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低了頭,“年哥兒惹得太後娘娘生氣,被罰跪,時間稍長就暈倒了。”
“跪了多久?”
乳母咽了咽口水,不敢撒謊,“大概一刻鍾的時間。”
眼下是秋天,即便年哥兒是小孩子,跪一刻鍾肯定也是不會暈倒的。蕭铎知道兒子是在撒謊,多半是不想跪了,假裝暈倒,然後好趁機逃避責罰。小孩子耍賴雖然有些不懂事,但也可以理解,回頭再教導便是。倒是母親爲什麽責罰年哥兒跪下,有點讓人費解,“年哥兒到底做錯什麽事?惹得母後動氣。”
乳母的頭更低了,“今兒不是承恩伯夫人的生辰嗎?皇上和皇後娘娘,還有二皇子和三公主都出宮了,三皇子便想着也去玩兒,然後……”聲音有點瑟瑟,“三皇子就去跟太後娘娘說,想去承恩伯府玩兒。”底下的話,便沒敢再說了。
蕭铎臉色沉了沉,----母親就爲這個,罰跪年哥兒?!這不是孩子不懂事,而是母親這個太後“不懂事”。爲了和兒媳怄氣過不去,就連想去玩兒的孫子都罰跪,說出去,簡直要笑掉人大牙!
鳳鸾站在旁邊,心下笑了笑,揮手讓乳母和宮人們都退了出去,然後道:“皇上,讓年哥兒歇着吧。”和皇帝去了偏廳說話,“我瞧着年哥兒不像有事,母後正在養病,太醫說了不宜動氣,這不是什麽大事兒,還是不要再提了。”
蕭铎皺眉道:“好歹年哥兒是她自己親手撫育的。”
鳳鸾隻想日子過得消停點兒,說道:“皇上不必爲此煩惱。你看,年哥兒到臘月裏就六歲了,該入學了。與其讓他整天這麽沒龍頭的馬亂跑,不如早點入學,送去和哥哥姐姐們在一處,學了乖,也就懂事了。”
蕭铎靜了靜,她的這個主意不錯。
把年哥兒送去上學,白天都不用在永壽宮裏面呆着,晚上回去有乳母看着,和母後接觸的時間自然就少了。正好也讓年哥兒學學規矩,懂點事兒,母後養着年哥兒根本不用心,不過當個玩意兒,自己的兒子都給她養壞了。
因而颔首道:“行,就依你的意思。”
鳳鸾駭笑,“别的,千萬别說是我的意思。”
蕭铎見她雖然是開玩笑,心裏也有點過不去。母後整天跟她怄氣,爲着年哥兒想去鳳家還罰跪,她不但沒有怨言,反倒幫着自己出主意,解了麻煩,安置了年哥兒,卻還不敢說是她的主意。
有些心疼,“走,咱們去給母後請過安,就回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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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蕭铎便把年哥兒給送到了學裏。
蔣太後那天也是火氣上頭,又找不到人發作,才責罰年哥兒,等年哥兒真的白天都不在宮裏,又是少了一個活潑小玩意兒,寂寞的慌。偏生上學是正事,攔不得,每天這日子過得更是郁悶,無聊且無趣。
直到冬月裏第一場雪下來,江陵王被調到外省的消息傳來,才讓她痛快了點兒。
鳳太妃正在坤甯宮裏求情,苦苦哀求,“阿鸾,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皇上若是心裏不痛快,貶了我的位分,或者罰我,都行,隻别把十二送去外省。”她垂淚,“江州偏遠凄苦,十二他從小嬌生慣養的……”
“姑姑。”鳳鸾嘲諷打斷她道:“你都盼着十二做皇帝了,怎麽還有臉在我面前來求情?當初若是皇上真的有事,因爲眼疾而退位,我這個皇後又是什麽處境?莫非姑姑以爲,皇上真的隻是無緣無故調遣十二?當初那些流言是怎麽傳開的,又是誰讓人在太後面前挑唆的,姑姑自己心裏清楚。”
鳳太妃頓時站不住了,坐在地上。
“至于姑姑說的,什麽貶你的位分。”鳳鸾笑了,“你都是太妃了,貶做是太嫔或者先帝貴人,又有何分别?皇上還留着十二一條性命,已經是給鳳家臉面,給我這個皇後臉面了。”
鳳太妃閉上了眼睛,眼淚溢出,悔不該……,一時貪念惹出今日之禍,不,這一輩子都别想再翻身了。是自己的錯,是自己的那點狂妄私心,害了兒子,忍不住哽咽道:“阿鸾,十二他什麽都不知道。”
鳳鸾卻道:“他若知道,就不是調出外省這麽簡單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大抵在姑姑的心裏,總是不平衡的,覺得鳳家應該扶植出身高貴的她,和更加親近鳳家血脈的十二皇子,所以隻要一有機會,就忍不住想要嘗試。但既然有這份狂野之心,那麽……,就要有承擔嘗試失敗的心理準備。
窗外落雪紛紛,宣告着一年冬天的來臨。
鳳鸾送走了自己的姑姑,躺在窗邊看雪景,想着這一年的春天、夏天、秋天,幾件起伏不定的大事,思緒越飄越遠,----那個去了桃花盛開地方的人,此刻此刻,是不是也在同樣的看着落雪,但願他一切安好。
而自己,注定是要在這宮闱裏糾纏一生了。
落雪寂寂,蕭铎登基改元的第一年,就在這樣的落雪裏悠然過去。
因爲頭年雪下得大,瑞雪兆豐年,到了次年春天裏,果然莊稼長勢十分喜人,一片舉國安定的平興景象。十四歲的孝惠公主,便在這樣風調雨順的一年開端裏出嫁,她以公主身份下嫁,婚事自然比姐姐要辦得更加隆重熱鬧。
更主要的是,蔣太後發願要給蔣家的人掙體面,辦得風風光光的。
因爲是公主和驸馬的成親大喜,蔣家的人都來了京城賀喜,蔣太後更是親自參加了這場喜宴。這可是她去年郁悶了大半年後,迎來的最高興的事情了。
“太後娘娘,皇上那邊還是沒有松口嗎?”蔣夫人問道。
蔣太後臉色一沉,“别提他了!”想起去年受的那一肚子窩囊氣,就來火,“現如今,他眼裏都隻有那個狐媚的鳳氏,哪裏還看得到娘?哀家這個兒子啊……”長篇大論的訴起苦來,憋了一肚子的氣,總算是找到人傾訴發洩了。
蔣夫人聽着太後的意思,意思是蔣家留下無望,便沒有心情再聽。隻是她和蔣二夫人都不敢露出不耐煩,看着太後那張半年就蒼老許多的臉,不時的點點頭,卻是不便随意說皇帝的不是,也不敢說。
而宮裏,鳳鸾正在悠閑自得的澆着花,不知道有人正在埋汰自己。
孝惠公主下嫁蔣家,不論是新娘,還是新郎,都和自己的關系談不上好,何苦去湊那個熱鬧?便是蕭铎,也并沒有親自過去。
想到他處處爲自己着想,氣流稍平,心中帶出一點暖意溫柔,----兒媳和婆婆有矛盾,男人最關鍵,蕭铎肯偏向自己就夠了。
姜媽媽低聲道:“這次蔣家回京,該不會就要留下來吧?就算皇上不允,隻怕到時候太後娘娘那邊又要鬧了。”
鳳鸾笑道:“鬧就鬧吧,也不看看自個兒的年紀和身體,就不怕折騰壞了。”
她不過是一句無心之語的調侃,卻沒想到,很快蔣太後就真的要被一件事,給氣得折騰壞了,以至于卧床不起,再也沒能爬起來亂蹦跶。
晌午的時候,蕭铎處理完了政事過來吃飯。
其實他做了皇帝以後,和之前在端親王府的習慣區别不大,除了以前是臣子,現在是皇帝,每天還是忙完了過來找鳳鸾,陪着兒女們一起吃飯。而鳳鸾對菜式的要求是清淡爽口,搭配好,并不大魚大肉,看起來,倒和平常人家的過日子沒啥分别。
蕭铎先喝了一碗湯,才吃飯。
鳳鸾笑道:“今兒是惠姐兒出閣的日子,我讓人加了菜,比平時多些,等下皇上看看喜歡吃什麽,多吃點兒。”穆氏留下的一對兒女都嫁了,自己也就省心了。
還剩下一個珍姐兒,不妨事,到時候擇一門差不多的婚事即可。
蕭铎怕她擔心蔣家的事兒,說道:“你放心,朕不會讓蔣家的人留下來的。”沒有蔣家的人,母親還能消停一點兒,留下了,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鳳鸾不好說蔣家的不是,隻是微笑,“一切有皇上做主。”
夫妻倆有商有量的,十分和睦。
結果吃完了飯,正在喝消食茶的功夫,就有宮人匆匆進來回報,臉色不好,“啓禀皇上、皇後娘娘,宮外……,剛得的消息。”低了頭,“說是孝惠驸馬和人騎馬摔下來了,傷了腿,這會兒正叫了跌打大夫趕過去呢。”
鳳鸾皺眉,“摔下馬了?”
這麽不吉利!繼而心思一動,這事兒是真的不湊巧蔣子铮倒黴,還是……,有别的什麽蹊跷?比如蔣子铮腿傷未愈,父母放心不下,隻好留在京城照顧之類?但願是自己多心了吧。
蕭铎的臉色更是不虞,叫了高進忠,吩咐道:“讓太醫看仔細了,回禀朕。”鳳鸾能想到的,他當然同樣能想到,蔣家若是敢偷偷的私下搗鬼,決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