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铎穿過珠簾進來,笑道:“做什麽呢?”
鳳鸾擡頭道:“收到王诩的信,說是到了一個桃花盛開的地方,沒說是哪兒,他打算在那兒定居下去,想來是一個不錯的落腳處。”
蕭铎一怔,“哦。”繼而笑道:“他倒是挺會享受的。”
兩人雖然可以光明正大的談及王诩,但也不适合多說。畢竟是曾經的雷區,誰都不想說錯什麽,因而一掠而過,又聊起了一起家常話。眼下正是早長莺飛、桃紅柳綠的時節,不免說起打獵、踏青等等。
“我倒是可去可不去。”鳳鸾微笑,“隻不過,孩子們天天都盼着,婥姐兒從去年叨叨到今年,我的耳朵都要聽起繭子了。皇上得空,安排一個時間去獵場,讓孩子們散散心也好。”
“好,朕會安排的。”蕭铎斜躺在旁邊看着她,有過失明的經曆,方才更加懂得光明的珍貴,----盡量待在她的身邊,看她,陪她,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珍貴的,日日夜夜在一起也不膩味兒。
“哎呀!”婥姐兒跑了進來,一身水紫色小小宮裝紗衫,好似紫色小鳥,表情明媚而靈動,正在門口掩了小嘴兒笑,“我什麽都沒看見,沒看見……”一轉身,又跑了出去。
昊哥兒在外面道:“咱們不進去了?”
“不了。”婥姐兒樂呵呵的,低聲道:“父皇和母後在說悄悄話呢。”
很快,兄妹兩個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出去玩兒了。
“這丫頭,沒法沒天的。”鳳鸾笑笑,側目看着蕭铎癡纏的目光,不由嗔道:“皇上總盯着我看做什麽?臉上都給你看出洞了。”
“那我閉眼躺着,你替我念一念今兒的奏折。”
這是從蕭铎登基時養成的習慣,那時候是因爲眼疾不能看奏折,漸漸的,變成一種享受的樂趣。佳人相伴,她的聲音清澈似水,朝堂大事從她的嘴裏念出來,也變成了有韻味兒的曲調。
所謂後宮嫔妃不予幹政,不過用來限制一些觊觎權力的後妃罷了。
鳳鸾天生就是比較嬌氣的小女人,對朝政沒有興趣,鳳家也不需要她趁機提拔,因而念奏折就是念奏折,并無其他,從來都沒有參與過任何政事。沒有那個女人,不希望丈夫多陪自己一些,何樂而不爲呢?既然蕭铎喜歡這樣,那就念咯。
不過今兒打開第三個奏折時,卻沒有念。
蕭铎閉着眼睛等了一會兒,不聞聲音,不由睜開眼睛,詫異道:“有什麽不好的大事?怎麽不念了。”
鳳鸾嘴角彎彎,目光意味深長的很,“好事兒,挺好的事兒。”
“不信。”蕭铎翻身爬起來,伸手拿了明黃色的奏折,一看,才知道她爲什麽不念了。原來是奏請選秀的奏折,今年算是新的一朝開元元年,按規矩的确是可以廣選秀女,用以充實後宮的。
“恭喜皇上了。”鳳鸾笑道。
“喜什麽喜,朕不準!”蕭铎起身下來找朱筆已批,寫下一行鮮紅小字,“朕爲先帝守孝三年,不充後宮,駁回。”然後遞給她,“放心了吧。”
“原來是緩兵之計。”鳳鸾将奏折合上,問道:“三年後呢?皇上打算又找什麽借口?還是不找了?”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好似天上的星星一般閃耀,“難道皇上三年就駁回一次?”
“有何不可?”蕭铎回道。
鳳鸾莞爾一笑,“可。”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和别人一起分享丈夫,自己不去主動找苗婕妤她們的事兒,但也不希望蕭铎再添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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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駁回了?”蔣太後一臉震驚,和對兒子的深深不理解,“今年不選秀?皇上要爲先帝守孝三年?呸!”她啐了一口,“這算是狗屁倒竈的借口!沒聽說,死了老子,就不再找女人生兒子的。”
沒有人宮人敢回答她。
去年陳禦史彈劾皇後的案子,惹得皇帝震怒不已,以太後身邊有奸讒小人爲由,處置了好幾名永壽宮的宮人,有宮女,有太監,也有身份體面的嬷嬷,如今永壽宮的宮人裏面,有一多半都是新來的。
皇帝有話,誰敢再在太後面前挑撥是非,和以前那些人一樣下場。
所以,誰敢啊?小心行事,好好保住項上人頭吧。
“母後。”升平長公主勸道:“皇上肯爲先帝守孝三年,是值得稱頌的事,怎麽能叫狗屁倒竈?母後在女兒面前說說也罷了,傳出去,倒是讓人笑話母後。”
蔣太後一陣氣噎,“你也被鳳氏灌了**湯了。”
升平長公主有點不耐煩,“母後就不能安安靜靜享清福嗎?現如今,全天下的女人都得跪在母後跟前,到底還有哪點不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怄氣。”
“你少渾說!”蔣太後還不算年紀老邁,卻湧上了拐杖,在女兒跟前敲了敲,“哀家這是爲你哥哥着想,廣充後宮,開枝散葉,延續皇室血脈。”
“那也得哥哥樂意!”
“多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陪着他,能有什麽不樂意的?還不都是鳳氏搗鬼。”
升平長公主今兒進宮,是爲了給丈夫謀劃官職來的,先過來母親這邊請安,那是爲了走一走禮數,實則根本不想聽母親歪纏。見母親又要長篇大論罵皇後,因而道:“母後,你好像弄錯了一件事。”
“什麽事?”蔣太後不悅問道。
“母後你要明白。”升平長公主道:“是你因爲哥哥得了這太後尊榮,母憑子貴,而不是哥哥因你得了江山和帝位,子憑母貴。所以母後享受便罷,不要再整天去插手哥哥的事,惹得哥哥不快,疏遠了母子情分就不好了。”
蔣太後頓時瞪圓了眼睛,“他是我生的……”
升平長公主豁然起身,“沒錯,哥哥是母後生的,但這錦繡萬裏的山河,總不是母後給哥哥生出來的吧?你總是這麽不依不饒的鬧,就算有再多母子情分,也給你消耗光了。”有點怨怼,“讓女兒夾在中間也難做人。”
“你給哀家出去!”蔣太後怒道:“去吧,趕緊去抱緊你哥嫂的大腿,以後你就榮華富貴了。”一聲冷哼,“哀家這裏沒有值得你貪圖的,快走!”
難道不是事實?這句話,升平長公主到底沒有說出來,轉身拂袖走了。
蔣太後氣得夠嗆,兒子不孝,兒媳更是眼中釘、肉中刺,如今就連女兒也不聽話,不向着自己,隻一心一意巴結那對不孝夫婦。蔣家的人又都調走了,自己……,自己這日子,真是一點樂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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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次說的事,我跟皇上說了,皇上沒幾天就挑了兩個職位出來。”鳳鸾把抄錄下來的東西,給升平長公主看,“兩個都是肥缺,隻不過一個職位在京城,一個要去外省,我覺得還是呆在京城更舒服一些。”笑了笑,“不過還得看驸馬的意思,你拿回去,讓他自己做決定吧。”
升平長公主笑道:“一個已是難得,哪裏還好意思挑肥揀瘦?”客套話,總還是要說幾句的,而且哥哥有意讓自己捧着嫂嫂,當然要用力捧着,“辛苦嫂嫂了,回頭我讓驸馬準備厚厚的謝禮,答謝嫂嫂,順便讓哥哥也沾沾光。”
鳳鸾聽她這話說的有趣兒,掰了她的臉,笑道:“讓我瞧瞧,你這嘴裏是不是抹了蜜?這麽甜,膩得不像話。”心下微歎,太後要是她女兒一半好相處,自己也就不用整天爲難了。
“嫂嫂,我真羨慕你。”升平長公主忽地感慨起來,“哥哥一心一意待你好,居然爲了你,連選秀都不選了。說句實話,便是我身爲公主,驸馬礙着情面沒有納妾,但是出去和朋友混混,吃個花酒什麽的,也是少不了。”
鳳鸾知道這個小姑子一向不說廢話,心思轉了轉,“是不是太後娘娘聽說皇上不選秀的事了?”抿嘴一笑,“老人家比較着急罷。”
“是啊。”升平長公主不好說母親的不是,見她心思敏透,松了口氣,“母後的性子有點固執,且上了年紀,又喜歡多子多孫什麽的,嫂嫂你順着一點便是了。”
多子多孫?鳳鸾心下輕笑,現在皇帝三兒三女,雖不多,但也不少了吧。蔣太後無非是想要選些美人進來,分一分自己的寵,----她看不慣兒媳,就連這種想頭都生出來了,一個做婆婆的,居然也不覺得害臊。
世上總是有那麽一種人,就是你不爽快了,我才爽快。
隻不過小姑子算是一番好意提醒,況且與她無關,因而還是笑吟吟的,說了一些家常裏短的話,才送人出去。
接下來,平靜了一段日子。
其實蕭铎現在等于沒有後宮,他和鳳鸾又是如膠似漆的,根本就不會有矛盾,至多不過是孩子淘氣,訓斥幾句,第二天又是親親熱熱的一家子了。所有的矛盾,還是在蔣太後和鳳鸾的婆媳關系上面。
到了秋風起的時候,又因爲孝惠公主的親事惹出一段風波。
起因是蔣家長房的人下聘,長房的忠勤伯夫婦和次子蔣子铮都進京了。蔣太後見到了娘家人,便不想再讓他們回去,找到皇帝哭訴,說房州如何如何清苦,如何如何不如京城諸事便利,話裏話外,都是想把娘家人留在京城的意思。
蕭铎不允,隻同意讓驸馬蔣子铮留在京城,并且是明年成親以後,才能留下。
蔣家長房的人犯了錯,當初給陳禦史送古畫的人,正是忠勤伯,因而心虛的很。盡管很想留在京城,一見皇帝不答應,就當即不敢再硬挺,下完聘禮,就帶着夫人和兒子回去了。
蔣太後氣得在永壽宮裏摔東西,摔了一堆不解恨,幹脆“病”倒了。
婆婆病倒,鳳鸾自然是要過去侍疾的。
原本蕭铎想着,母親心裏不痛快鬧幾天就算完事兒。哪知道她幹脆一直“病”着,從早到晚把鳳鸾拘在永壽宮,不到天黑不放人。
蕭铎不放心,便過去聽了一回壁角。
結果在珠簾外面,才片刻功夫,就聽見母親一會兒讓倒茶,一會兒讓喂藥。鳳鸾剛坐下歇會兒,母親又說窗戶太亮了,讓去拉上窗簾,拉好了,過不多久,她又說關着窗戶太悶,讓打開透氣。
總之,就是變着花樣不停指使兒媳,越指使,越覺得有樂子。
宮人們都是戰戰兢兢的,眼瞅着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黑,一個個緊張的不行,半晌聽得高進忠奉命唱了一句,“皇上駕到。”然後見皇帝進去了,方才松了口氣。
沒有宮人敢在門外停留呆着,怕聽見不該聽的,都遠遠的躲開了。
蕭铎進去,一把接過鳳鸾手裏的茶壺,“讓朕來,好好陪着母後。”
蔣太後忙道:“讓皇後做就行了。”
蕭铎卻道:“母後,兒子也想在你跟前盡孝。”心下已經有了應對的主意,也不多說,一直陪着到了天黑,才和鳳鸾回去。
“你這傻瓜,怎麽不跟朕說一聲。”
“無非是走動走動。”鳳鸾笑道:“隻當是活動筋骨了。”是有點累,但也不是挑擔子上山的活計,“皇上日理萬機的,後宮瑣事,難道還要讓皇上來擺平?再說,兒媳在母親跟前盡孝,原是大禮,哪有爲這個搬弄口舌的?”
不是真傻,是已經想好了解決的辦法,暫時不提罷了。
沒想到,蕭铎會這麽快趕來救場。
“那也沒有這樣盡孝的。”蕭铎沉了臉,當然不是針對鳳鸾,而是蔣太後,隻是不好當面說生母的不是,“明兒我叫升平和賢姐兒進宮來,還有惠姐兒也過來,母後病着,女兒和孫女們也該盡孝。”
第二天,升平長公主、孝賢公主和孝惠公主,連帶鳳鸾,都在永壽宮一起服侍太後。
蔣太後叫鳳鸾去倒茶,升平長公主便笑道:“我來,我來,嫂嫂不要搶了我的對母後盡孝的機會。”她讓鳳鸾去開窗,升平長公主又道:“賢姐兒,快去開窗。”她讓鳳鸾端藥,升平公主便推推孝惠公主,“你這丫頭最伶俐了,快去。”
蔣太後氣得捶桌,“你别多嘴!”
結果這邊還沒壓制住,蕭铎下朝有親自過來了,從頭到尾,一直在太後床前不停的服侍,偏生太後不能像喝斥女兒那樣,喝斥皇帝兒子,結果一整天下來,基本上沒鳳鸾什麽事兒。
蔣太後才痛快了幾天,又憋氣了。
這天天躺着不再是享受,而是找氣受,----隻要一看見兒子女兒孫女忙個不停,兒媳隻在旁邊閑閑搭手,還笑容滿面的,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結果半個月的功夫熬下來,蔣太後整天自找氣受,真的病了。
太醫診了脈,說是,“肝氣郁結,上火攻心,需要多加靜養調理,平時盡量不要再動怒動氣,否則容易氣傷肝肺,于太後身體不利。”
蕭铎聞言沉默了一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