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玲珑夫人并不是旁人,而是明堂的廣陵分壇壇主明紅柚之女明胧。
五年前,明月夜被柳江雲偷偷綁了賣到長安倚翠樓遇險,正是恰逢明胧和其表哥卿朗,來長安采買藥材,偶然出手相救。後因見到她身上有赤魂,才知她竟是明堂,下落不明的繼任堂主明妤婳之女,也是名正言順的明堂未來之主。
明胧和卿朗帶明月夜回到廣陵分壇,見到了明紅柚。她在廣陵分壇足足待了兩個月。
三個少年相處融洽,每日在紅柚的教導下,互相切磋醫術,然後就一起出門,去市集玩耍,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
兩個月後,明紅柚把明月夜和流千樹送回将軍府,自此也經常托人幫襯她。這段經曆汪忠嗣一點兒不知道。
當年明胧十五,卿朗十八,兩人青梅竹馬已定下婚事,感情一直是極好的。隻卿朗擅長醫術,明胧卻對制毒并無好感,更喜歡做些美味佳肴,糕點甜食之類。所以卿朗指導明月夜診療之術,明胧更喜歡爲他們制作江南美食,說起來明月夜喜愛美食的嗜好,也是被這個小姐姐一手拐帶的。
也難怪明月夜覺得這玲珑水榭如此熟悉,因爲分明仿照當年胧胧水榭的格局與布置。那梨樹與錦鯉都是卿朗親手栽種與喂養,是送給明胧的及笄之禮。
三年前,據說他們已經成親,她雖然未到廣陵觀禮,卻送了一對罕見的七彩金翅鴛鴦鳥,作爲賀禮,明胧也回信說自己極喜歡的。
後來突然就與明堂廣陵分壇斷了聯系,至今未有音信。明月夜生怕明紅柚出了什麽變故,多次托人打探,但廣陵分壇就此消失殆盡,而明紅柚、明胧與卿朗也人間蒸發了。
竟在今日歪打正着,在土庫堡見到了,成爲紫戎大王寵妾玲珑夫人的明胧,明月夜倍感神奇與叵測。
“阿胧姐姐,你今日喜食蜜瓜?”明月夜握着明胧的手腕,暗中再次搭上脈,不由得心中一驚,也證實了剛剛的猜想。
“随着月份越來越大,總想吃些清口爽快的瓜果,這幾日吃了一種新鮮的蜜瓜,很喜歡。”
“停食蜜瓜,再喝一些我配置的湯藥,流血的症狀就會改善。”明月夜抿抿嘴唇,欲言又止道:“隻是,姐姐可知道,你的流血之症雖無大礙,但身體裏的另一種蠱毒,近日發作十分厲害,是念情花蠱。每每情動,就會有齧骨噬腦之痛。”
“月夜,我一個無依無靠的漢女,能在突波後宮之中活到現在,這本身就是異數。不止念情花蠱,旁的龌龊手段,我都盡數領教過了。一切隻爲了這個孩子,我可以苟延殘喘。生下他,我便心願已了。你比我更精通醫術,不知道,我兒可順利捱到生産之期呢?”明胧凄慘一笑,撫住高高隆起的腹部。
明月夜心情複雜地望着明胧,後者凄涼一笑:“他是卿朗的孩子,若不爲了他,我亦不會做了阿顔達的玲珑夫人。可是孩子的親爹,卿朗沒了。大約還是一年半前,明堂在廣陵的分壇遭到仇家暗算,一夜之間,分壇被一把大火燒了幹淨。我娘和卿朗護着我,冒險逃出分壇,卻被仇家一路追殺。我們逃了半年多,甚至遠到土庫堡,終于還是被他們追上了。”
明月夜渾身冰冷,她緊緊擁住顫抖不已的明胧,安慰道:“姐姐,你受苦了。”
“娘親爲了救我們終被仇家所害。而卿朗,卿朗也死在我的眼前啊。他爲了護着我,中了二十幾刀,渾身是血。就那樣死在我懷裏了。那時,他還不知道我已經有了這孩子。我也不知道,隻想就随他一起去了,就好。就機緣巧合,我被阿顔達救了。”明胧美麗的臉頰上突然綻放出一種異彩。
“你看見了,他很寵愛我。是他幫我殺了,害死卿朗和娘親的仇人,把他們示衆淩遲之刑,暴屍荒野讓野狼和秃鹫吃了幹淨。我好開心。除了自己,我什麽都沒有了,月夜。爲了給娘親和卿朗報仇,我願不惜一切。然後,我發現已經有了他,卿朗的兒子。我舍不得死。卿朗的兒子,一定會有如他一般好看的眼睛。爲了生下他的孩子,我亦會不顧一切。在紫戎大王的後宮,我被人害,但我也會害人,就爲了我的孩子,我必須活下去。”
明胧突然雙手握住明月夜的手,她的手充滿了狂熱的溫度和力氣,她緊張道:“月夜,我可能平安生下卿朗的孩子嗎?你醫術高超,這王府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孩子即将足月,你可能幫我祛毒,保他平安降生?至于我,受什麽苦都能捱得住。”
“阿胧姐姐,念情花蠱已深入骨髓,我并無把握對孩子會不會有影響,但我會盡力緩解。我會想盡辦法救你們離開。目前看來,這紫戎大王待你,倒是極好……”明月夜打量着屋内擺設,精緻而奢華,可見是用足了心思。
“他雖爲突波人,心地卻不壞……”明胧低低道。
“姐姐,畢竟他爲守城突波首領,我們卻是漢人。城中還有萬餘無辜百姓,被他硬生生當成了肉盾,被迫擋在突波守衛的鐵蹄之前。這土庫堡以前叫做石城,它一直爲大常疆土,我們漢人百姓并非生來被他們奴役的。不瞞姐姐,此次月夜前來,就是爲了助力暗軍破城。那蜜瓜之毒,也本是我的計謀,不想卻由此見到了姐姐。一切皆是天意。”
“月夜,你是未來明堂之主,我身爲明堂之人,必會竭盡所能,助你一臂之力。你需要我做什麽?”明胧打量着明月夜。
“鐵魂軍有内鬼高遠,與柳氏聯手,陷害汪帥通敵,這内鬼握有蓋着紫戎大王印章的手書,我就是爲查清此事前來。”
“阿顔達心高氣傲,他雖爲突波人,卻最不屑設局陷害,他應該不會和大常貴族有任何的溝通和聯系。但我會盡我之力,幫你找到設局内鬼,幫汪帥洗脫罪名。但是月夜,若阿顔達助你找到證據,你可說服暗軍破城之日,放他一馬呢?”
明月夜抽出被明胧緊握的手掌,詫異道:“阿胧,别忘了,你是漢人,怎麽會爲突波蠻夷求情呢?莫非……”她審視着面前嬌弱的女子,遲疑道:“你想跟他回突波,繼續做你的玲珑夫人?”
“他救了我。”明胧凄然一笑:“若沒有他的照顧與保護,我一個弱小漢女,如何活到今日?他……也知道這孩子,并不是自己的,卻依舊愛若性命,甚至要讓他成爲自己的王位的繼承人。”
“明胧,其實你并不想跟我走,對嗎?”明月夜沉默片刻,眼神涼薄。
“卿朗的孩子,不會成爲突波人。”明胧笃定道:“阿顔達對我的好,我會記在心裏。隻是,我怕自己根本撐不到孩子平安生産。若能僥幸平安産下卿朗的兒子,月夜,姐姐拜托你要撫養他長大。但我欠阿顔達的太多,總得還給他一些才好。去找卿朗之前,我斷然不會再欠他什麽。”
“我不懂你的意思。”明月夜困惑道。
“我甯願你,永遠不懂。”明胧苦笑道:“感情的事,隻有經曆過,才明白其中苦痛與……相守的代價。我會盡力幫你找到内鬼和佐證。但破城之日,請放我們一條生路……我發誓,待生下孩子,我自然會回來找你,卿朗的孩子,我要以你明堂之名佑護他,平安長大。至于我,亦會給卿朗,一個最後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