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可算把女兒給盼回來了,然丫頭擺了一桌子的東西,----不是吃食,是一桌子的首飾钗環,旁邊美人榻上還有各種新款衣裳,時興料子,堆得五彩斑斓、琳琅滿目的,讓人眼花缭亂。
她歡喜道:“你不在家,我想打扮個人都沒有。”
鳳鸾原本還有一、二分郁悶的,聽了這話,不由“撲哧”一笑,“感情我是專門給母親練手的?其實不用等我回來,紮個稻草人,将就着打扮就行了。”
甄氏哼道:“要是稻草人會自己走動,我還等你?”
鳳鸾越發樂不可支,一掃陰霾。
是了,在想開了、看開了以後,反倒覺得母親性子活潑有趣,可親可愛的很。别看她一副不着調的樣子,可骨子裏,卻是把自己看的最要緊的,最寶貝的。
前世裏,是自己年紀小不明白。
于是歡歡喜喜坐下來,母女兩個,聊了一上午的衣裳首飾打扮。鳳鸾還親身上陣當會走動的稻草人,由得甄氏拾掇。瑤台望仙髻、飛霞妝,今年最時興的水晶串珠纏枝步搖,耳朵上細細的銀鏈子,下墜一顆渾圓珍珠。
紫衣白裙,披帛流蘇,行走之間宛若步步生蓮。
“這套我最喜歡。”鳳鸾撒嬌,“母親讓人給我做套一樣的,衣服要天水碧,裙子還是月白留仙的樣式,回頭咱們一起穿,跟姐妹似的。”
“我能扮作你姐?”甄氏莞爾一笑,“你這一嫁人,越發渾說比我還不講究了。”
鳳鸾笑盈盈道:“我看成。”
到了晌午,甄氏講究養生和保養,隻是清清淡淡吃了一頓接風宴。當然不是随便幾個素菜,而是細細講究,百般刁鑽,一鍋湯得費一個上午那種,不費事兒的菜,人家不拿出來招待女兒。
然後又是消食茶,還得慣例在庭院裏飯後百步走。
撇了丫頭,甄氏這才正色問道:“我看你箱籠家夥帶了不少,這是打算住幾天?不急着回去了。”
鳳鸾輕笑,“隻怕王府有人不想讓我回去。”
“什麽意思?”甄氏不解。
鳳鸾攀了一直臘梅,鵝黃花瓣,嬌嫩蕊,放在鼻子間清嗅,一縷暗香便透人心脾散發開來。她放開了花枝,轉回首,“别急,母親等等就知道了。”
到了晌午,端王府那邊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小丫頭戰戰兢兢的,回道:“說是……,說是鳳側妃和小郡王八字不合,需要回避三、五年,端王妃正在猶豫不定呢。
端王妃那邊的确猶豫,怎麽辦啊?順着戲演下去,把鳳鸾掃地出門很麻煩,可是也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直接說道士都是胡言亂語啊。
----串通道士,嫡妻攀誣姬妾,這個罪名落下來可是夠難聽的。
所以,端王妃已經眉頭疼了一上午了。
而海棠春塢裏,甄氏一聽完小丫頭的話便勃然大怒,“放屁!”她将手上的一枚玉簪摔成好幾段,“下作!她們怎麽不找個人算命,說要阿鸾回避一輩子?豈不是更省心一些?!我說呢,穆家那位前段總往端王府跑,原來是編了這麽一出拙劣的戲!”
甄嬷嬷趕緊攆了丫頭們下去,交待說漏嘴的,全都一個個揭了皮兒。
甄氏生氣完,又回頭罵女兒,“你就這麽老實?知道有人算計你,不說一巴掌給她們扇回去,反倒老老實實跑了回來!你這不是給别人挪窩嗎?這下好了,都不用找理由打發你了。”
“母親别急。”鳳鸾上前拉了她,母女兩個到了裏面寝閣單獨說話。
甄氏柳眉倒豎,“你趕緊給我回去!”
“我不回去。”
“怕什麽?”甄氏這輩子就是個不怕人的性子,頓時惱了,“我跟你一起回去,要打要殺要罵,你站旁邊兒,别吭聲,都有母親替你出頭。”她冷笑,“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她們不要臉,那咱麽也不用給她們留臉面,直接撕了,鬧得大家都别想好好做人!”
鳳鸾心中一熱,看,母親就是這樣,該替自己出頭的時候從來沒退縮過!所以哪怕她再荒誕不經,再睥睨世俗,都是自己最疼愛最親最近的母親啊。
在這世上,有什麽比真情實意更加珍貴呢?沒有。
鳳鸾抓起母親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肚子上面,“母親,你别急。”她明眸似水,閃着一點點水晶般的璀璨光芒,“這次是正好我想出來呆幾天,等一個消息。”
甄氏先是一怔。
繼而低頭看向女兒尚且平坦的肚子,目光閃爍不定,“你是說……?”
“嗯。”鳳鸾點了點頭,“等等看,已經遲了有兩天時間了。”嘴角微翹,“如果是真的,那我還真願意三、五年都不回去。”
“好呀!”甄氏頓時樂了,撫掌笑道:“你的月事一向很準。”有些驕傲,“從你初潮開始來的時候,我就讓人精心調養着,不能受寒、不能受涼,該吃什麽,不該吃什麽,從來沒有出過半分差錯。”
鳳鸾又是感動又是酸澀,微笑道:“我知道,母親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接着有點不好意思,“那時候我小,不懂事兒,心裏還抱怨母親真是煩人,三天兩頭的熬湯藥給我吃呢。”
“你現在倒是乖巧了。”甄氏略有感慨,讓她趕緊坐下,“别站着,坐下,咱們慢慢兒說話。”心下一點點盤算起來,“要是你真的有孕,那在家裏養着,自然比在王府養着強一千倍!不是我自誇,多少帶下醫都還不如我細緻。”
鳳鸾看着有點孩子氣驕傲的母親,笑了,“是,甄太醫本事高明。”
甄氏掌不住笑了,“你這樣好,比從前整天繃着個小臉強多了。”又細細叮咛,“懷着身孕的時候,更是不能動氣,記得凡事都放開一點兒。”
“還不确定呢。”鳳鸾道。
甄氏摸了摸女兒的肚子,笃定道:“一準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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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妃猶豫再三,斟酌再三,最終還是隻能照着劇本唱下去。
否則自己要怎麽跟丈夫說呢?說自己其實不知情,這一切都是母親暗地籌劃的,丈夫會信嗎?信了以後,自己的母親又要怎麽做人?再者母女一體,就算是母親的錯,自己也是脫不了幹系的啊。
到時候自己名譽和威信盡毀,丈夫惱怒,說不準兒子都有可能不讓自己養。
那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沒辦法,隻能硬着頭皮咬牙上,就堅持說是道士算出來的結果!鳳家表妹和那些屬兔的下人們一樣,都是沖撞了小郡王!還算母親有點腦子,沒隻針對表妹一個,而是耷拉上了一群,渾水摸魚,看相總是稍微好一點兒。
端王妃這是已經完全沒有退路了,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等到晚上蕭铎一回來,便聽說兩樁大事。
一是鳳家二夫人身子不适,把女兒給接了回去;二是家裏面做法事,其中神神叨叨的不必提,做到最後,居然算出什麽屬兔的陰人沖撞了兒子!攆了一批下人不說,就連暖香塢的嬌嬌,都被這風浪給拍中了。
蕭铎又不是傻子,之前府裏一直鬧事沒有多問,是不便插手後宅。可是現在把事情從頭到尾連起來想,隻用一瞬,他便了悟其中暗藏了多少渾水。
王妃這是瘋了嗎?大過年的,非要鬧得整個王府都不消停!
讓自己在兄弟們中間成個笑話!
蕭铎臉色陰沉進了葳蕤堂,也不多話,隻問道:“聽說阿鸾沖撞了哥兒,王妃打算要怎麽處置她。”
----王妃打算要怎麽處置她。
端王妃聽得心下一沉,這幾個字,足以說明丈夫是完全不信道士的話,而是認爲自己在陷害表妹了。心沉沉之餘,不免也有幾分辛酸,表妹進府不到半年時間,就把丈夫的心給攏走了啊。
可眼下不是吃醋拈酸的時候。
端王妃咳了咳,“我想過了。”面上隻做一片憂思,“神佛之事,總是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眼下王府上下都已經知道,大家心裏面肯定也忌諱。所以……”看着丈夫的眼刀子,咬了咬牙,才能接着說下去,“所以,還是讓阿鸾回避一下罷。”
“哦?”蕭铎寒氣滿面問道:“怎麽回避?”
端王妃說出了自己的應對之策,“依照我的意思,就讓表妹暫時住在香洲别院,那裏原是消暑的好地方,府裏一直都有人收拾,幹幹淨淨的。雖然委屈了她,可是王爺得空也能過去探望,不失爲兩全之策。”
“王妃考慮的很周到啊。”蕭铎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妻子,“這樣一來,就好比本王養了個外室似的。”将來生了兒子,也要被人暗地譏諷是外室子,比庶子還難聽,可就更不能威脅嫡長子了。
端王妃聞言一怔。
被“外室”二字一提,便明白丈夫心下在猜疑什麽。可自己還真沒想到這點,當時想的是,既要把戲給演下去,不拆穿,又好歹給表妹一個妥善安置。畢竟她住在别院,丈夫也是可以過去的,兒子也可以生,不算很吃虧了。
倒是沒想到“外室”這上頭來。
看丈夫的臉色,好像自己心心念念折騰一通,就爲把表妹從側妃貶爲外室似的,可是這份冤枉還沒法兒解釋,隻能忍氣吞了。
蕭铎拂袖出去了,沒說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
他去了書房梧竹幽居。
蒹葭一聽王爺過來,嘴角便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最近府裏風浪古怪的很,王爺心煩,肯定會過來書房躲清淨的。眼下果然來了,不枉自己早早準備的一壺好茶,還有精緻點心。
她不敢面露喜色,而是神色平平迎了上去,柔聲道:“王爺來了。”
蕭铎什麽話都沒有說,徑直在自己的專座躺椅上面躺下,閉上了眼睛。蒹葭便過來給他揉眉頭,見他不反對,眉頭又皺得緊緊的,手上便加多了幾分力氣。一直安靜的站在旁邊揉着,不問、不多言,好似一個隻會揉眉頭的假人兒。
香洲别院?外室?
蕭铎閉着眼睛一陣琢磨,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将這場風波化解到最小損傷?嫡妻和美妾,穆家和鳳家,自己必須在這中間找到一個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