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透過窗格,望着漆黑一片的院落,心裏難免凄涼。
據流千樹的暗探報,哥舒寒與裴綽約如今也宿在長生殿,日夜陪伴着常皇黎珏。
她回宮,手眼通天如他,如何不知?卻依舊不聲不響,難道那控人心智的蠱毒,竟如此厲害嗎?明月夜心中,萬千情緒,糾結與困惑,還有苦澀與冷冷的孤寂,時刻折磨着她疲憊的心。
恰在此時,焰二帶着他的赤焰光軍,徹底打破了媺園的甯靜。
明月夜望着院落之中,那堆如小山般的各種禮物匣子,隻覺得額角跳痛不已。
焰二笑吟吟的指揮着赤焰光軍,一隊隊由外而内,繼續搬着琳琅滿目的新奇物件。甚至還有人拉過來一對羊駝。那兩個家夥正毫不客氣的,四處噴着口水。
“焰二,你到底說不說實話?究竟怎麽回事,如何好端端的,赤霄就決定送承影公主來長安,與夜王成親?這是何時之事……”明月夜屏退宮女與小太監,目光灼灼盯住焰二。後者也收起笑容,神色鄭重。
“啓禀長公主,半個月前,皇上接見了長安派來的信使。他說爲夜王向承影公主求親而來。還說,夜王妃因病過世,所以求娶新妃。雖然信使帶來的诏書不假,但此前皇上并沒有接到長公主書信,所以也心生懷疑。随後,皇上又得知吐波、獅子國、扶桑都相繼派出了信使,暗中前往長安。各國的大隊人馬,都集結在大常接壤之處。皇上多次用飛鴿傳書,想預警長公主,卻杳無回信。他便隻好将計就計,讓屬下帶着赤焰光軍,僞做送親隊伍,送承影公主前來和親。右衛将軍慕容純鈞,則帶着五千精兵,作爲送親的護送軍隊,在城外駐紮。”
“他來幹什麽?還帶着大隊人馬!”明月夜深深蹙眉,眸光緊聚。
焰二恭敬道:“爲了保護承影公主安危,畢竟如今長安城不太平。其實,皇上最不放心的,還是長公主如今處境。以防萬一,所以也集結了三十萬赤焰光軍,大軍壓境。”
“哼哼,不是虎視眈眈,想趁亂分一杯羹就好。恐怕本宮最要防備就是純鈞這混蛋。算他識相,若他敢再踏進長安城半步,本宮一定會殺了他。”明月夜冷聲道:“他一個人來的,還是帶着……他的夫人。”
“長公主,純鈞什麽時候得罪您了?夫人,純鈞又何時成親了。”焰二一頭霧水,困惑道:“他一直和旭親王,住在王府。沒見娶什麽夫人啊。”
明月夜一愣,蹙眉道:“幾個月前,他突然離開汴京。回去時,沒帶什麽女人嗎?”
焰二搖搖頭,滿頭霧水道:“沒有啊。他說是去拜祭生身母親,皇上才準他離開汴京。回來,也是一個人回來的啊。”
明月夜心裏徒然一驚,卻又泛起幾分暗喜,便不再追問。
“對了,長公主。入城之際,屬下見到城門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嚴陣以待。這常焱宮也有軍隊駐守,似乎不同尋常。大常可有什麽變故?”焰二小心翼翼試探道。
“若有變故,焰二将軍又打算何去何從呢?”明月夜盯住焰二。
後者被明月夜冰冷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他趕忙屈身跪倒,恭敬道:“長公主,于情于理,焰二都會對您唯命是從,忠心無二。”
“好一個于情于理。你還是如此雞賊啊。”明月夜調侃道:“你若真的對本宮坦誠相待,如何不肯說實話。他……到底來沒來長安。”
“真的沒有。皇上如今是一國之君,輕易怎敢擅離都城。”焰二咽了口口水道:“雖然,皇上對長公主朝思暮想,夜夜思念。”
“滾!說些正事。本宮的師父火暴長老,他老人家身子可硬朗?”明月夜瞥了一眼焰二,終歸也被他油嘴滑舌逗笑了。
“那老頭子,自從成功祛毒。便回老戈壁閉關修行去了。幸好啊,不然這次若知道屬下前來長安,他一定得跟來。嘿!”焰二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焰二話音未落,隻見一道黑影從窗子,動作敏捷的閃了進來。
焰二手疾眼快,抽出佩劍就要直擊這個黑衣人,卻被對方更快的用短刃硬生生抵擋住。他與那人對視了幾個呼吸,甚爲對方一藍一黑的鴛鴦眼,驚詫不已。
“住手,自己人!”明月夜斷喝道。
苗逸仙上下打量了一下焰二高大彪悍的身材,刻意嘬着牙花子,揶揄道:“小美人,你如今的口味可夠重的。雖然這厮肌肉發達,貌似強勁有力,但長得也太不講究了吧。”
焰二聞言眼角猛的抽了幾抽,不吝鄙視道:“長公主,這花眼珠子的小白臉,是您新進的小太監嗎?舌頭有點兒毒,不如屬下幫您給他修剪修剪。”
明月夜剛想笑,卻蓦然發現苗逸仙的一條手臂,正順着手指不斷的滴着鮮血。她蹙眉,趕忙拽過他的傷臂,驚呼:“老妖怪,你怎麽受傷了?”
苗逸仙剛想呲牙調侃一番,無奈身體已經竭盡力氣,剛翻了半個白眼,便癱軟在地闆上。幸好焰二手疾眼快,且人高馬大,趕緊将他抱上了床榻。
明月夜情急之下,撿起苗逸仙的短刃,三下五除二便撕掉了他衣袖,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傷口很深,四個烏黑的血洞,甚至可見白森森的臂骨。
“五毒穿心爪!”焰二驚叫出聲:“他遇到了裴門門主裴冷言?”
明月夜的心咯噔一下沉下去。她手指顫抖着,打開藥箱取出金色丸藥,迅速塞入苗逸仙舌下。隻見他臉色蒼白,已經不省人事。
“焰二,幫本宮務必守住房門,誰都不要放進來。本宮必須立刻爲他剔除爪毒,否則他有性命之憂。”明月夜一邊說,一邊抽出斬黃泉,放在燭火上炙烤着。她用沒有受傷的手,在藥箱裏,胡亂翻找着外傷藥。
焰二看得出來,這人的傷勢很重,而明月夜确實擔憂了。他帶着幾分疑惑,卻并未多問,而是迅速擋在房門前,遠遠望着忙碌起來的明月夜。
一個時辰後,明月夜終于成功爲苗逸仙傷臂,剔除了所有壞死的肌肉,也刮去了骨上的爪毒。她在他傷口上,細心敷好去腐生肌的上好傷藥,又輕柔的包紮好傷口。眼見着他的臉色終于泛現一些血色,她終于放松籲了口氣。
“長公主,你自己的傷口,好像也流血了。”焰二看見明月夜的右掌,掌心的布巾隐隐浮現血迹,驚呼道。
“無礙,過一會本宮自己處理下就行。還要麻煩焰二将軍,幫本宮按照這張方子,看着小太監把藥煎好。辛苦了……”
明月夜爲苗逸仙蓋上錦被。她走到桌幾前,奮筆疾書寫下了一張藥方。
焰二接過,終于忍不住自己各種糾結與困惑,焦慮道:“公主殿下,長焱宮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連西涼王都不能保您周全。您不但受了如此重傷,竟然……還要時刻防備自己宮裏的人嗎?莫非……大常有人謀反?”
明月夜被焰二犀利的言語,也深深刺痛了,日漸敏感的神經。
她低垂下了美麗的星眸,語氣苦澀而蒼涼:“你都看到了,若不是悄悄隐藏在你的送親隊伍中,本宮連回到常焱宮都要費盡心思。本宮亦然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對了,将軍,如何知道裴門門主裴冷言?”
“裴門,實在太有名了。雖然是惡名昭彰。當初大燕先皇龍源,曾經被裴冷言刺殺過,受了極重的傷。就是這個五毒穿心爪。所幸思凰皇後拼力相救。隻是最後,還是讓裴冷言跑了。據說,沒有人見過他真面目。甚至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近五十年來,各國駭人聽聞的暗殺事件,多與裴門有關。他們爲了銀子,連親生兒子都會不眨眼的殺掉。”焰二想起血腥往事,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個大魔頭竟然藏在長焱宮,太好了。本宮定要将其一舉殲滅。”明月夜眸光凜然,寒涼若冰。
“長公主,恕在下直言。别說您,就算有西涼王,再加上夜王,恐怕也不是他對手。裴冷言不但武功高強詭異,他十分擅長陰謀詭計,往往令人防不勝防。不如,您盡快與屬下離宮。屬下可以送您前往青州。若您擔心錦華皇貴妃的安危,屬下想辦法,将她也偷偷送出去。請您萬萬不要再冒險了。裴冷言發動謀反,您憑一己之力,無法抗衡。甚至,死路一條。”焰二單膝跪地,誠懇道。
“焰二将軍,本宮乃大常的念媺長公主。如今大常遇險,本宮如何能撇下母國,自尋生路?”明月夜扶起焰二,又淡淡道:“我的命是命,那些長安城裏老百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若……我的命可以換來城内百姓的平安,明月夜死不足惜。”
“焰二懇請長公主,萬萬不可有此念頭。皇上早就知道,公主殿下斷然不會抛下大常,自己逃生。所以,他讓屬下告訴您。您身後,還有整個大燕帝國,作爲強大後盾。皇上早有準備,必然會鼎力相助,請您務必珍重自己,千萬不要……任性行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焰二緊張的冒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明月夜怆然一笑,凄涼道:“大燕并沒在大常危難之時,落井下石,本宮十分感恩。若得燕皇相助,本宮實在不知如何言謝。隻是,本宮心裏有些難受,爲何如今護住本宮身邊的,卻不是最應該在的那個人……或者,怪本宮做人太失敗了吧。讓将軍見笑。”
“公主殿下,西涼王究竟在何處?”焰二忍無可忍道:“屬下心直口快,若說了長公主不愛聽的話,還請您降罪。屬下就想說,這樣的夫君,有跟沒有,沒什麽區别,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