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婕妤生平第一次進宮,不由滿目新奇,但還算沉穩忍得住。
珍姐兒則是左看看、右看看,根本就停不下來,一疊聲拉着婥姐兒說話,“三姐,你們住的房子好大,好漂亮啊,比王府大多了。”她還不到四歲,根本不懂什麽是規矩和忌諱,撒嬌道:“三姐,我想和你住一起。”
婥姐兒轉頭看向母親,很是爲難。
苗婕妤忙道:“珍姐兒!聽話,不許胡亂說話。”
珍姐兒嘟起了小嘴巴。
鳳鸾今兒繁忙的很,沒空的多招呼她們母女,吩咐宮人,“帶着公主們帶後面園子去玩兒,這裏坐着悶,等開席了再讓她們過來。”
“走吧,妹妹。”婥姐兒拉起珍姐兒的小手,說道:“我跟你說,我有好幾樣好玩的小東西,等下給你挑挑,你可以挑一樣帶走。”
本來事情到這兒也就是結束了。
偏偏蔣太後接了話,“皇後,珍姐兒的話很有道理,哪有讓宮妃和公主住在皇宮外面的?既然苗婕妤和珍姐兒都進宮了,就給她們準備一處宮殿安置好了。”
今兒人多,太妃公主們,外命婦們,裏裏外外兩大屋子的人呢。
鳳鸾被推到了台前,但是又不能在萬壽節上發脾氣,更不好當面頂撞婆婆,隻是微笑回道:“蔣貴人和穆貴人身子不太好,苗婕妤留下,是爲了照顧她們的。而不讓她們進宮,是怕過了病氣,免得影響了太後娘娘的身體。”
----簡直一派胡言!
蔣太後心下大怒,怒氣有三。第一,兒子爲了媳婦和自己翻臉,甚至搬出蔣家來護着兒媳;第二,封後大典,兒子居然好好的摔倒了,可見鳳氏和他八字不合,犯沖,這是沖撞了;第三,則是最可氣的,先帝駕崩以後,兒子進宮登基這麽久,居然一次都沒有過來請安!自然是受了鳳氏狐媚,連母親都不要了!
這種兒媳,還留着她做什麽?一輩子給自己找氣受嗎?
兒子護着她,沒關系,隻要道理上面自己站得住腳,兒子也沒有辦法,自然有天下百姓和文臣百官,聲讨她這個妒後!
因而當即一聲冷笑,“這話好沒道理!有病了,就趕緊叫太醫治療,又不是什麽時疫之類的傳染病,宮殿隔得那麽遠,哪裏就傳染了?依哀家看,分明是你不想讓皇上後宮有人!”
----這簡直是在公然指責皇後善妒。
鳳鸾還是微笑着,“太後娘娘想必是誤會了,讓苗婕妤他們留在潛邸,是皇上的意思,是皇上孝敬太後娘娘的一番心意。今兒是皇上的萬壽節,歡歡喜喜的日子,太後娘娘若有疑問,還是等過了今兒,找皇上過來問清楚再說。”
升平長公主接話笑道:“是啊,母後正等着今兒跟大夥兒一起樂呢。”
蔣太後瞪了女兒一眼,正要說話,又被打斷。
“是嗎?太後娘娘。”鳳鸾上前笑道:“兒媳準備了幾樣太後娘娘愛吃的,戲文也有太後娘娘喜歡的。哎呀,都等不急要開席,好讓太後娘娘趕緊誇我了。”
她這份氣色不變的功夫,叫在場女眷都是咂舌,換個人,隻怕早被太後逼得臉紅紫漲,甚至掉眼淚了。說起來,不管皇後善妒不善妒,今兒是萬壽節,太後都不應該當衆挑事的,鬧出不愉快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特别是,郦邑大長公主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來,趕緊入席去。”她起身,拉着鳳鸾的手笑着誇道:“你是個有孝心的,難怪太後娘娘喜歡你。”睜着眼睛說瞎話,将蔣太後再不好開口接着發作,又問:“今兒都準備了什麽菜式?有沒有我喜歡吃的。”
鳳太妃接話笑道:“阿鸾,可不能落了姑母啊。”
衆人都附和着一起笑了起來。
這種氣氛,蔣太後完全沒辦法再抓着鳳鸾指責,加上時辰快到了,升平長公主又在耳畔低語,“母後,好歹給哥哥留一份面子,今兒是他的好日子。”
蔣太後憋了一肚子的氣,恨恨咬牙,入了席。
吃着菜式沒滋味兒,喝着酒水沒滋味兒,看着戲文隻覺得吵得耳朵疼,再瞧着鳳鸾和郦邑大長公主等人有說有笑,更是十分惱火。顯得她們鳳家的人多是吧?合着夥兒的來欺負自己!
恨恨瞪了女兒一眼,沒良心的,隻知道抱着哥哥和嫂嫂的大腿,親娘也不幫了。
蔣太後氣得肝疼的慌。
而前面,蕭铎因太醫囑咐不能喝酒,手裏端的都是水。
偏生安郡王上來敬酒,這也罷了,結果他又發現皇帝的酒沒有酒味兒,非要鬧着換一杯。小太監捧了托盤上來,蕭铎想着今兒是自己的大壽,當着兄弟和臣子們的面不喝一杯說不過去,便笑道:“最近沒有休息好,太醫囑咐少喝酒,今兒就喝一杯和大家同樂罷。”
衆人都是一臉笑容滿面,恭賀道:“皇上聖壽大喜,普天同慶。”
蕭铎伸手去端酒杯,卻落空了。
----什麽都沒抓到!
高進忠趕緊端了酒杯,遞到皇帝手裏,笑着請道:“皇上,請滿飲此杯。”
“好。”蕭铎笑眯眯的喝了酒,“同樂,同樂。”
他心下大怒,雖然看不清楚,也知道此刻臣子們的表情有都震驚,----要知道,宴席上不是上朝堂,皇帝高高在上看不清,眼下這麽近的距離,衆人肯定看清楚的看見自己抓空了。
******
那個小太監沒有逃掉,抓到了,但卻當場死了。
侍衛們甚至還得遮掩此事,強行夾着小太監裝作活人樣離去,不敢鬧出動靜,否則歡喜的萬壽節就給毀了。
“那個托盤有問題?”鳳鸾驚訝問道。
蕭铎臉色陰沉,沒說話。
高進忠回道:“是的,那托盤中間有一團金色花紋,讓皇上誤以爲是酒杯,而酒杯卻被放在旁邊,且杯身是黑色的。”
鳳鸾也沉默了。
也就是說,有人猜測蕭铎的眼睛有問題,故意設了這麽一個局,結果成功了。當着文武百官和皇子們的面,讓皇帝拿空了酒杯,----出醜還是次要的,要緊的是,蕭铎有眼疾的事隻怕遮不住了。
“皇上。”鳳鸾擔心的看着他,“你千萬别生氣,别上火,不然可就正正中了别人的奸計了。”又是心疼他,“好不容易才有一點進展,要是……,總之,這事兒先讓人私下查着,但皇上千萬不可因此而動氣。”
蕭铎緩了緩神色,“你說得對。”他冷笑,“有人盼着朕出事,朕就偏不能如了他們的願。”盡量平息心中的怒氣,閉上眼睛,“你先回去,朕想歇一會兒。”
結果卻沒有歇成,鳳鸾走了沒有多久,蔣太後親自過來了,一臉驚詫,“外頭在傳,說是皇上的眼睛看不清了?”她盯着兒子的眼睛一陣打量,“皇上,是真的嗎?你能看見母後嗎?”
“沒有的事。”蕭铎笑着給她讓了坐,然後道:“母後是聽誰說的?朕要廷杖那人!”
蔣太後卻不肯信,叫了三個宮女分别進來,再出去,繼而問道:“皇上告訴哀家,剛才那三個宮女穿什麽衣服?長什麽模樣?”
蕭铎自然是答不出來。
蔣太後連聲問道:“你的眼睛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又是淌眼抹淚的,“是不是也和鳳氏有關?你發誓,不許對哀家撒謊。”
這個誓,蕭铎還真的沒辦法發。
蔣太後見他不能答,又沉默,頓時哭了起來,“是真的?是真的啊!”拉着兒子便開始罵,“哀家就知道,鳳氏是個專門克你的狐狸精,哄得你神魂颠倒的,老天都容不下她!都是因爲她八字不好,害了你。”
“母後。”蕭铎皺眉道:“不要吵鬧了。”
“我吵鬧?你還護着她?”蔣太後越發動火,越發生氣,“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麽**湯?不就是長得好一點嗎?善妒、脾氣壞,不敬長輩,還害了你,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爲什麽?你說啊,她到底是怎麽害了你的眼睛的?!”
“隻是兒子沒有休息好。”
蔣太後如何肯信?心心念念,都覺得鳳鸾是一個不吉祥的人,是害了兒子的人,更是逼得兒子和自己反目的狐狸精!勢必要除了她。
幾天後,外面就有了流言。
說是因爲皇後和皇帝的八字相沖,所以皇帝受了影響,身體不适,才有了之前封後大典上的摔到,以及……,傳言中皇帝的眼疾。又說皇後善妒,一直不讓苗婕妤等人進宮,沒有母儀天下的氣度雲雲。
最厲害的一條,則是說皇帝可能視物不清,無法處理奏折,皇後牝雞司晨,違反了後宮嫔妃不得幹政的祖制,已然嚴重的犯了罪行。
高進忠眼見皇帝臉色越來越壞,隻能迎着頭皮說完,“說是皇後德行有虧,不宜再居于鳳位,否則國無甯日……”
蕭铎連連點頭,冷笑道:“很好,這夥人越來越會煽風點火,惹朕生氣了。朕看他們是巴不得,把朕氣死了才好。”
然而,讓他更生氣的事還在後面。
次日一早,居然有人上奏折,要求幾名太醫一起給皇帝會診,以正視聽,免得朝中上下人心動搖。又要求讓欽天監算算皇後八字,看是不是和皇帝犯沖,不然皇帝何以會在封後大典摔倒?是皇帝看不清楚,還是皇後的八字不好?得有一個說法。
若是皇帝真的看不清楚,那麽前些日子傳聞多半爲真的,皇後不僅善妒容不下苗婕妤等人,還代閱奏折幹預朝政,實在不是母儀天下之人選。
----數罪并發,條條都指向鳳鸾。
蕭铎不予理睬,全部駁回。
但是那名禦史卻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天天吵鬧不休,吵了半個月,吵得蕭铎連中秋節都沒有過好。那禦史還是不肯罷休,甚至要以死相谏,一頭撞向大殿柱子,差點就要把腦袋給撞碎了。
蕭铎從龍椅上起身,下了台階,走到那名小小禦史跟前,指着他喝斥道:“誰給你膽子,胡言亂語彈劾朕的皇後?!
禦史梗着脖子道:“皇上,江山社稷爲重。”
“你放肆!”蕭铎一聲聲質問道:“是誰告訴你朕看不清了?你又那隻眼睛看見皇後代閱奏折了?至于封後大典朕摔倒,那是因爲朕爲先帝的喪事操勞過度,難道還不讓朕盡孝?八字相沖?皇後是先帝冊封的端親王妃、太子妃,難道你是說先帝眼光有誤?!”
禦史咬牙道:“臣也是爲了皇上着想……”
“鳳淵!”蕭铎一個個臣子開始點名,指着道:“陳子碧、劉宏、張廣元……”把排的上名号的臣子喊了一遍,然後冷笑,“還有誰要說朕的眼睛有問題?嗯?”一腳踹在那名禦史身上,“倒是你,無緣無故攀誣中宮皇後,羅織罪名、居心叵測!來人,把這煽動是非之徒帶下去,讓慎刑司的人好好審一審!”
“皇上!”那禦史分辯道:“禦史有監察皇帝言行的指責,皇上不可濫用刑法,堵塞官民進言之路,皇上……,那不是仁君所爲。”
“啓禀皇上。”有侍衛沖進來回報,“在禦史陳中明府邸搜出古畫六幅,每幅價值千金,其妻其子供認,乃是半月之前有人私下贈送。”
此言一出,整個朝堂頓時一片嘩然。
大家都知道禦史是清廉的代表,本身擁有數幅價值千金的古畫就很不合适,更不用說,還剛好是在陳禦史彈劾皇後之前收到的,----内裏有什麽陰謀,不消多說。
“帶下去!嚴審!”蕭铎下旨道。
然而最終的結果,卻是陳禦史畏罪自盡在大牢裏面。
不是慎刑司的人沒本事,看不住人,而是皇帝私下傳旨要得結果,----怎麽審?已經查出古畫是蔣家的人送的,再審下去,難道要審蔣太後嗎?難道要鬧出太後迫害皇後的大案?隻能用“禦史貪圖虛名攀誣皇後”終結此案。
“好了,别生氣了。”鳳鸾勸道:“幸虧皇上忍了這半個月,眼睛好多了,朝堂上的那一幕,自然讓流言不攻而破。至于那個禦史,貪圖虛名也是有的,皇上不值得爲這種人生氣,氣壞了不值得。”
如果真的隻是禦史個人所爲,蕭铎都犯不上皺一皺眉頭,但不是啊。
一想到母親和蔣家的瘋狂做法,就……,太醫囑咐不要生氣,緩了緩心中氣流,然後才道:“嗯,不生氣。”
可以不生氣,但是卻不能縱容母親繼續這麽鬧,蔣家的人也不能留在京城了。
到了下午,蕭铎便下旨将蔣家的人送出京城,一個不留!蔣太後得知這個消息,頓時急怒攻心,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