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暴雨初歇, 被濫砍濫伐的山體本就不穩,眼看着三輛車還在朝着山中進發,楚音知道若是自己不加幹涉的話, 這些人必然是要被活埋在山體滑坡中的。
明明就已經對人類失望厭惡,可看着這些不過十來歲的少年少女,無憂無慮的年紀, 還在爲着這一次的外出遊玩而興奮不已, 楚音實在做不到視若無睹。
她知道, 再動用一次神力, 自己就将永遠的消散于天地間。隻是,如今這個天地, 老朋友們都一個個的先後消散,如今輪到她, 似乎也沒有什麽遺憾。
她是希望這個世界能夠更加美好的, 她也希望有朝一日人類能夠醒悟, 能夠發自内心的真正懂得他們口中常常虛僞的念叨着的,那些對待自然的态度。
敬畏。
要懂得感恩和回報,而不是一味的索取。
但不管未來如何, 她都已經看不見了。這樣也好, 眼不見,心不煩,未來如何, 無論什麽樣的結局, 都是人們應該承受的。
在楚音消散的那一瞬, 天空飄起了雨,仿佛在祭奠着最後一位神靈的消散,也仿佛在爲人類哭泣,因爲他們的最後一位神靈也終于抛棄了他們。
“那個孩子,當真是丢了魂?”
夏神婆笑了笑,“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池旭抿唇說道:“我想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不管有沒有,對鬼神都要心存敬畏。你身上陰氣頗重,卻沒有其他損傷,應該是你死去的親人舍不下你,所以一直跟在你身邊想要庇護于你。可是,這樣對你對它都不好,不過現在你的身邊并沒有鬼魂存在,你能找到這裏來,應該也是察覺到什麽來了吧?”
池旭苦笑,他什麽都沒有察覺到。
若不是昨晚上的那個夢,他可能都不知道姐姐其實一直陪在他身邊的。
現在他已然打從心底裏相信,姐姐就在紫邙山上。
正在這時候,門口傳來了孩子哭聲,聽起來有些虛弱,池旭看了夏神婆一眼,看起來這位夏神婆果真是有些道行的。
少婦抱着孩子進來,“多謝夏神婆,我這孩子現在是不是就好了?”
夏神婆手裏的黃符無火自燃,化了符水,遞給少婦:“讓孩子喝下吧。”
少婦沒有任何猶豫,将浮水給孩子喝了。
少婦直接給了夏神婆一張卡,口中感謝連連,之後便抱着孩子離開了。池旭在一旁看着,隻覺得自己三觀有些被颠覆。不過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世界有神佛鬼怪的設定,可随即想到姐姐遭遇到的不公,又對所謂神佛充滿厭惡。
佛不渡世人,神隻修己身,他對所謂神佛也沒有人任何好感。
“你心中戾氣太重,唉……”夏神婆本還想再勸一二,隻看他的神色便曉得,他無論如何都是聽不進去勸說的,便不再開口。
池旭見狀倒是問道:“既然這世間有神佛,那作惡之人也逃不過因果報應吧?”
“自然。”
池旭嗤笑:“以前我不信什麽死後報,來世報,但凡得罪我的,我都要讓他們得到現世報。現在我信了,但我還是覺得不讓惡人得到現世報,我便不得安穩了。”
他看了店裏的香燭紙錢,問道:“對鬼魂來說最好的香燭和之前是哪一種?”
買好了香燭紙錢,池旭便驅車往紫邙山而去。
楚音這會兒正在家裏上網,她現在擺弄網上的東西已經十分熟悉了。從看視頻到看直播,從各種論壇到網絡遊戲,她幾乎都嘗試了一遍。
此刻她正在找京城比較靠譜的駕校,浏覽了各個網頁,上面推薦的駕校有很多,楚音也拿不定主意。她指着頁面上幾個駕校問陳媽和池煙:“你們覺得,我選哪一家比較好?”
陳媽擺擺手:“我也不懂這個,小姐你選就好,能被你選中的,肯定就是最好的。”
池煙在一旁點頭表示贊同。
楚音無奈的笑了笑,正準備随便挑選一家的時候,忽然看到網頁最下面一個帖子——《騰龍駕校鬧鬼事件!》
說起來,這偌大的首都,要問我哪家的駕校最好,我可能不知道,最坑爹的我大概也答不上來,要說最不能去的,我肯定要說市騰龍駕校。
剛到騰龍駕校第一天,我就覺得駕校裏溫度很低,我是暑假的時候去的,當時還覺得在這兒練車還挺好,天然空調不會很熱。
頭幾天還沒有什麽事,隻是有一次我去的晚,等我練完車就更晚了,當時從車上下來,我就覺得一陣陰風吹過,心頭頓時一凜,我也沒放在心上。
之後我科目二第一次考試沒過,剛好我白天找了一個兼職,跟教練說好晚上六點去練車,練到七點。
七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一下車,就看到S彎的跑道處莫名長着一棵梧桐樹,樹上吊着一個女人,長長的頭發,看打扮應該是民國時期的樣子,肚子微微凸起,像是懷着孕。
我當時吓壞了,再去細看又什麽都沒有。
可接連七八天,我每次下車,下意識往那邊看去的時候,總會看到這樣的場景,最後看到的時候,那女人還擡起頭對我笑了一下。
我當時吓得腿都軟了,回去就轉了駕校,再也不去那邊了!
而看到這張帖子的人,幾乎都沒人把這個當真,畢竟在那邊練車的人多了去了,晚上練車的也不少,怎麽别的人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偏偏就給他遇上了?
但每一條評論這位樓主都很認真的回複,一直在不停的人對别人解釋,他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看到了。字承其願,玄醫望氣,觀其字而知其生死壽夭;而同樣的,字也被賦予了寫字人的情緒,之前楚音以爲隻有承載于紙上的被手寫出來的字才能感其情。
看到這篇帖子的時候,楚音才發現自己錯了。
她能夠感覺到,樓主并沒有說謊。那就說明,要麽是樓主眼花看錯了,要麽就是那個騰龍駕校當真有什麽不一般的地方。
“就這個吧,我看挺好的。”
陳媽看了眼駕校名字,笑着說道:“哎呦,這個駕校我知道,李桂琴她兒媳婦都在這個駕校考的,當初還跟我炫耀找了個好兒媳,嫁過來還陪一輛車。人聰明又漂亮,聽說考個駕照考了兩年了還沒拿到呢。不過,這個駕校離我們這兒還挺近的。”
楚音笑道:“是嗎?那就更好了。”
正說話呢,她便感應到池旭上山了。别墅外圍已經被她布下了陣法,外人隻會在外打轉輕易進不來,她對池煙吩咐道:“去将你弟弟接進來吧。”
池煙颔首,飄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姐弟倆才進了院子。
池旭一進來,就看到一個穿着長至腳踝的天青色連衣裙的女子坐在院中,端着杯盞細細品嘗,而那女人的臉,池旭非常熟悉。
分明就是那天劉芬組局的時候,被新拉入的女人。
姐姐莫不是被騙了吧?這個女人會是山神?
“坐吧。”
楚音的嗓音輕輕的,帶着一絲缥缈,那聲音像是近在耳邊響起,又像是自極遠處傳來,再看這女子的面容,池旭都覺得有些缥缈模糊起來。
池旭坐下後,楚音便細細看了他的面相,山神赦印顯示出他一生的命運,最終是橫死街頭的結局。
“你姐姐以五十年自由,換你未來平安順遂。我觀你面相,十幾年幸福,凄苦半生,橫死街頭。”她淡淡的看向池旭:“爲你改命很簡單,命格并非一成不變,然而你心中戾氣太重,即便是我爲你出手改命,若不散去心中戾氣,放下心底執念,終究還是徒勞。”
“我爲什麽要變?不是說神愛世人嗎?你看,你救我都是用我姐姐自由交易的,神愛世人從來都是一個謊言!壞人爲惡的時候,你不出現;好人被迫害的時候,你也不出現;現在你又出來幹什麽呢?顯示你的高高在上,用一副自以爲慈悲的面孔,看着人世間的悲歡掙紮嗎?”
“阿旭!你住口!”
楚音面色冰冷,不含任何情感的眼眸淡淡的瞥了池旭一眼,讓池旭覺得冷透了整顆心。
“神,爲什麽要愛世人?人,憑什麽覺得自己就可以淩駕于萬物之上?神修功德,求信仰,積氣運,可人類的信仰,不要也罷!”
她想起自己剛剛成爲靈犀山山神的時候,爲求信仰着實顯示過幾番神迹。可那些駁雜的信仰差點兒讓沒有經驗的她走火入魔!那些夾雜着無盡私欲的跪拜祈禱,陰暗的叫她覺得惡心。隻爲了一點兒面子上的過不去,便可以誠信跪拜祈求讓對方慘死!
從以前到現在,哪怕如今換了個時空,人類還是這樣一張嘴臉。他們總是自私的認爲,神就該爲人奉獻一切,且現代人比古人還要可惡的是,他們求神拜佛卻又不敬鬼神,他們憤憤于神不佑世人卻又吝啬信仰。現在的大多數人,隻在走投無路的情形下,去神佛前跪拜,隻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
池旭木木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剛剛楚音的那一瞥實在太駭人了。
他縱然連死都不怕,可卻還是被那一眼驚的回不了神。
楚音身影變淡,院子裏隻留下池煙池旭姐弟倆,池煙心中還忐忑不已,她是陰靈之體,又得了楚音的命印,對于楚音的情緒更爲敏.感。
“阿旭,你實在太胡鬧了!”
“姐,我隻是……”我隻是不甘心而已啊。
若那個時候能有人能拉你一把,不論是人是神,或許都不會是現在的結局。
霍芷茹等了許久,也沒等到霍北回答,很是生氣,“哥,你倒是說話呀!你從前在部隊的時候那麽忙,也不會去看看,現在回來了我聽爸爸說,你也還是把公司當成家,有你這麽做人兒子的嗎?”
霍北怔了怔,“好,我會回去的。”
挂了電話,霍北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繁華的街道,心思卻飄向了紫邙山。
身爲特種兵,他自然是察覺到了楚音的變化。這樣的變化,就好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而他考慮過很多事情,卻好像從沒有想過這其中有什麽不對勁兒。
他跟以前的楚音相處确實不多,但他卻也知道,有很多東西,是從前的楚音所不會的。可他潛意識裏,竟然覺得這一切很正常!
霍北覺得,現在的自己或許已經很不正常了。
他皺眉看了外面一眼,踱步回到座位前。
不管怎麽樣,他都要回去跟父親好好的談一談了。以前他覺得,這是長輩們之間的事情,不管誰是誰非,他都沒有置喙的餘地。可現在,他隻隐約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去做點什麽。
尤其是回想起剛剛小茹說起楚音時自己的心情,煩躁憤怒又帶着對楚音的不平……
看了眼電腦裏的郵件,霍北這會兒也沒有什麽心情再去處理什麽公務了。剛剛那一瞬,腦海中浮現的千萬念頭,他需要好好的理一理。
靜靜地靠在椅背上,霍北閉目養神,想要好好理清楚自己的感覺,可一陣困意襲來,他卻是抵抗不住就這麽眯着眼睡了過去。
露天祭台上,一位身穿玄色長袍面容姣好表情鄭重的女子,端坐在古琴前,素手芊芊撥弄着琴弦,而在她不遠處十幾個妙齡女子穿着白色長裙,踩着特定的步伐神情同樣莊重的跳着舞蹈。
“一願風調雨順!”
“二願國泰民安!”
祭台之下,萬千百姓紛紛跪下,表情虔誠的同時喊着這兩句話,聲音震天,帶着說不清的力量。霍北不知道自己爲何會來到這兒,口中喃喃道:“祭神曲,祈福舞。”
說完,他自己都非常疑惑,他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畫面一轉,鼓聲陣陣,厮殺聲不絕于耳,戰火連綿百姓哀絕,再不複之前國泰民安的盛世之象。霍北靜靜地看着這一切,隻覺得心口一疼。
茫然的睜開眼 ,一時間霍北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處何地的感覺。待回過神,看清面前的陳設他才恍然剛剛那一切不過是一場夢。一場真實的讓他到現在都覺得心口在發顫的夢……
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下午将近五點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僅僅小眯了一會兒,一個夢便過去了兩個多小時。他閉眼,将夢裏那到現在都還覺得清晰的好似發生在眼前一般的畫面甩開,拿起鑰匙出了辦公室。
到了老宅,霍北停好車下來便聽到裏面傳來陣陣的笑鬧聲,霍北也跟着笑了笑,每次小茹回來,老宅總是會變的很熱鬧。
隻是走進去看到坐在沙發上正跟霍芷茹說話的邱芸,霍北便皺了皺眉,臉色也沉了些。
倒不是對邱芸有什麽意見,而是他實在太明白妹妹這是打算做什麽了。
“哥,你回來啦。”
邱芸也跟着站起來,看向霍北。
她已經有很久沒有看到過這個男人了,自從上次他明着澄清他們的關系,并且對着說有人說他已經結過婚之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那次是澄清,也是警告,她當然不會踩雷在那種時候上趕着湊上來。可是這一次是霍芷茹請她來做客的,她實在忍不住見他的誘.惑,便過來了。
這可是她念念不忘的男人啊,可他卻隻當她是戰友。
邱芸故作大方的上前問好:“阿北,好久不見。”
霍北點點頭,就往樓上走去,顯然是不願跟她多談的樣子。
邱芸忍不住問道:“阿北,難道你退了之後就不再當我是戰友了嗎?我們之間,當真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了嗎?”
霍芷茹跟着站起來,瞪着霍北,“哥,這可是我請來的客人,你怎麽能這樣?”
正在這時候,霍宇也回來了。
往常的時候,霍芷茹作天作地要給霍北介紹女人,霍宇都是堅定地站在霍芷茹那一邊的,今兒個霍芷茹便照舊将霍宇也喊了回來,準備必要的時候,讓他成爲自己得力的幫手。
可今天,卻注定要讓霍芷茹失望了。
“這是在鬧什麽呢?”霍宇踏進來,看起來像是剛剛從劇組趕回來,臉上的妝容還沒卸掉,“好熱鬧。”
“二哥你回來的正好,你看看大哥,邱芸姐是我請來的客人,大哥一點面子都不給我,這不是讓我在客人面前丢臉嗎?”
邱芸也不知道霍芷茹倔脾氣上來了,說起話來這麽虎。她可還在呢,就說這樣的話,讓她很是尴尬。
霍宇這次沒有應和霍芷茹,而是說道:“你們女孩子說話,我們兩個大男人摻和算怎麽回事兒?”
“二哥!”
霍宇在家也是個說一不二的小霸王,他可不會慣着霍芷茹的脾氣,拉着霍北就往樓上去。
他可好不容易才扭過那股别扭勁兒,如今也可以很理智的對待長輩之間的事情,再次回想起當初大哥勸說他的那些話的時候,他冷靜下來細細想想,好似也有那麽些道理。
跟在霍北身後進了書房,霍軍城正在看書。
聽到動靜,他擡起頭看了霍北和霍宇一眼,眼神閃了閃,将書放下:“你們來了?”
霍氏的公司目前在霍北的打理下,發展的很好,兒子女兒都大了,也沒有需要霍軍城操心的事兒,老爺子現在萬事不管,一心惦記着重孫孫,指望不上霍北便盯着霍宇。
唯一能讓霍軍城惦念在心裏的事兒,大概也就是當初那件荒唐事了吧?
霍宇和小茹兩個人将氣撒在楚音身上,而他語氣說是遷怒,不如說是不敢面對她。而霍軍城也很明白,大兒子總有一日會忍不住過來詢問的。
當初事情發生的時候,大兒子已經懂事了,很多事情他都看在眼裏,霍軍城很明白,總有一天自己是要給大兒子一個解釋的。
在楚音救了霍宇之後,他就明白這一天不遠了。
“你們坐吧。”
霍宇看了哥哥一眼,見他坐下,他也跟在他的後面坐了下來。霍北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霍軍城卻擺了擺手,說道:“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麽,既然讓你們坐下,我會說給你們聽的。”
那大概是他這磊落的一生中,做的最不光彩的事了吧?隻這一件事,就讓他對不起三個人!想到兒子們知道以後會對自己流露的目光,霍軍城有一瞬間的退卻。
最終還是緩緩講述了起來……
“當年我跟楚音的父親楚定國是關系親密的戰友,你們楚叔叔比我先找對象,他對象就是楚音的媽媽連玥,你們連阿姨。當時她去部隊看望你們楚叔叔的時候,可是惹得部隊裏一幫狼崽子嗷嗷叫。我當初隻是覺得,你們楚叔叔這狗.屎運踩的,竟然能找到這麽好一媳婦兒。
後來我也結婚了,娶了你們媽媽,生下了你們還有小茹。你們楚叔叔也有了女兒,就是阿音。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們都覺得這樣的日子很美好。隻是後來,對越戰争爆發,我們都參戰了,當時的戰況極其慘烈,便是那個時候,你們楚叔叔替我擋下了一顆子彈,用一條命救了我一條命!臨走前再三囑咐我,要照顧好阿音他們母女。”
後面的事,霍北都清楚了,而霍宇看霍軍城的表情,也能猜測的七七八八。
霍北目光複雜的看着面前的父親,怪不得當初母親走的時候不怪連阿姨,不怪任何人,隻說是父親對不起他們所有人!
霍宇看向霍軍城的眼神,則含着明顯的失望,這眼神叫霍軍城心底猛地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