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鳳鸾焦急的給她遞帕子,勸道:“你先消消氣。”
對于母親這種高傲了一輩子的人來說,自己的名聲被蕭铎毀掉,面臨做妾可能,簡直就是一把無聲的刀,直直紮進母親的心房!想想看啊,先前她還在嘲笑貞娘做妾,這會兒就輪到了自己,如何受得了?
甄氏氣得渾身顫抖,尖聲道:“滾!都給我滾出去!”
甄嬷嬷不肯走,“夫人剛才嘔了血……”
“我還死不了!”甄氏将碗砸在地上,咳了咳,繼而冷笑,“死了更好,死了我眼前才清淨呢。”攆了甄嬷嬷出去,然後往後一仰閉上眼睛,恨聲道:“早知今天,當初我就不該生你下來!還不如一把掐死你,不……,先掐死你爹,再找根繩子自己吊了脖子。”
她忍不住淚盈于睫,聲音哽咽,“一定是我造了孽,才會報應在你身上。”
鳳鸾趕忙勸道:“母親,這怎麽能怨你呢?”心下亦是十分難過,“其實,也沒有外頭傳的那麽糟糕。雖然人人都知道蕭铎救了我,可是皇上不會贊成這門婚事,隻怕未必能成。我嫁不出去,可以留在家裏做一輩子姑娘。”
“放屁!”甄氏猛地睜開了眼,“我能讓你一輩子做個老姑娘?!”
鳳鸾一陣默然。
自己想做老姑娘,隻怕還未必能夠做得成呢。
這話不過是安慰母親罷了。
因爲不論是大伯父,還是蕭铎,二者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自己不嫁的可能性其實很小很小。特别是大伯父,既然精心設計了一個圈套,多半早已做好後續準備,應對各種可能。
隻怕最終,自己會不得不成爲蕭铎的侍妾,還是側妃。
這才符合大伯父和蕭铎的算無遺漏。
甄氏沉聲問道:“你說清楚,今兒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的馬車,好端端的馬兒怎麽會受傷,蕭铎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鳳鸾緩緩擡眸,看着母親,“可還記得我之前的懷疑?”早已過了當初最憤怒的那會兒了,反倒是因爲栽這麽大一個跟頭,整顆心都涼了下來,人也冷靜下來。
自己錯就錯在不該完全相信别人,那怕……,那人是自己的親人。
----也會背後捅自己一刀。
甄氏原是水晶心肝做的人兒,女兒一提,略略想了想,便勃然大怒道:“有人故意設計你?先讓你的馬兒受傷,再勾結蕭铎,故意上演出這麽一幕英雄救美?!”她很快想透前後關竅,惱怒起身,“我要去上房問個清楚!”
鳳鸾緊緊拉住她,急道:“母親,别去……”
“你放開!”甄氏甩開女兒,不管不顧,怒氣沖沖去了松風水閣,----她以弟媳的身份去見大伯,并不合适,但這會兒哪裏還顧得上?下人們以爲她是找大老爺營救二小姐的,又見其盛怒,不敢阻攔,紛紛退避三舍躲遠了。
鳳淵端了一盞清茶撥弄,擡頭皺眉,“你有事,怎麽不讓丫頭過來傳話?”
甄氏上前便是一巴掌,“咣當!”,将其手裏的茶碗打翻在地,美眸凝射出兩道利劍般的光芒,“你居然敢算計我的阿鸾?!”
“念卿。”鳳淵細細勸解,“蕭铎哪裏不好?他是皇子,人年輕,又有能力,而且按照阿鸾夢中的走向,他可是下一任潛龍。阿鸾跟了他,又不是一輩子做王府側妃,總有榮耀的一天……”
“你說的還是人話嗎?”甄氏一字一頓,目光噴火,像是恨不得撕了對方,她咬牙切齒憤怒問道:“誰給你的膽子?!”
鳳淵撣了撣袍子上的茶水,姿态從容,“念卿,你以爲這麽大的事,那個人會不知道嗎?”目光帶出一抹憐惜,“實話與你說罷,這事兒那人也是同意的。”
“你說什麽?!”甄氏目光震驚無比。
“你不信?”鳳淵歎道:“我說的都是真話。”
甄氏不由倒退一步,喃喃道:“不可能……”她跌跌撞撞出去,飛快的回了海棠春塢,她不信,不信那個人會如此不管自己,會一起葬送女兒!她要親口問一問,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完了地道,見到了那個人,最終卻是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滿懷期望而去,失望而回,臉色透着說不出的慘淡灰敗,輕聲喃喃,“這算什麽母親,算什麽母親……”
“母親,你别這樣。”鳳鸾原本就不同意她去地道那邊,加上早有心裏準備,并不覺得天塌地陷,上前安慰道:“事情不成便不成,沒關系的,不怨你。”
甄氏灰灰着臉兒,不言語。
鳳鸾忍不住問道:“母親,那人到底是誰?”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母親和大伯父肯定是清白的,地道那邊……,另有其人。但那人到底什麽人,居然能然母親可以威脅大伯父改變主意?還有那人爲何又沒有幫母親出手?
一大團迷霧萦繞不休。
甄氏忽然站起身來,她去找了火折子,點了蠟燭,用蠟油澆滿衣櫥的鎖眼兒,然後一腳将鑰匙從門縫踢了進去。
鳳鸾看着母親,這是要和“那個人”斷絕來往?也好,心底反倒松了一口氣。
怕母親氣壞了身子,再次勸道:“我說了,這門親事皇帝那邊肯定不樂意,蕭铎未必能夠請得下來請封折子,興許我能一輩子不嫁人,再不然出家……”
“你閉嘴!”甄氏勃然大怒,“那是女人該過的日子嗎?你才多大,我能眼睜睜看你一輩子過那種日子?!”
“真能一輩子不嫁人,也挺好的。”鳳鸾苦笑,又道:“母親不是一輩子讨厭父親麽?何苦非得讓我嫁人。”
“那……,那是我遇人不淑。”甄氏臉色僵住,繼而帶出一點點幽怨之色,“所謂女人自己過得逍遙快活,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長夜漫漫,孤寂就好似蟲子一樣啃噬自己的心。
隻是這話不好對女兒說。
“你别怕。”甄氏擦了擦臉上淚痕,她方才是氣極了,恨極了,難受極了,但她并不喜歡一味發脾氣,“門當戶對的婚事怕是不行,次一點的,母親還是能替你籌劃的。”她蹙眉,“實在沒有法子,你就嫁回甄家與你表哥罷。”
鳳鸾卻不同意,“不行。”
“怎麽不行?”甄氏惱了,“除了門第低些,你表哥和穆家的書呆子差不離,就算老實呆笨,總比蕭铎強多了!”
“不是。”鳳鸾在這次打擊下徹底清醒過來,搖頭解釋,“不是我不願意,而是不想讓甄家爲難。首先,我的名聲已經給蕭铎禍害了,甄家便是勉強娶了我,舅母心裏也肯定不自在,更不用表哥怎麽想的了。其次,蕭铎爲人十分偏執瘋狂,表哥若是敢娶了我,依照他的性子,隻怕幾年後就會讓我做小寡婦。”
她苦澀一笑,“我倒不介意做寡婦,隻是何苦害了表哥?”
甄氏怒道:“他瘋了不成!他蕭铎不過是一個小小皇子,封了王又如何?難道還要和鳳家對着來?”不屑嗤笑,“他敢?!”
“母親。”鳳鸾笃定道:“他敢的。”
“你怎麽這般固執?”
“因爲大伯父馬上就要退出官場,因爲鳳家不會和他對着來,還因爲……”鳳鸾勾起嘴角一笑,怨恨道:“還因爲我曾經做過他的侍妾,了解他的性子,更是知道他的能耐和手段。”她的語氣不無譏諷,“這一點,就連大伯父也不知道。”
“你做過蕭铎的侍妾?”甄氏震驚了,“也是,在你的夢裏?”
“是啊。”鳳鸾心情複雜的笑了笑,“對,我的夢。”
----前世愛恨糾葛的噩夢。
現在自己是不是要慶幸,當初因爲羞愧,沒臉對大伯父說起這部分呢?他隻知道在“夢”裏鳳家會覆滅,知道十年後太子會被處死,肅王被廢,成王倒台,卻不知道十年間的詳細經過,更不知道自己和蕭铎的瓜葛。
和大伯父那種冷血無情的人打交道,手裏有一些底牌,總是沒錯的。
雖然他捅了自己一刀,但他本事不錯,手段厲害,他想要鳳家十年後崛起,就自有求到自己的時候,自己亦不妨差遣一二。
甄氏又氣又恨,“難道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真的讓你一輩子不嫁人?!”
“隻怕連這個願望都是奢侈的。”鳳鸾最終還是說出了實話,然後又道:“母親不信試試看,我想……,大伯父是不會讓我終生不嫁的。”
甄氏明眸閃爍不定,“……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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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想不開投缳了!
這個消息,驚動的鳳府上下人人色變。
先且不說其他人是何想法,隻說鳳淵得知消息,當即親自趕到了望星抱月閣,進門一看,侄女正姿态悠閑的坐在窗前,面含一抹冷笑。
她脖子上幹幹淨淨的,雪白一片,根本沒有紅色勒痕。
鳳淵旋即明白過來,緩緩坐下。
鳳鸾扭頭看向他,“我想一輩子不嫁人,留在鳳家。”
“不可能!”鳳淵斷然道。
“是麽?”鳳鸾勾起嘴角,嘲諷道:“大伯父,我這下可以放心的喊你了。”
“何意?”鳳淵不解。
鳳鸾笑道:“之前我總懷疑你是我親爹,不太相信母親的話,現在相信了。”她輕輕撥弄小幾上的插花,“真是好手段呐。”
鳳淵臉色不變,淡淡道:“既然蕭铎是下一任潛龍,我不得不爲鳳家打算。不要說什麽你不是我的女兒,隻是侄女,所以才會這麽做。”他聲音笃定,“即便你是我嫡親的骨血,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啧啧,擲地有聲啊。”鳳鸾輕輕撫掌,笑容深刻,“我并不懷疑你的話,相信即便是大堂姐榮娘未嫁,到了必要時,你也可以做出同樣的選擇。但是,這沒什麽可隻得驕傲的,更談不上可誇耀了。”
她目光灼灼,看着在背後捅了自己一刀的大伯父,“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爲姑娘在你眼裏不值錢,不如兒子,哦不……,兒子也是可以犧牲的,甚至繼母!”一針直指要害,“因爲犧牲的都是别人,不是你。”
鳳淵猛地擡眼,竟然生平第一次語塞了。
“罷了,我也不跟你廢話了。”鳳鸾撂下殷紅如血的錦葵花,曼聲道:“既然咱們談不了感情,那就談談條件罷。”
既然自己有可能要打一場硬仗,談談條件,總比赤手空拳要好。
“條件?”鳳淵換上了凝重之色,目光緩緩轉動,打量着不太尋常的侄女,仿佛突然長大了,讓自己不得不鄭重對待,“你說。”
心下有種預感,侄女提出的條件會很棘手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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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清風吹動着淡薄如煙的烏雲掠過。
不論白天發生了多少驚人大事,----鳳太夫人的靈柩被劫持,鳳家二小姐被端王蕭铎英雄救美,鳳家下人死傷不少,官府正在嚴力追查此事。不論如何波濤洶湧,夜幕還是保持同樣的步調降臨,讓人們開始進入安眠。
鳳鸾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清涼如水的月光,沒有睡意。
自己仔仔細細的想過了,既然他們非要把自己拉下水,避不開、躲不掉,那就打起精神來,和他們好好的把帳算一算!說起來,不光是大伯父,端王府還欠了自己一筆爛賬呢。
他們不讓自己安生清淨的過,那就隻好把自己打磨成一把利劍,在不斷開路前進的同時,傷了誰、刺到誰,那就怨不得自己了。
死?自己才不會去死呢。
她緩緩閉上眼睛,試圖讓心中洶湧喧嚣的情緒慢慢平複。
忽然間,覺得周遭的氣流有點不對勁兒。
鳳鸾猛地睜開眼睛,跟見鬼似的瞪向坐在床邊的男人,“你……”她的聲音還沒有傳開,便被對方捂住了嘴。片刻後,她看清了那雙烏黑冰涼的深邃瞳仁,一下子便認出面前的人,端王蕭铎!
“聽話,别嚷嚷。”他低聲笑道:“是我。”
蕭铎是什麽時候混進來的?!他居然輕巧的進了奉國公府,不聲不響,甚至連門外的丫頭們都不知道?鳳鸾驚駭無比。
還有他這是做什麽?一身夜行衣,蒙了臉,是要做采花大盜嗎?
蕭铎長了一雙能看穿别人心思的眼睛,目光璀璨明亮,唇畔笑意深深,“本王可不是登徒浪蕩子。”他這麽說着,手卻往那白皙細膩的脖頸間摸去,确認了她沒有上吊,嘴角微翹,“原來隻是虛張聲勢吓唬人。”
“你想怎樣?!”鳳鸾低聲怒道。
“就是來看看你,有事沒有。”蕭铎眉宇微凝,墨玉般的瞳仁,閃爍着清冷凜冽的光芒,照進她的眼裏,“本王想告訴你,好好等着,一定會爲你請個側妃折子。”
鳳鸾隻是一聲冷笑。
“本王說的話,你記好了。”蕭铎語氣認真,說道:“你聽話,好好活着,在家裏等着便是,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他的聲調有如帶毒的曼陀羅,悠悠笑道:“若是你死了,本王就把你的牌位帶回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