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知道是吃錯藥了,還是被鳳儀妃迷惑了,上次就賞賜了東西給眼前的這位小鳳氏,似乎挺偏向她的樣子。再說今兒的事自己并不占理,以太後身份打了人當然是白打,可是說起來卻不成體統的。
王诩分明是奉命過來攪局的,萬一……,皇帝再來,自己今兒的氣可就出不了了。
秦太後心思轉得飛快,皇帝肯定不會飛奔跑過來救場,那不像話,所以派了王诩先跑過來看着場子,估計皇帝随後就到!顧不得多想是誰請了皇帝,隻想趕緊處罰,當即怒聲斥道:“趕緊抓了鳳氏,快打!”
“太後娘娘,不知鳳側妃到底犯了什麽錯?”王诩面不改色問道:“還請太後娘娘明示奴才,奴才等下也好回複皇上。”
“你放肆!”秦太後氣得跳腳,又不敢耽誤時間和他分辨,見底下的人磨磨唧唧的動作慢,快步走了上來,“你們是不是想跟着一起受罰?!”
宮人們趕緊七手八腳抓住鳳鸾,執刑的老嬷嬷一臉苦笑,不得不走了過來。
“太後娘娘。”王诩皺眉道:“不如把話問清楚了,再做處置。”
宮殿外面,已經傳來一陣遠遠的動靜。
秦太後頓時急了,“趕緊打!”
老嬷嬷不敢違逆,但情知外面很可能是皇帝要來了,便假裝作勢要打,原本算計好鳳鸾稍微一閃,自己就落空的。
哪知道剛一舉起往下落,便是一頓,居然被人抓住了。
“住手!”王诩眉宇之間怒氣隐隐,緊緊抓住金針千絲如意手的手柄,但因爲大部分手柄被嬷嬷握住,他要抓穩,便不可避免的會碰到一部分金針細刺!針刺入肉,頓時猶如一陣劇烈錐心的疼痛!
“啊……”大殿裏的人都是倒抽一口涼氣,面露駭然之色。
鳳鸾則是整個人都驚住了。
看着那有如刺猬一般密密麻麻金針,深深紮入他的掌心,鮮血順勢流下,頓時覺得一陣頭皮發麻的疼痛,心都跟着直哆嗦起來。
正在毛骨悚然之間,王诩居然又猛地一用力,“松手!”将金針千絲如意手從嬷嬷手裏抽了出來,他的眸子裏似有寒冰塊塊碎裂,冷冷一掃,将周圍的人都給凍住了。
他旋即轉身出去,迎接喊道:“恭迎皇上!”
鳳鸾驚詫的看着他,順着他的背影,一路視線不自禁的追了過去。
地面上,一點一點鮮紅的血迹猶如殷紅寒梅綻放,一直往前延伸,最後在他的手邊停下,滴滴答答,聚成小小的一團紅色印迹。
他……,他救了自己,強行把金針千絲如意手奪走了!
大殿内,老嬷嬷和一幹宮人都是松了口氣。
皇帝都趕來救場了,這鳳側妃還能随便打嗎?太後不管怎麽鬧都是皇帝的親娘,皇帝不能把她怎樣,可底下的奴才就得全遭殃啊。
幸好,幸好,回頭趕緊給王公公封個大紅包。
秦太後則是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王诩!”她惱怒道:“你、你居然敢阻礙哀家,擾亂……”話沒說完,就看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上了台階,隻得把後面的罵架咽了回去。畢竟本來就是趁亂過來收拾鳳氏的,要說理,還真不占什麽理,當着皇帝面鬧起來可就難看了。
别看她是太後,可她不是掌控朝政權勢的實權派太後啊。
----隻是皇帝的母親而已。
就連秦家,也沒有拿得出手的當權派人物,皇帝隻恩蔭了秦家幾個爵位,賞了幾個閑職,并沒有派以重任,畢竟總不能拿着江山社稷來開玩笑。
所以秦太後在皇帝兒子面前,氣勢就不那麽足了。
“皇上駕到!”外面王诩一記中氣平和的宣唱,帶出陣陣清涼。
大殿内,衆人齊刷刷跪了下去。
皇帝已經是年過半百之人,近年又添了夜不安睡和頭疼的毛病,經常皺眉,使得眉宇間皺紋重重,氣勢越發陰沉淩厲。他一進門,身上強大的氣場便将整個大殿籠罩,壓得衆人都不敢擡頭,也不敢吭聲兒。
蕭铎跟在後面,亦是保持無聲的靜默。
隻是眼角餘光不停搜索,找到鳳鸾,見她完整齊全的站在旁邊,心下方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剛才自己等在外面,一邊不停的給小太監們塞銀子打聽消息,一邊琢磨要怎麽進去救人,結果沒多會兒,就有小太監過來禀告,說是太後娘娘往母妃宮裏去了。
頓時心下一驚,知道壞事了。
自從先帝嫡妻範太後過世以後,後宮再無人可以壓制秦太後,她像是憋屈多年,發誓要把場子都找回來似的,經常無緣無故就刁難後宮女眷。更别說阿鸾,本來就已經得罪了秦太後,她一過去,天知道會對阿鸾做點什麽?!
可是自己又闖不進去,便是闖進去了,難道還能對祖母挺腰子嗎?而郦邑長公主此刻不知道在哪裏,就算得了消息,就算她肯進來爲阿鸾出頭,那也還在路上啊。
情急之下,想到父皇……,隻有他能夠阻止太後了。
可是他肯爲自己的一個側妃出頭嗎?宮裏那麽多嫔妃,出事了,父皇都不見得會個個都去讨回公道,還不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念頭,去找了父皇,還想着,不行就把事情說誇大一點,就說是太後和母妃、儀妃起了争執,亂了套了。
沒想到,父皇一聽說阿鸾就派王诩先去救場!
現在已經顧不上細想爲什麽,爲什麽父皇會隐隐對阿鸾有點偏心,隻要父皇肯來救場,自己就是謝天謝地了。
“皇上來了。”秦太後表情複雜,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大殿中央。
“母後。”皇帝不管跪了一地的人,徑直上前,“兒子聽說老六府裏的鳳氏出了點亂子,過來瞧瞧。”
秦太後臉色沉沉不語。
“母後坐。”皇帝上前扶着太後坐下,然後轉身,朝蔣恭嫔狠狠斥道:“俗話說,不聾不啞不做阿翁。兒子屋裏的事,你一個做婆婆的插什麽手?照你這樣,随便就把鳳氏叫進宮來處罰,那皇後和德妃她們,也都各自把兒媳們叫進宮來處罰?弄得宮裏宮外一鍋糟,成何體統?!”
蔣恭嫔瑟瑟發抖,跪在地上根本就不敢擡頭。
----心下悔恨不已。
原本想着,鳳氏不過是十幾歲的小丫頭,她陷入了謀害柔兒小産的事情之中,自己再抓進宮來一吓,就算她不承認,肯定也會逮着言語上面的錯處,到時候可就是一輩子的把柄了。
即便她是鳳家女又如何?自己是婆婆,她是兒媳是側妃是晚輩,兒子不可能爲了她跟自己翻臉,至多偏寵,私下裏抱怨幾句罷了。
隻要捏住鳳氏的把柄,将來就能在她盛寵的時候彈壓一番,免得柔兒翻不了身。
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麽大。
不僅驚動儀妃,還驚動太後,到最後還驚動皇帝親自過來!
“還有。”皇帝開始故意扭曲事實,“恭嫔你自己胡鬧也罷,居然還敢驚動的母後她老人家過來?母後上了年紀,正是該清清靜靜享兒孫福的時候,你不說好生孝敬,反倒讓母後爲兒孫們操心煩惱,是爲不孝!”
先給蔣恭嫔狠狠扣上一堆大帽子,然後堵了太後的嘴。
皇帝回頭道:“母後,都是底下的兒孫們不成器,驚動你老人家,讓你生氣,兒子這就親自送你回去。”一通攪和稀泥,叫太後不得不順着這個台階下來。
秦太後心裏明白,自己要再發作鳳氏已經不可能了。
皇帝在此,若是想要發作人,必定就會開始徹查整個事情,----不管順藤摸瓜,磨出來是不是鳳氏的錯,都輪不到自己來管啊。畢竟今兒的事和秦家沒有一點關系,影兒都挨不着,連個借口都找不出來。
再者說了,皇帝的意思很明顯,蔣恭嫔插手兒子屋裏的事是不守規矩,自己插手孫子屋裏的事又算哪門子規矩?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因而隻能咳了咳,颔首道:“好……,好好,我們先回去。”
剛到門口,迎面碰到匆匆趕來的郦邑長公主。
她見了皇帝和太後先是一驚,心下轉轉,不是說阿鸾是被蔣恭嫔叫進來的嗎?怎麽連皇帝和太後都來了?上前欠欠身,“太後娘娘和皇上這是要去哪兒?”
皇帝微微皺眉,“大皇姐,朕正要送母後回宮去。”
郦邑長公主是什麽人?從小就是生在皇宮,長在皇宮,嫁人也是一輩子的皇室恩怨情仇,腦子裏一轉,便明白秦太後是過來趁火打劫的。
她往裏面掃了一眼,蔣恭嫔、鳳儀妃、老六蕭铎和阿鸾,都齊刷刷跪在地上。
----看來今兒這是一出熱鬧大戲啊。
郦邑長公主還不知廷杖和如意手的事,以爲太後隻是過來看笑話,順便挑唆羞辱鳳鸾幾句,因而一聲冷笑,“行啊,那就不耽誤皇上和太後娘娘了。”
皇帝知道自己皇姐的戰鬥力超強,若是她知道裏面的事兒,按照規矩鬧起來,母後的面子肯定得抹完!因而不多說,便陪着太後先回永壽宮去。
秦太後雖然年長位分高,但卻被長公主的積威壓了多年,見她一來,恨不得馬上腳底抹油,當即搭着皇帝的手,在小太監們的攙扶之下,急着上肩輿走人。
正要走,就聽郦邑長公主在後面悠悠道:“聽聞忠順伯府的二老爺養了一房美妾,住在城北柳樹胡同街尾,剛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七斤二兩,好生歡喜人呢。”她意味深長一笑,“我在這兒先給太後娘娘道喜了。”
秦太後腳下一個踉跄,差點踩滑。
長公主話裏的威脅是很明顯的,要是自己給鳳氏氣受了,要是皇帝不給出一個公正的處置,她就要攪和的秦家不得安甯!且等着,自有一堆她能指使動的禦史,按照規矩上折子,狠狠滴彈劾忠順伯府!
那些老禦史最擅長的就是抓着規矩說話,動不動就在皇帝面前哭先帝,若是給他們咬住了,不掉一塊肉就别想脫身!多少皇宮貴戚都不敢招惹呢。
秦太後有點後悔,繼而又暗自慶幸了一番,……沒打到啊。
但是她低估了郦邑長公主對鳳鸾護犢子的程度。
不過那是後面的事兒,暫且不說。
先說皇帝送秦太後回宮離去,郦邑長公主目若無人的自己進了大殿,然後走到蔣恭嫔跟前,居高臨下道:“聽說時下風氣變了,時興婆婆插手兒子屋裏的事了?還時興宮妃從王府裏面搶人了?呵呵,我活了大半輩子,這種新鮮事兒還是頭一遭聽說。”
她在椅子裏坐下,問道:“恭嫔你說,是不是很有趣啊?”
郦邑長公主生下來就是先帝的長女,其他公主都是成年出嫁才有正式封号,她因爲母親鳳淑妃寵冠後宮,本身也深受先帝喜愛,六歲時就受封郦邑公主,比其他姐妹足足早了十年。
那時候,蔣恭嫔還沒有生出來呢。
等郦邑長公主從霍連回歸故裏,在皇宮内外橫着走的時候,皇帝還隻是皇子,蔣恭嫔不過是王府裏一個小小夫人。即便皇帝後來登基了,蔣恭嫔也是從貴人做起,見了郦邑長公主,那得先趕着給對方行大禮。
便是後來蔣氏進了嫔位,在郦邑長公主跟前也算不上一盤正菜。
别說她了,沒見秦太後都是退避三舍嗎?皇帝還得對姐姐謙讓一、二分呢。
因而盡管郦邑長公主的話咄咄逼人,盡是含沙射影,蔣恭嫔也不敢開口反駁,不僅不能駁,還懊悔,爲何今兒會牽扯出這麽多事兒?一個個的,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想不明白,鳳氏有什麽值得這些神佛護着的?真是見鬼了。
郦邑長公主見她悶聲不言語,一聲冷笑,暫時沒有多費口舌,繼而看向鳳鸾和鳳儀妃,“阿鸾、儀妃,你們兩個起來,這點面子皇上還是要給我的。”繼而掃向蕭铎,冷聲道:“老六你就好好跪着吧!”
蕭铎一直低頭跪着,靜默不語。
鳳鸾和鳳儀妃往這邊過來,站在旁邊兒。
“這是什麽?!”郦邑長公主忽地眉頭一皺,伸手扯了鳳鸾身後的裙子,用手摸了摸,那團紅色印迹分明是廷杖所用的紅漆!不由勃然大怒,“誰打的?!”一巴掌拍的桌子上茶盞亂跳,“是誰膽敢在宮裏私自動用廷杖,膽子不小!”
蔣恭嫔垂下了眼簾。
廷杖?!蕭铎一臉驚詫的看了過去。
剛才進來,便跟着衆人一起對皇帝跪下,倒是沒有留意阿鸾的裙子,----她被人廷杖了?是太後,……還是母親?!原本還想等着皇帝回來再起身,眼下顧不上失禮,趕緊走了過去,“阿鸾,傷着你沒有?”
趕緊低頭去看她的身上,驚疑不定。
鳳鸾涼涼道:“沒有,隻是一仗。”
郦邑長公主還不确定打人的是誰,又擔心她膽小不敢說,拐了個彎兒問道:“是不是太後讓人打的?”
鳳鸾回道:“不是。”
郦邑長公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一聲淩厲冷笑,朝着蔣恭嫔問道:“阿鸾是在恭嫔你的宮裏受傷的,你來說說,到底是誰打了她?”
蔣恭嫔跪在地上,不得已,咬牙回道:“原是一場誤會,打了鳳氏的張嬷嬷已經被處罰過了,狠狠廷杖了二十。”
郦邑長公主二話不說,當即端起一盞茶,兜頭兜腦朝她臉上潑了過去!然後狠狠朝地上一摔,“哐當!”,茶杯頓時摔得粉碎分濺!
那茶早就已經放涼了。
蔣恭嫔先是被涼茶潑了一臉,冷水一激,正在驚魂不定,茶杯又在她的身邊清脆響起炸開,頓時吓得身子一哆嗦。然後木呆呆的擡頭看向郦邑長公主,一臉不可置信,臉上頭發濕漉漉的,挂着茶葉,茶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呸!”郦邑長公主可不畏懼蕭铎一個子侄,就算當着面兒,照樣罵得蔣恭嫔狗血淋頭,大口啐道:“我們鳳家的閨女給你兒子做側妃,還委屈你了是不是?”伸手指着她的臉罵,“少跟我裝什麽婆婆款兒!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看看鳳家的姑娘你打不打得起?!”
“母妃。”蕭铎沉色上前,皺了皺眉,還是伸手攙扶了一把。
蔣恭嫔搖了搖頭,不肯起來。
一則皇帝沒有讓起來,二則郦邑長公主正在氣頭上,----之前她訓斥替鳳氏梁貴人的時候,還想着,隻是看在鳳家女的面子上。
可照今兒來看,郦邑長公主盡然肯專程進宮替鳳氏撐腰,絕對是對她有偏愛的!雖然不明白其中緣故,但卻不想在這個時候撞槍口。
再說了,皇帝都跑過來給鳳氏撐腰了,還不知道怎麽着落呢。
“我沒事。”蔣恭嫔淡聲,眼下連責備兒子搬救兵的力氣都沒有了。
蕭铎心情一片複雜難言。
既然母親和蔣側妃串通好了盤算阿鸾,那蔣側妃的小産肯定有蹊跷,母親爲了扶植蔣家的人,竟然不惜捏造虛假事實!甚至将阿鸾強行搶入宮,還動用廷杖,……心頭隻覺得一口惡氣堵着出不來。
自己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個母親?攤上蔣家這樣的母族?!
----叫自己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
而鳳鸾,隻是面無表情的靜靜站立着。
賢惠?寬容?蔣恭嫔會因此而感激自己嗎?既然不會,那爲何要表現所謂的賢惠寬容?爲何要對剛剛用廷杖威逼自己認罪的人憐憫?郦邑長公主給自己做臉,自己再去假裝賢惠,抹她的面子,自己成個什麽人了?!
蕭铎沒找自己求情最好,若找了,自己也是不會搭理他的!
“恭嫔。”郦邑長公主再次冷笑開口,話裏帶刺,“既然你讓人打阿鸾是誤會,那麽剛才我手滑打翻了茶盞,就也是誤會好了!”然後又道:“不過你要記住,最好沒有下一次誤會,否則就不是今兒這麽好揭過的了。”
蔣恭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羞憤激射,卻死死咬唇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