋪天蓋地的湧向了裴綽約與守衛們。
裴綽約眼見金棺中的孩童屍體,已被炸裂成了一攤血水。她悲痛欲絕的發出絕望的嘶吼,又狠狠按住了寶座上扶手的機關。她一下子便掉入了寶座下的甬道中。
淋漓的琉璃光雨中,裴綽約惡毒的聲音從地下傳來:“你們去死吧。永遠埋在地下,永世不得翻身。”
巨大的氣流沖擊着大殿内的一切。關押着血人的囚籠,嘩啦嘩啦的搖晃着。地上布滿了被光波殺死的守衛。
苗逸仙緩緩擡起身來,他的整個周身開始發出晶瑩的藍色微光。
他望着自己懷中抱着的,已經昏過去的女子,溫柔的笑着。
他艱難的,爲她包紮好手腕上的傷口。他伸出纖長手指,指腹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頰,溫柔至極。
“明月夜,你就是珞靈的轉世。你前世的記憶都在這顆赤魂裏……”苗逸仙的眼淚從臉頰上滑落,滴落在明月夜脖頸上的赤魂珠上,那珠子便開始燃起赤紅色的光芒,仿佛有羽翼在其中遊動。
“萬年之前,我乃天鳳,你是真凰,本該長久相守,卻因三界大戰,你真神分離。我不願看你墜入混沌,便逆天改命救你結果觸怒上蒼。白澤說,你我将有百世塵緣,但每一生都會有緣無分,而我會記得每一世的生離死别,這就是懲罰。珞靈,本來已經是最後一世。我以爲,今生你便能想起來一切……終歸……我等不到了……”
“白澤不願我糾結苦痛,便教明媚釀那孟婆湯,騙我喝下。可……我卻忘不了你。白澤早就算到了這個結局。他把封印着你記憶的混元珠,變成赤魂送給莫千問。更讓他們遠走他鄉。我一直在找他們……我活着,苟延殘喘的活着,隻爲再見你一面,一面就好……”
“天鳳唯一愛過的,隻有凰兒啊……若我不能與你生生世世相愛相守,我願永遠藏在你身後,悄悄的佑護你……即便每個輪回,都不會再遇到你……然而……你若安好,我便晴天!”
“别了,凰兒……永永遠遠,不再相見……”他幸福的微笑着,流着透明的眼淚。
苗逸仙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盈,終于化成了一尾熒藍色的鳥兒,遊弋在明月夜身畔,終于戀戀不舍飛入了赤魂之中。當那熒藍與赤紅相潤相融,遂而散發出七彩的光圈,緊緊将明月夜包裹住,緩緩向上推移着。
大殿之中的各種殘骸與碎片,都無法靠近這閃爍溫和光芒的鳳尾光環。它便一路保護着明月夜,向空中飛去。
一曲悠揚的笛音,在空蕩的大殿中,回蕩着。仿佛,那鴛鴦眼的男子,唇角染起慵懶的笑顔,他朝着空中遠去的光圈,輕輕揮揮手。
一切終于淹沒在塵埃與廢墟之下。或許,這就是終結。
隻爲再見你一面,我的愛人。即便萬劫不複,我願意……
好吧,今生,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