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夫人揀了幾匹素淨的料子,笑吟吟道:“妾身還是穿素色的比較好,王爺嫌我不夠白,總說顔色花的,我穿在身上連妝容都是花的。”她自嘲了一番,“罷了,還是老老實實打扮幹淨點兒。”
鳳鸾還在看自己挑的料子,撚起玫瑰紫的那匹細瞧,嬌聲抱怨,“秋冬的料子就是這點不好,顔色深,顯得有點老氣。”
“哎喲喲!”苗夫人接話笑道:“鳳側妃這話是逗大夥兒笑呢。”
端王妃抿嘴笑了笑,沒言語。
苗夫人卻是一個話簍子,笑道:“鳳側妃年紀輕、花容月貌,别說這玫瑰紫,就是再深一些,穿在身上也不會顯老氣的。”拿着自己做反面例子,“不像我,既比不上王妃娘娘的雍容華貴,又比不上兩位側妃年輕貌美,難怪王爺不愛去我那兒。”
鳳鸾微笑看着她,皮膚的确不算很白皙,但幹淨,妥妥的小家碧玉模樣,絕對沒有她說的那麽糟。特别是她穿得十分素雅,打扮利落,在王府姬妾裏面,仿佛姹紫嫣紅中的一支嫩柳,别有一番清新風味。
說起來自我埋汰也是一種本事,所謂示弱。
苗夫人就是有這份能耐,見人常笑,逢人就誇,總說自己的不好,隻把别人捧得高高的,叫你就算不是太喜歡她,也沒法子讨厭。
相比之下,魏氏就顯得老實笨笨的不會說話了。
蔣氏麽?現今還隻是一團孩子氣呢。
剛才不過被自己刺了幾句,她臉上就挂不住了。前世裏,端王妃膝下無子,魏氏有子但是出身卑微,苗夫人生的是個女兒,自己肚子裏懷的還沒有落地,算來算去,就數蔣側妃最爲風光了。
那時候,她可真是好生得意驕狂呢。
“好了。”端王妃慣例的要做個總結,含笑說道:“下午就有針線娘子去量尺寸。”看了看苗夫人,“你沒怎麽變,其實去年的尺寸都使得。”又看了看鳳鸾和蔣側妃,“你們兩個像是長了一些,冬天得改改尺寸了。”
苗夫人站到鳳鸾身邊去,比了比,湊趣笑道:“哎喲,等今年過了年,隻怕鳳側妃就要比妾身更高了。哎……”她歎氣,有模有樣的,“本來妾身就長得不起眼,個子又小,回頭熱鬧的時候落進人堆裏面,隻怕王爺都瞧不着。”
鳳鸾“撲哧”一笑,“怕什麽?小巧才好,讓王爺裝荷包裏天天挂身邊兒。”
“好是好。”苗夫人一臉發愁的樣子,“可又不夠小啊。”掐了掐自己的腰身,再捏捏胳膊,一臉認真說道:“早知如此,當年我娘就該把我再生小點兒。”
“你們兩個呀。”端王妃便是莊重沉穩,也忍不住被逗得發笑起來,“以前隻有苗夫人一個貧嘴的,現在又來一個阿鸾,兩人湊一塊兒,說書的女先兒都不必上你們。”
鳳鸾湊了過去,伸手道:“那表姐還不快點打賞?”
逗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蔣側妃撇了撇嘴,真惡心,兩個戲猴兒似的去讨好王妃娘娘。因爲湊趣不上,不免覺得百無聊賴,忍耐坐着,好在沒過多會兒王妃便讓散了。
回到碧晴含煙館的門口,她停住腳,忍不住朝暗香齋看了一眼。
呸!魏氏也敢拿喬了。
其實蔣側妃是冤枉魏氏了,人家不是拿喬,而是真的真的下不了床,熬了小半上午勉強能下地,可是脖子上、手腕上,還有斑斑點點的青紅淤痕。這個樣子,怎麽敢過去葳蕤堂請安?給王府其他女人瞧了,那不顯得純心挑釁嗎?
王妃娘娘自恃身份,可能不會計較什麽,沒準兒還會賞一、兩劑膏藥貼貼。
可是鳳側妃貌美輕狂,蔣側妃仗着親戚身份驕傲,苗夫人又是一個嘴角厲害的,給她們三個瞧了,自己如何能夠以一敵三?不是自找沒趣麽。
魏氏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硬着頭皮,告了假。
昨兒王爺喝了酒,興緻特别高,從床.上折騰到桌子上,再到地上,正的、側的、反的,自己的腰都快要折斷了,王爺那邊還是沒有交出來。
後來好容易他交了,不知道哪裏憋了一股子邪火,還來!
自己忍不住有點懷疑,王爺這……,是不是吃了藥?前前後後,中間歇了歇,足足折騰了自己半宿,而且還下了狠勁兒,弄得自己身上青一道、紅一道的,又酸又疼,早起的時候根本下不了床。
丫頭沉香拿了藥膏過來,紅紅臉,“主子,抹點兒藥膏罷。”
魏氏歎了口氣,脫了衣裳,露出身上斑斑駁駁幾近猙獰的淤痕。
沉香咽了咽口水,有些吓着了,“這……”小心翼翼抹着藥膏,再回想起昨夜魏氏半宿悶聲慘叫,不由寒顫,“王爺他……,真是、真是太狠心了。”
“渾說什麽?”魏氏目光淩厲猛地轉頭,喝斥道:“往後我再聽到這樣的話,哪怕隻是半個字,都叫人把你給扔亂墳崗去!”
沉香趕忙跪了下去,急急道:“奴婢不敢,不敢了。”
魏氏靜了一瞬,慢慢收回了臉上的淩厲之色,冷冷道:“起來罷。”繼而自嘲,“我不過是半個主子,半奴半婢,當不起你一跪。”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分辨,正色說道:“底下的話,你給我牢牢記住了。”
沉香整個人伏在地上,連連點頭,“奴婢聽着。”
“在這王府裏面。”魏氏緩緩道:“我既沒出挑的容貌,也沒有傲人的家世,名分裏頭又是最低的一個,所以……”她勾起嘴角,笑了笑,“隻有做别人都不願做的,都不肯做的,由着王爺的性子來,我才能有一處立足之地。”
人嘛,就得清楚自己所站的位置,清楚自己的份量,才能活得更加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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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娘娘,當天差不多就這些了。”穆媽媽不敢隐瞞,把那天蕭铎如何給鳳二夫人做臉面,後來肅王妃又如何大鬧,蕭铎如何給鳳側妃撐腰等等,全都細細說完。
端王妃軟軟的倚在枕頭上,靜默了良久。
穆媽媽道:“肅王妃可真是嚣張跋扈,目中無人啊。”
“行了,你别轉移話題。”端王妃嘴角微翹,對肅王妃和貞娘的事沒啥興趣,隻關注丈夫和表妹,她扯出一個幽怨笑容,“我嫁給王爺十來年了,卻不知,王爺還會這麽多讨人歡心的把戲。”
給甄氏花了幾千銀子還不算心疼,可是丈夫用螺子黛,讨好大半個京城的公卿權貴家女眷,來給甄氏做臉面,真是……,叫自己心裏不是滋味兒。
自己母親過生辰的時候,丈夫不過一句,“記得給穆夫人備一份厚禮。”
----那才是他正經嶽母呢!
端王妃已經嫁人十來年,王府裏的姬妾亦不算少,可眼下卻是頭一次,真真正正知道吃醋是什麽滋味兒,酸、澀、苦,在心裏濃得化不開。
穆媽媽勸道:“王妃娘娘,王爺也說了,隻是頭一次稍微破費點兒,往後隻會照常随禮。”心下歎氣,真是越解釋越是掩飾,隻能無力勸道:“王妃娘娘想開點兒,一切都是爲了肚子裏的孩子。”
端王妃低聲喃喃,“是啊,孩子。”
自己這胎一定要生個兒子,生下來,就是端王府的嫡長子!将來,若是丈夫被表妹給搶走了,好歹還有兒子傍身啊。
她心裏又酸又澀,苦道:“阿鸾可真是招人喜歡啊。”
自己能怎麽辦呢?表妹年輕、貌美,家世好,性子又是嬌憨可人,之前還爲了救自己和胎兒受傷,隻怕在丈夫眼裏,已經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了。
穆媽媽見她臉色神色變幻不定,怕她亂了心緒,小聲勸道:“王爺待王妃還是很好的,這些年客客氣氣的且不說,單說王妃十年都沒有生下兒子,王爺一直忍着,沒有讓王府姬妾斷了避子湯。”神色認真道:“這份心意可是不輕啊。”
“我知道。”端王妃輕輕點頭,對于這一點,心裏還是十分感激丈夫的,哪怕知道他是爲了嫡子生在前頭才做這麽做,也是一樣感激他對自己的尊重。不過這份尊重,隻怕維持不了太久,十年時間,應該已是丈夫等待的極限了。
若是自己這一胎還是女兒的話,估計就該讓其他姬妾懷孕了吧。
更不用說,眼下還有一個美貌表妹虎視眈眈。
端王妃再次摸了摸自己肚子,然後雙手合十,朝天祈禱道:“神天菩薩,保佑我這次得一個兒子罷。”
接下來端王府裏的日子,悠悠靜靜。
端王妃的身子一天天笨重起來,借口入冬天涼,早起寒風露重,将姬妾們的請安改爲三天一次。每次見了,不過說幾句閑話便打發人走。平日裏,她隻在葳蕤堂的院子裏活動,小心又小心,謹慎再謹慎,總算平平安安到了臨産期。
十月十八的夜裏,端王妃的産前宮縮開始發動了。
其實早在之前幾天,鳳鸾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就已經到期。不過比起美色的誘惑來說,還是嫡長子更加讓蕭铎關注一些,因而這半個月,都是留宿在葳蕤堂,就等着王妃給自己生個兒子了。
這天夜裏,整個葳蕤堂燈火通明如同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