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寶珠滿目欣喜的飛快去了。
蕭铎目光涼涼的看着她的背影,手指在床沿上面輕輕敲着,這個背主的丫頭留不得了。阿鸾是一個心地良善的性子,估計她不舍得,不如自己提點提點,叫她把這個丫頭處置了。
“王爺醒了?”珠簾一動,鳳鸾從外面進來,自己倒茶喝了一口,“還當你一直睡着,怕你吵,說等會兒進來的呢。”又問:“感覺好點沒有?”
聽她如此關切,蕭铎之前的不痛快消散了幾分。
鳳鸾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說道:“好像沒那麽燙了,王爺最好今天晚上能夠退燒,明兒八月十五不僅要進宮,還得忙着孩子們的生辰,隻怕沒有功夫歇的。”
蕭铎的逆鱗豎起來的時候,别人不敢碰,但隻要鳳鸾輕輕一撫就順了。
他的臉色很快軟和不少,隻沒說話。
“怎麽呆住了?”鳳鸾正要細細問他,聽見身後一串急促腳步聲,回頭看去,是寶珠打了水站在門口。奇怪的是,她眼裏的表情有點複雜,----還沒消散的驚喜,以及掩不住的驚訝、失落,像是有什麽歡喜的事兒,被自己打斷了。
寶珠諾諾道:“側妃……,我打水給王爺擦臉。”
鳳鸾先是不解,擦臉就擦臉,做什麽臉色這般奇怪?繼而心思微轉,加上從前對寶珠就有數,心下大緻猜出了七八分來,勾起嘴角,“你放下,我來擦罷。”
寶珠當然不敢跟她争,上前放下,然後看了蕭铎一眼才轉身離去。
鳳鸾瞅着她眼裏的那抹失望,和戀戀不舍,不由感到惡心無比。寶珠前世背主陷害三堂兄,這個梁子自己一直記得。若是她今生一直規規矩矩的,或許還能容她,既然她作死,那就隻好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了。
蕭铎見她發呆,擔心她沒有看穿寶珠的那點伎倆,又不好直說,怕她生氣,因此委婉提醒道:“丫頭們年紀大了,總留着,有違人和,不如早點擇個人家嫁了。”
鳳鸾有點意外的看着他。
依照端王殿下的性子,看不上寶珠之流倒是不奇怪,不過主動處置想要勾引他的丫頭,可見……,還是爲自己着想的。特别是他還怕傷了自己,說的這麽委婉,----遇強則強、遇弱則弱,倒是把跟他置氣的心思軟了下來。
蕭铎見她不說話,還以爲她是舍不得陪嫁丫頭,因而道:“正巧我書房裏有幾個小厮要娶媳婦兒,寶珠漂亮伶俐,我挑個好點的人家給她,也不算虧待你的丫頭了。”又道:“回頭我再給你買幾個好的,不比寶珠等人差。”
鳳鸾沉吟着,片刻後點了點頭,“行,回頭找個日子把寶珠給嫁了。”
“你别舍不得。”蕭铎不好多說,也沒工夫爲一個丫頭費心思,既然她答應了,便不多問了。想着明兒就把小厮的家底送過來,讓她細細的挑,趕緊把寶珠這種煩人精給解決掉,省得留在屋裏糟心。
第二天,他讓人送了三個小厮的家底情況過來。
鳳鸾一一看了,都還不錯,反倒覺得寶珠配不上這幾個小厮。繼而心下冷笑,想來她肯定是不願意配的,沒那個福氣,罷了,走走過場便是。
因而叫了寶珠過來,說道:“你年紀是我屋裏丫頭最大的,又跟我時間最久,所以想給你擇一門好親事,也不算跟了我一場。”
寶珠目光一驚,慌道:“側妃,奴婢還不想嫁人。”
鳳鸾微笑道:“不要緊,隻是先定親下來,回頭等過兩年你二十了再嫁。”
“不……”寶珠仍然不願意,可是又解釋不出原因來。她低了頭,心下飛快思量着,----小姐怎麽突然想起給自己訂親了?豁然一陣心驚,糟了,一定是昨天自己太過留戀端王殿下,給她發覺了。
現在看來,她根本就不願意留自己下來做通房丫頭,而是要打發自己走。
不不!王爺分明是看上自己了!隻要稍微再努力一下,就能事成,王爺是那般風流倜傥,還癡情不移,且身份矜貴無比,比外頭的小厮強一千倍!就算王爺對自己沒有對小姐好,多多少少也是有幾分憐惜的吧?隻要自己得了寵,生了孩子,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就到手了。
可是小姐不願意的話,自己要怎樣才能留下來呢?
“怎麽不說話呀。”鳳鸾笑道:“你這丫頭平時看着挺爽利的,也害羞了。”
寶珠順着她的話,隻做一臉害羞的模樣,“這事兒……,還得跟我家裏人商量商量,待我先問過爹娘的意思。”
真是放肆!鳳鸾心下大怒,她一個賣身爲奴的丫頭,賣身契都在自己手裏,婚姻嫁娶哪裏輪得到父母做主?況且蕭铎準備的這幾門婚事不錯,又沒有坑她,她卻千不情萬不願的,分明就是心裏有鬼!
隻是并不拆穿她,笑道:“行啊,回頭叫你爹娘過來問問。”
寶珠勉強笑着退了出去。
到了下午,鳳鸾在院子裏面閑逛的時候,紅纓過來低聲說話,“側妃……”她有些爲難的提醒,“昨兒側妃在後院忙活的時候,寶珠一直在裏面跟王爺說話。不是奴婢有心挑唆,隻是擔心……,她大了,或許有什麽别的念頭了。”
鳳鸾扭頭看向她,果然還是紅纓心細而且盡忠可靠,對她投以贊許的一瞥,然後松開花枝笑了,“沒事,我心裏有數的。”
“有數?”紅纓怕她沒有聽明白,或者是偏袒陪嫁丫頭,猶豫了下,鼓起勇氣再次說道:“請側妃先恕奴婢僭越之罪。”她跪下去,“奴婢覺得寶珠對王爺有心思,整天愛在王爺跟前晃蕩不說,還專門找單獨的時間進去說話。如果側妃本來就打算讓寶珠做通房丫頭,那當奴婢多嘴沒說,如果不是,還請側妃早做安排。”
“你起來。”鳳鸾俯身親手攙扶于她,低聲笑道:“今早我就叫了寶珠,說是給她安排一門上好的親事,先訂下來。”
紅纓緩緩站起來,“那……,寶珠怎麽說?”
鳳鸾勾起嘴角,“這會兒我不在屋裏,估計她已經去找王爺說了吧。”
“啊?!”紅纓大驚,“萬一王爺……”不好說蕭铎好色,委婉道:“萬一王爺看着寶珠是側妃的陪嫁丫頭,心軟了怎麽辦?”
鳳鸾淡淡一笑,“不會的。”
不是自己太過自信,也不是早上蕭铎的那番體貼讓自己相信了他,而是自己十分清楚蕭铎的性子,----他最恨背主之人!就算他看上了寶珠,也得自己介紹給他,或者他找自己索要,而不是寶珠背着自己擅作決定。
寶珠這般自作聰明,背棄主人,蕭铎是不會給她什麽好果子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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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正如鳳鸾猜測的那樣。
寶珠哪裏是要去找爹娘商議,根本就尋着機會,找蕭铎求情的,此刻正跪在他面前嬌軟哀求,“王爺,今兒側妃說要把奴婢早點嫁出去。雖然是爲了奴婢好,可是奴婢舍不得側妃,不想那麽早嫁出去。”她的目光脈脈含情,柔聲道:“王爺能不能勸一勸側妃,讓她别急着嫁了奴婢。”
蕭铎目光微斂,“你們主仆的事,本王如何做主?”
“王爺可以的!”寶珠聽他口氣有松動,更歡喜了,心急道:“畢竟側妃已經做了王爺的姬妾,隻要王爺開口,側妃肯定也是不敢辯駁的。”
“哦?”蕭铎雙眼微眯,眼底深處閃出危險的光芒。
可惜寶珠太心急勾引他,改變命運,隻覺得他目光閃爍似有情意,反倒越發以爲是看上他了。“王爺……”她試探着,将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面,嬌羞無限,“其實奴婢不隻想要留下來服侍側妃,更想……,更想留下來服侍王爺。”
最後一句,聲音已經細若蚊呐。
蕭铎眼裏露出嘲諷之色,“你想怎麽服侍本王啊?”
寶珠害羞低着頭,沒有看到他眼裏的嘲諷,隻當他是心動了。可她畢竟是未經男女之事的少女,心口撲通亂跳,卻做不出十分出格的動作。心裏幾番掙紮,若是此刻不給王爺一點甜頭,隻怕他轉眼就棄了自己,不敢興趣了。
一咬牙,抓住蕭铎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結巴道:“任、任憑王爺吩咐……”
蕭铎惡心的抽出了手,狠狠給她一記窩心腳,斥道:“下.作東西!以爲本王是那等色中餓鬼?見了個女人就走不動道,腦子不會轉?真是可笑!”
“王爺……?!”寶珠痛得捧着心口在地上顫抖,擡起頭,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之前都對自己有情意,爲何突然就惱了?趕忙害羞忍臊,仰面道:“王爺,奴婢一片真心……”
“你真叫本王惡心!”蕭铎将茶盅往地上狠狠一摔,朝外喊道:“來人!”
姜媽媽和玳瑁聞聲沖了進來,面面相觑,然後看看寶珠,再看看王爺,想起最近寶珠的一場,皆是有所領悟,眼裏皆是一片嫌惡之色。
蕭铎冷聲道:“寶珠言行無狀,沖撞本王,把她給捆到柴房裏去!”
寶珠還在哭着求情,“王爺、王爺,饒了奴婢……”
姜媽媽哪裏容得她再開口說話,當即掏了自己的帕子,再要了玳瑁的帕子,兩下裏利索打個結,然後把寶珠的嘴給捆上了。上前“啪啪”兩耳光,喝斥道:“不許喊,再喊把你的破舌頭給絞了!”
然後兩人連拉帶拽,出門又喊了婆子,隻道:“寶珠砸壞了側妃心愛的東西,王爺訓了她幾句,她居然還出口頂撞,先關到柴房裏反省反省再說!”
衆人都是雲山霧裏,但是姜媽媽是鳳鸾的乳母,沒人敢懷疑,趕緊帶走寶珠。
等到鳳鸾從後面回來,蕭铎大緻說了兩句,“寶珠心壞了,我已經讓人捆到了柴房去,等下就叫人牙子,把她賣得遠遠的再也不煩擾你。”
動作這麽快?鳳鸾看着他,一時間有點唏噓感慨。
“怎麽不說話?”蕭铎也凝目瞧着她,擔心道:“莫非舍不得寶珠?”怕她誤會,忍不住皺眉解釋了下,“你那丫頭心太大,想要做本王的通房丫頭,她未經你的允許就這般張狂,還跑來找我求情,讓我阻止裏将她嫁出去,如此背主之人留不得!”
“不,我沒有舍不得。”鳳鸾輕輕搖頭。
蕭铎又問:“那是覺得丢了面子?”
鳳鸾輕輕易笑,“我又沒做丢人的事,有何丢面子?要丢人也是寶珠丢人!”伸手抓住了他,想着他處處替自己着想的關切,軟了心腸,覺得兩個人鬧别扭好傻氣,“其實母親生辰那天,我在街上遇險的事,信裏面并沒有跟你說全。”
“還有别的?”蕭铎挑眉問道。
鳳鸾便将當時的情形細細說了,然後道:“當時别提多險了,我是在信裏沒跟王爺說,是怕王爺擔心,其實我的魂都給吓得快沒了。”
“你怎麽不早說?!”蕭铎震驚的看着她,繼而一想,不怨她沒有早說,要怨就怨自己這幾天沒有問她,一直跟她怄氣。“阿鸾。”他靜默了一下,“是我不好,不該隻顧自己胡思亂想,而沒有先和你把事細問清楚。我還以爲你說的射偏了,是偏到馬車外面去,王妃那邊也不知道……”
她信裏寫得平平淡淡,王妃說起來,也隻是說她受了驚吓而已。
----沒想到竟然是這般兇險!
想着她受了驚吓的樣子,不免心疼,将人摟進懷裏,“阿鸾,對不起。”
鳳鸾心裏憋了好幾天的委屈,這才釋放出來,“你不是隻顧着自己生氣麽?”不好直說他是因爲王诩,隻道:“你自己在外頭受了氣,就回來拿我當受氣包,我這心裏也惱了,不想理你。”
蕭铎沉默不語。
鳳鸾有意把這個膿包給挑破了,委委屈屈道:“你不曉得當時多吓人,要不是王诩反應機敏,拍了一下我的頭,差一點我就沒命了。”
自己心中坦蕩蕩的,沒啥不能說。
重點是,說起王诩固然會叫他心裏不痛快,但若不說,萬一事後有人胡亂挑撥離間呢?生出天大的誤會豈不更麻煩?與其彼此誤會來誤會去,還不如當面交割清楚。
“王诩?”蕭铎眉頭一挑。
這麽說,王诩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心裏有點不痛快,不過……,比起自己的那點小小醋意,當然還是她的性命更要緊。而且這也解釋了,她爲什麽會那麽信任王诩,救命之恩,的确是值得信任感激的。
兩人摟在一起,都是靜默了好久才分開,然後在旁邊坐了。
蕭铎轉頭朝着窗台上面看去,那本《無量壽經》還躺在那裏,----自己是該覺得她和王诩過從甚密呢?還是相信她心中坦蕩蕩沒有雜念?擡頭看向她的眼睛,清澈的好似一汪沒有雜質的湖水。
片刻後,他淡聲道:“阿鸾,你沒事就好。”忍了忍,“别的本王都可以不計較。”
鳳鸾聽了心裏直皺眉,聽他這意思,是他大度不計較自己和王诩有瓜葛?而不是相信自己心無旁骛?不行,今兒非得把這件事給捋順了。
“什麽叫别的都可以不計較?”她目光灼灼的問道。
蕭铎看着她,不想再提起王诩來擾亂彼此,不過是個太監,擺擺手,“罷了,沒什麽,往後咱們還是好好過日子罷。”又道:“這次你受了驚吓,好好休養着,至于幕後的人,本王會仔細查出來收拾的!”
“蕭铎!”鳳鸾眼裏綻出碎冰一般的寒芒,“你到底在想什麽?不能說麽?就不怕你掖着藏着彼此生出嫌隙?”忍了一口氣,“你說了,我也好辯一辯。”
蕭铎還是不想開口的意思。
鳳鸾一聲冷笑,轉身從抽屜裏掏出一封信,狠狠摔在他面前,“當初我是怎麽說的?你又是怎麽答應我的?這麽快就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看看這信上的白紙黑字,都寫得清楚着呢!”
蕭铎看着那封信,不免想起從前彼此恩愛甜蜜的時光。
繼而拆開了信,一行一行,一字一句,都是她當時親筆寫下來的,還撒嬌讓自己親手用胭脂畫了押。當他看到最後那句,“世事變化不定,人心朝夕萬變,或許将來之你已不是今日之你,還望勿忘今夜之諾。”
鳳鸾聲音涼涼,“你想起來了嗎?今日還肯踐當日之諾嗎?”
“阿鸾。”蕭铎心中情緒翻湧不定,是啊,當時自己不是答應的好好的嗎?永遠都不懷疑她,相信她,如果有懷疑就面對面的問她,----爲何掖着藏着不問?蕭铎你這個懦夫,你的勇氣去哪兒了?!連問一句都不敢嗎?
鳳鸾又道:“王爺說清楚了,便是死,也好歹讓我做一個明白鬼兒。”
“胡說。”蕭铎當即斥道:“不要說什麽死啊死的!”
自己哪裏舍得讓她去死?因爲她,自己已經先把自己折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