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府宅沒建起來以前,會暫住在長樂府。舒悫鹉琻”
“還有呢?”
“你認爲,還能有什麽?”
“按虞國的規則,是不是還要給她指派一個教導官?”
“是。”
“你?”
雲末沉默地走在她身邊。
到了馬車前,才慢慢開口,“皇女指婚之日,也就是教導官卸任之時。”
鳳淺冷笑,不再看他一眼,徑直上車,忽聽雲末溫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淺淺,這些年,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能活得很好,以前是,以後也會如此。風雲将變,能避就避,千萬别強行出頭。”
鳳淺身形微微一頓,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吸了口氣,頭也不回地進了車,“走。”
車簾落下,鳳淺無力地靠坐下去。
明明說了和他劃清界線,但知道他真的要從自己身邊離開,心髒卻陣陣地抽痛。
是,他在她身邊不過六年,她六歲後一直都是她一個人。
每個人都認爲她像牛一樣壯實,卻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能這麽撐着,不過是心裏存着找他見他的執念。
沒有了這個執念,她還能不能這樣撐下去?
她不知道。
在看見他以血喂憐心的時候,她就想到,他的心已經擱在了憐心身上,但知道他要去到憐心邊,心卻像空了一塊。
回到長樂府,一身白衣的憐心正站在門口,仰頭望着府門上的門匾。
和鳳淺一樣的相貌,隻是瞳眸不像鳳淺那樣純粹的黑。
和一身紅衣的鳳淺四目相對,淡色的瞳眸微微眯起,擡高了下巴,笑道:“我說過我們會再見。”
鳳淺淡看着她,仍能感覺到她身上透出來的那股死亡氣息。
憐心仍回頭看向身後府門,“這府裏的一切,包括哥哥,本不屬于你。現在,我回來了,我要拿回屬于我的一切。”
明明是一胎所生,鳳淺在她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血脈親情,隻感覺到她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漠和仇視。
“當年,你如果沒有頂着鳳淺這個名字,是不是還能有這一切?你不過是借用我身體的一股殘魂,有什麽是你的?”
府裏的财富,鳳淺不稀罕,但與止烨玉玄他們之間的情義,她卻十分珍惜。
至于雲末……
鳳淺的唇慢慢抿緊。
鳳淺的話直接戳中憐心的痛腳,嘴角抽了一下,對鳳淺的話卻不能反駁,冷哼了一聲,進府而去。
鳳淺擡頭,看了眼頭頂‘長樂府’三個字,或許真是到了離開的時候。
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下,那輛馬車看似樸素,卻整輛車都用紫檀木做成,這種‘低調’的奢侈,鳳淺在回來的路上見過。
隻是這時,那輛馬車前後都有勁裝的護衛護着。
這些人屏息靜氣,看得出來,全是訓練有素的。
鳳淺直覺,車裏人是沖着雲末來的。
車簾揭開,車裏除了那天所見的年輕女子,另外還有一個三十來,極美的華衣婦人。
婦人擡眼,視線直接落在了鳳淺的臉上,“雲末呢?”
口氣冷傲,沒有半點客氣。
鳳淺名聲雖然不好,但她終究是長樂郡主,有虞皇和鎮南王兩座大山靠着,尋常人就算再看不起她,當着她的面,也不敢用這樣的口氣和她說話。
鳳淺冷睨了婦人一眼,轉身就走。
雲末的事,與她何甘?
“放肆!”
一條長鞭從車中飛出,向鳳淺卷來,又快又恨。
鳳淺聽見風聲,本能地向旁邊一讓,在這同時,鞭尾被人抓住。
回頭,卻見雲末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邊。
車中婦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雲末神情依然從容不迫,先轉身對鳳淺溫柔地說了聲,“抱歉。”才走向馬車,在馬車前停下,整了整身上袍子,恭恭敬敬地單膝跪了下去,“孩兒見過母親!”
鳳淺怔了,小郎的母親當年不是被虞金彪淩辱後,被雲末親手刺死……
飛快地看向車中美婦,那眉眼果然就是當年被虞金彪淩辱的女子!
難道,她當年沒死?
美婦冷哼,“你眼裏還有我這個母親?”
雲末低頭,“孩兒不敢。”
“不敢?本宮三番五次召你回去,和妩冰完婚,你不但不回,連話都不回一個,還敢說不敢?”
雲末默然。
他越是不哼聲,美女更氣得身子發抖,“你是被那丫頭迷惑得姓什麽都不記得了。”
美婦身邊的美人立刻給美婦順毛,柔聲勸道:“娘,雲郎不回去,一定有不回去的原因,您先聽他把話說完,别急着生氣呀。”
鳳淺向那女人看去,以前南朝鼎盛的時候,太子一定要娶白族的聖女,這位恐怕就是白族的聖女了。
雲末面無表情,無喜無怒,仍是淡淡地,“母親認爲孩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盡管責罰,但不要錯怪他人。”
“錯怪?如果不是這個小妖精,你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悔婚?”
雲末擡頭,“母親忘了,孩兒十四年前就已經娶妻。有妻之人,何來悔婚之說?”
鳳淺的心驟然一緊,十四年前,是和兩個月大的她拜的天地。
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兒時,她摟着他的脖子,叫他哥哥,他歎氣,把她抱在懷裏,輕道:“我不是哥哥,是你的夫君。”
鳳淺看着跪在馬車前筆挺的白色身影,眼底忽地發熱。
車中美人的臉瞬間白了。
美婦瞟了眼鳳淺,目光冷怒森寒,“鳳淺?”
“是。”雲末目不斜視,不看鳳淺一眼,回答卻幹脆利落,半點不含糊。
美婦勃然大怒,手中長鞭再次揮出,直抽向雲末肩膀。
雲末不避不讓,一邊肩膀頓時皮開肉裂,血浸濕了白衣。
鳳淺心口一痛,仿佛那鞭子是抽在了她的身上,見鞭子再次抽向雲末,噬魂飛卷而出,極快地纏住纏尾,拽着噬魂的手被震得一麻,卻死握着噬魂不放,猛地向旁邊拉扯,生生地把鞭子拉離開去。
雲末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神色。
美婦回拽長鞭,沒料到長鞭被那第彩绫纏住,竟沒能收回去,有些意外。
她的鞭法絕不是一般人能接下的,傳說鳳淺不學無術,不能文也不會武,她竟生生地接下了她那一鞭,而且還壓制得她沒能收回鞭子。
“你不是鳳淺?”
鳳淺冷冷睨了她一眼,不答,收回噬魂,走到雲末身邊,去查看他肩膀上的傷。
雲末微微側身避開,柔聲道:“我沒事。”
鳳淺拉着他的手,要他拉了起來,“我們走。”
雲末反手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你先進去。”
不管她和他之間有多少怨積,但他因爲她挨打,她哪能把他一個丢在這裏,“跪在這裏挨打,好看嗎?”
美婦冷眼看着,更是怒到了極點,“果然是個自以爲是,不懂規矩的丫頭。”
鳳淺見雲末不肯起身,本是惱怒,再聽了這話,哪裏還忍得下氣,一聲冷笑,“我一個小輩不懂規矩,不過是遭人笑話,可是有人一把年紀,卻不懂規矩,隻怕就不是被人恥笑的事了。”
“你說什麽?”美婦聲音因氣憤而微微顫抖。
鳳淺冷笑,“這裏是長樂府,你一個長輩,不分青紅皂白,也沒個說法,上門就動手打人,這是哪家的禮法?這是其一,其二,生爲父母,該教育子女講信用,守道德,可是你卻公然迫自己兒子抛棄結發妻子,做那不仁不義之事,這又是哪一家的爲母之道?他孝敬父母天經地義,但你端着母親的架子,迫他愚孝,就不該。”
“淺淺!”雲末臉色微變,把沖着母親理論的鳳淺拽了回來。
美婦幾時被小輩這樣教訓過,氣得渾身發抖,收回去的長鞭再次出手,這次絕不像前兩次一樣随意,夾着淩厲風聲,快出閃電地抽來。
鳳淺練習噬魂雖然有些小成,但哪裏避得開這樣淩厲的鞭法,眨眼間,長鞭已經到了面前。
她以爲這鞭是挨定了。
突然腰上一緊,被雲末攬腰抱住,生生地往後退開兩步,避開了那幾乎能要人命的鞭子。
雲末連着兩次護着鳳淺,把美婦徹底激怒,“末兒,你敢和我做對?”
雲末怕母親再對鳳淺出手,把鳳淺護到身後,用自己的身體護着她,聲音也轉了冷,“夠了。”
美婦沒想到雲末敢頂撞他,怔了,一時間,反而沒再說什麽。
雲末轉身,輕撫了撫鳳淺的冰冷的臉頰,笑了笑,神色溫柔,“芹菜不喜歡,也要吃些。雪蓮籽性冷,就算再喜歡,也不要多吃,對你的身子不好。”
四目相對,鳳淺竟不知該說什麽。
直到他轉身,才急急開口,“你要走了?”
雲末輕點了點頭,“我不在你身邊,你也會活得很好,是麽?”
鳳淺心頭一哽,堵得厲害。
他笑笑,翻身上馬,帶馬走到馬車前方。
美女瞪了鳳淺一眼,落下了車簾,“啓程。”
鳳淺望着雲末遠去的身影,心裏空空落落。
她對他有恨,也有怨,但做夢都沒想到,他們會是這樣的方式分别。
漠然轉身,卻看見容謹清冷的身影靜立在門邊,冰冷無波的視線停駐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