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裏清楚,自己重回王府和初入王府完全不一樣。那時候,自己和端王妃還可以保持友好關系,可以扮演親親好姐妹,這一次回去則是打響戰鬥了。
庭院深深,是女人們看不見硝煙的戰場。
然而戰争比她預料的還要更快。
臨出鳳家之前,甄氏看着女兒和小外孫、小外孫女,依依不舍的。千叮咛萬囑咐了許多體己話,又拉了女兒到旁邊嘀咕,“我私下交待你的那些,别一回王府,就偷懶給丢到腦後了啊?聽見沒有?這可關系着你後半輩子的寵愛。”
鳳鸾臉紅耳赤的,連連道:“是是,我都記住了。”
甄氏怕她當耳邊風來聽,追了一句,“沒了寵愛,你讓兩個小的怎麽過?你若是在王府不得寵了,别人欺負他們怎麽辦?你就等着哭吧。”
這話的确管用,鳳鸾一聽就跟炸毛的貓似的,“誰敢動他們?!”她表情淩厲,“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想了想,母親的那些教導的确有用,誰讓男人都用下半身想事兒呢?至少在不妨礙利益的前提下,男人都這一個德性。因而正色回道:“母親放心,我隻當是上陣殺敵前磨槍,越鋒利越好,隻要有利的都得下苦功夫。”
甄氏這才放了心,笑道:“你聽進去了就好。”
“王府和鳳家隔得不遠,王爺又好說話,母親閑了就過來看我和小家夥們,什麽時候來,我都是歡喜高興的……”鳳鸾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丫頭過來催了三遍,方才依依不舍上了馬車,還掀簾子,“母親記得過來啊。”
甄氏含笑應道:“記得,記得。”
因爲鳳鸾才剛出了月子,還是有些忌諱吹風,所以讓她在内院上車,然後從望星抱月閣内院到前面大門,一路拆了門檻,馬車從内院直接出去。
到了大門口,蕭铎正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面,龍章鳳姿、雍容華貴,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當然高興了,馬上就要把大寶貝和一對小寶貝帶回家,那可真是滿滿的喜悅啊。
鳳鸾卻有點淡淡傷感。
蕭铎騎馬到她的馬車旁邊,掀了窗簾,往裏笑道:“一會兒就到家了。”
家?鳳鸾一怔,那是你端王殿下的家,不是我的。
蕭铎見她臉色郁郁的,不由笑話她,“就那麽舍不得娘家啊?都是做娘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姑娘似的,打算偷偷掉金豆子。”
“呸!”鳳鸾啐道:“你才掉金豆子呢。”
蕭铎笑道:“要不我到上馬車來陪你?”
“不用。”鳳鸾可不想在今天秀恩愛,滿大街的人都看着,回頭不定傳出什麽奇怪的流言,朝外喊了一句,“停車!我要過去和哥兒姐兒坐一起。”等馬車停穩,帶上天水碧的雙層绡紗帷帽,不理他,自己下車去了後面。
蕭铎笑笑,看着她上了馬車,方才調轉馬頭到前面去。
鳳鸾已經進了超寬大、超豪華的馬車。
說是馬車可能不太合适,因爲幾乎和一張移動小房子沒分别,這是甄氏特意找人打造的。說是外孫外孫女才得剛剛滿月,金珠兒似的,怕尋常馬車委屈了他們。特意讓人打造又寬又大,鋪了整整三層褥子,四周還墊了鵝羽軟枕,然後一個奶娘抱一個,并排坐着,摟着一對小寶貝兒回王府。
馬車鋪得又厚又軟,車轱辘還用紅綢帶夾着棉花纏繞起來,行駛又是非常慢,盡量不讓龍鳳胎受到一丁點兒震動,兩個小家夥,正吃飽了奶乖乖睡着呢。
鳳鸾朝奶娘們擺手,“你們坐着,不用給我行禮。”在側面的細條凳上坐了,和氣的笑了笑,“我就是想哥兒姐兒了,過來看看。”
奶娘大朱氏将襁褓斜了斜,笑道:“側妃你瞧,昊哥兒正睡得香甜呢。”又看看妹妹懷裏的小主子,“婥姐兒也是,兄妹兩個連作息都差不多。”
兩個奶娘趕巧是親姐妹,大朱氏和小朱氏,都是端王府下屬官員家的女眷。
鳳鸾有個想頭,昊哥兒是兒子,婥姐兒是女兒,王府裏的下人難免看碟下菜,回頭都一窩蜂的對昊哥兒好,不免冷落了婥姐兒。特别是奶娘,哥兒的奶娘總是看不起姐兒的奶娘,奶娘也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所以特意選了兩姐妹,免得一個瞧不起另一個生出事端。
當然了,爲免朱氏姐妹串通一氣蒙蔽自己,又各自多配了一個後備奶娘,平時幫着朱氏姐妹換尿布、打下手,同時也是監視的意思。
她對兒女寶貝着緊的很,事事細心。
這會兒孩子們都睡了,不能逗着玩兒,鳳鸾便掀了車簾子往外面看。繁華的街道依舊熱鬧,因爲王府的車隊過路,不斷清道,小攤小販們都挪到了台階上,一個個不急着做生意,而是切切嘈嘈議論起來。
偶爾有幾句閑言碎語傳來,“看見沒有,那是端王府的鳳側妃回王府了。”
“可不隻是鳳側妃。”有人笑道:“人家還帶了一兒一女回去,哎喲喲,側妃做到這份兒上真是夠氣派的,回頭端王府就有的熱鬧了。”
“噓!找死啊,都少說幾句罷。”
馬車裏,朱氏姐妹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垂下眼簾。
鳳鸾淡笑道:“人的嘴是管不住的,别管了。”她姿态放松,讓車裏的氣氛跟着輕松一些,“大家不過圖個熱鬧有趣,說幾句,我又不會掉一斤肉。”繼而語氣一正,“但是流言可以不管,回了王府以後,你們都給我好好的精心照看孩子!”
“是。”大朱氏忙道:“不消側妃交待,我們姐妹也是用性命護着主子的。”
她說得是實話,朱氏姐妹的丈夫都在端王府做事,敢讓小主子有麻煩,那全家老小的命也别要了。
小朱氏比姐姐怯懦一些,連連點頭,“是的,是的。”
鳳鸾又道:“我不是擔心你們。既然選了你們做哥兒姐兒的奶娘,就是要跟他們一輩子的,自然是信得過。”正要細說,“隻不過……”
“嘶----!”馬兒尖叫嘶鳴,前面忽然傳來一片混亂的驚呼聲。
小朱氏吓了一跳,“怎麽了?”
大朱氏要稍微鎮定一點,低聲道:“别慌,抱好孩子,别把姐兒吵醒了。”
鳳鸾心中亦是吃驚不輕,不過她明白,自己這會兒不能慌亂。出于本能,當即朝外喊道:“趕緊把馬車給我圍起來!然後緩緩後退!”喝斥周圍的侍衛,“不管前面發生什麽事,都不許有人沖過來!”
她心下惶惶不安。
自己受傷不可怕,兩個才出月子的奶娃娃,别說受傷,就是驚吓都是大麻煩,萬一吓出個好歹來……?沒有工夫細思量,趕緊叫了外面的兩個奶娘進來,“趕緊的,拿棉花給哥兒姐兒塞住耳朵,都給我抱緊了。”
倉促之間,奶娘去哪裏找棉花?急了,趕緊把一件嶄新小襖給撕了。裏面的棉花都是今年的新棉,白生生,正在小心翼翼忙活,外面又吵鬧起來。
有人大喊,“王爺!趕緊護住王爺!”
蕭铎有危險?出事了?!“砰”的一下,鳳鸾的心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無法克制的探頭出去,尋找那個讓她前世愛恨交織的男人。
街面上有點亂,人群都紛紛往後退散躲遠了。
隻見蕭铎站在馬車踏闆上面,他身量高大、神色猙獰,那沉穩有力的雙臂,正緊緊的拽住馬兒缰繩,拽得馬兒前提踏空高高舉起,掙紮嘶鳴不已!
他口中爆喝,“畜生!給本王老實一點兒!”
鳳鸾不明白,他原本是在前面騎馬的,怎麽跑到馬車上去了?瞧着狀況危險,不由驚呼,“王爺當心,快閃開!别管馬了。”
蕭铎扭回頭一怔,繼而喝斥,“你趕緊給本王躲遠點兒!”
旁邊的侍衛們早圍成了一團兒,有上踏闆幫忙的,有在旁邊抓馬蹄子的,可是那馬兒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加上周圍刀光劍影的驚吓,已然瘋癫起來!嘴裏隻是悲鳴不已,“嘶、嘶----!”,身子胡亂扭轉撲騰撒蹄兒。
忽然間一翻轉,整個馬身朝向想多,那對高高的前蹄似要往下狠狠砸去!
鳳鸾曾經爲今生設想過很多結局,查出兇手是他,毀了他;查出兇手與他沒有任何幹系,原諒他;但還是要質問他,是不是真的隻要孩子,不要自己?可是千百種設想裏面,沒有任何一種,是讓他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不!不可以!”電光火石之間,她心中複雜的情感背叛了理智,當即跳車沖了過去!不……,你不能死,我還沒有弄明白,你怎麽可以就這樣死去?要死,我也要找你問個清楚……
她沖上前,拼命的拽他,“快躲開……”
蕭铎對她的到來感到意外和震驚,這種時候,婦道人家不是應該吓壞了,躲得遠遠兒的嗎?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酸酸的、又有一絲甜甜的,但憑着對危險的本能判斷,還是當即喝斥,“快離開!聽見沒有?!”
掙紮之間,鳳鸾成了背對馬兒擋在他面前!
小傻子……,蕭铎又氣又急又怒,又是驚惶,那一瞬間腦子似乎完全放空,當即反手将她一抓,狠狠的扔了出去!但就是這麽一頓的瞬間功夫,馬兒雙蹄落下,一蹄正正往他的身上落去!
“咔嚓!”脆響,接着是一聲凄慘痛呼,“啊……!”
鳳鸾被他推倒滾在旁邊,伏在地上趕緊擡頭,隻見鮮血染紅了他的半個身子,一片血污!馬兒還沒有停下來,繼續瘋癫一般,因而失去制衡而拼命往旁邊沖去,好幾個侍衛給巨力撞飛!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翡色身影宛若閃電般沖了過來!
他拔出手中利劍,利落幹淨的切斷了馬兒咽喉,頓時鮮血噴射,有如一道鮮紅的血色水柱,朝着湛藍澄澈的天空飛射而去,瞬間過後,下起一片缤紛猩紅的血雨。
接着“轟隆”一聲巨響,馬兒倒在了地上血泊裏面,彈騰幾下不動了。
而蕭铎,也躺在地上紋絲不動。
鳳鸾覺得整個世界又嘈雜、又安靜,什麽都聽不清楚,腦子完全不能運轉,隻是憑着本能飛快爬了過去。“六郎、六郎……”上前抓住他被鮮血染紅的手,放聲大哭,“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你死了,往後我還能去恨誰?還能……,不,你不可以死。
你今生到底是怎麽了?怎麽變得這麽傻?居然推開了我,爲我擋在危險前面,----對于你來說,鳳家女再重要,那也比不過你的性命重要啊。
六郎……,你傻了麽?
她的眼淚一顆顆直往下掉,淚如雨下。
蕭铎靜靜躺在地上,臉上有一大半都是猩紅的鮮血,混着灰塵,勾勒出一幅凄慘可怖的場景。他倉促之間用一手擋了身體,被馬蹄踏斷,軟軟的搭在胸前,肩膀上也凹陷進去一塊,整個人看着來慘淡無比。
蕭湛快速走了過來,蹲身道:“六皇兄,你還能說話嗎?”
不用他吩咐,王府的侍衛早就飛快去找大夫了。
蕭铎睜開一雙血污眼睛,淚水混着鮮血和灰塵,不自控的往下.流,劃出一道清晰的淚痕,----他此刻痛得緊緊咬住牙關,說不出話,隻能眨了眨眼。
“沒事的,馬兒已經被我殺了。”蕭湛一面安他的心,一面又道:“别的沒有什麽亂子,你躺着别動,等大夫來再商量怎麽擡你回去。”
蕭铎又眨了眨眼睛。
鳳鸾淚眼婆娑的望着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是有點傻了。
“别怕。”蕭铎嗓音沙啞,似乎有鮮血嗆進了喉嚨裏面,他咳了咳,艱難的咬牙安慰她,朝她微笑,“沒事的……,本王……,還死不了。”
鳳鸾滿面淚水跪在他的面前,肩膀發抖,哭得泣不成聲。
眼淚“啪嗒、啪嗒”的,一滴滴落在他胸前被鮮血染紅的衣襟上,暗紅色沖淡,變成一團團洇開的淺紅,宛若殷紅之花綻放。
映襯之下,使得她那傾城容光有了一絲妖豔。
此刻的蕭铎躺在血泊裏面,痛得五官都有點扭曲了。但那烏黑的瞳仁裏,眼裏深處卻綻出一抹光芒,恍若繁星閃爍,“傻嬌嬌……,你就那麽怕我死啊。”
“六郎……”鳳鸾俯身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哭得擡不起頭。
成王蕭湛實在是呆不下去了。
“我去看看大夫來了沒有?”他心裏像是被砂紙揉搓一樣難受,轉身離去,修長宛若碧竹一樣的少年,身影裏透出幾分落寞。
錯過的人,永遠都不會再是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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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驚厥?王爺受傷?!”端王妃吓了一大跳,手上茶水灑出來也不自知,然而等她見到蕭铎以後,才知道情況比猜想還要嚴重,嚴重的多!
蕭铎渾身血淋淋的被擡了回來,簡直慘不忍睹。
“王爺……”端王妃驚吓的,幾乎快要說不出囫囵話了。
鳳鸾顯然是才大哭了一場,眼圈兒紅紅,粉光融滑、淚痕斑斑,有點失魂落魄的跟在旁邊,一行人飛快進了葳蕤堂。
先是外面大夫已經止過血,沒多會兒,太醫們滿頭大汗的趕到了。
經過小半時辰緊張的會診以後,太醫們得出一緻結論。
“端王殿下的左小臂骨折,肩胛骨也挫裂了,往後暫且躺在床上不能挪動,需要将養一段日子。”他們先報憂,再報喜,“萬幸的是,端王殿下還算躲避及時,運氣好,沒有傷及肺腑内髒,生命無礙。”
端王妃早就成了一個淚人兒,但她還得保持王妃的儀态端莊,擡手擦淚,強忍了擔心和驚惶,哽咽說道:“好……,沒事就好。”
鳳鸾坐在床邊,一臉茫茫然的看着蕭铎,不言語。
端王妃送走了太醫回來,一見她,頓時湧起一陣強烈的厭惡!要不是她非得回娘家生孩子,王爺就不會趕上今日這場橫禍!都怪她,真是……,掃把星!居然還有臉在屋裏呆着?恨不得馬上叫人把她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