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淺深吸了口氣,沖淡胸口堵着的聚積着的悶氣。舒悫鹉琻
眼前浮無顔那張妖孽的容顔,再想到當年那漂亮男孩還沒長開的妩媚眉眼,難道他就是無顔?
鳳淺心潭裏像落下一粒小石子,滴地一聲,漾開圈圈漣漪。
止烨凝看着鳳淺臉上忽變的神情,悄然地隐去眼裏說不清是喜還是悲的波光,眸子也跟着暗了下去,忽地放開她,“我餓了。”
鳳淺回神,站起身,“想吃什麽,姐兒帶你去。”
姐兒?止烨嘴角又是一抽,手臂懶懶地枕到腦後,靠着不動,朝破舊的矮桌上努了努嘴。
鳳淺随他的目光,看向矮桌,桌上攤着兩片大芭蕉葉,芭蕉葉裹着兩隻已經打理幹淨的野雞,以及幾樣簡單的調料。
“你烤隻雞什麽的,不是問題吧?”止烨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
鳳淺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感情是拉她來當煮飯婆的。
好在以前求生訓練時,少不了的要燒烤野味,這點活确實難不到她,白了他一眼,捧着野雞出了小屋。
屋外堆着幹燥的枯枝,應該是他到了這裏後,才去拾的。
鳳淺二話不說,麻利的升火烤雞,回頭見止烨仍然坐在草堆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他現在究竟在想什麽。
鳳淺雖然當一次煮飯婆,但心情卻好了不少。
等雞皮烤得焦黃,散發出陣陣肉香,沖屋裏叫道:“開飯了。”
忽地,腰後一暖,鳳淺怔住,轉頭見止烨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了屋,在她身後環抱住她的腰。
鳳淺臉一沉,“又占我便宜,是吧?”
他不說話,隻是在她身後收緊手臂,把她緊緊抱住,頭低下來把下巴貼在她的頸側,看着她烤雞時像賢惠小媳婦似的模樣,忽然暗啞地笑道:“女人,象你這種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小女人,不娶回家當老婆,實在太浪費了。”
鳳淺好氣又好笑,手肘突然往後一撞,直接撞在他小腹上。
止烨痛得低哼了一聲,放開她,捂着肚子退開,一臉受傷的表情,“女人,要不要這麽狠啊。”
“臭小子,下次還敢吃姐兒的豆腐,姐兒直接廢了你。”鳳淺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撈起身邊一截樹枝,向他打去。
“鳳淺,你這個悍婦,我詛咒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鳳淺手頓了一頓,婚姻對她而言,就是一場惡夢,睨了身後哀嚎的渾小子一眼,“我這輩子還真不愛嫁了。”
止烨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麽。
鳳淺的烤野雞的水平算不上多好,止烨卻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天下第一美味,不但吃掉他自己的那隻,還把鳳淺吃不下的大半隻一起解決掉。
鳳淺看着他心滿意足的模樣,眼底蓦地微微發熱。
止烨捕捉到鳳淺眼底閃過的淚意,突然伸手過來,手覆上鳳淺的手背,“實在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帶你離開。”
七年前,他就想帶着她一起走,可是那時,他自己都不知何去何從,不願她跟着自己受那個罪,而且,她還有小朗。
可是現在,他有足夠的能力讓她生活無憂。
鳳淺白了他一眼,“你當人人都可以像你那樣沒心沒肺,說走就走?我娘……”
“别和我提你娘。”止烨眼裏慢慢湧上怒氣,“女人,你還要給虞真當棋子到什麽時候?”
“你不能這樣說我娘。”
止烨冷笑。
“當年,她生下你,不管出于什麽原因,把你丢給老妪就再也不理不顧,鎮南王府把你丢進麻婆自生自滅,六年,她可有理會過?等你回到鎮南王府,兩國和好,她明知你是她的女兒,還擺出一副收養你的大善人模樣,讓你感着她的恩來活。丫頭,你到底是天真,還是蠢?”
“一個人過得太久,總還會奢望世上有一份真善。你小時候,張鐵匠那樣打你,你都無怨無悔地受着,我爲什麽要無中生有地去懷疑我娘?不管以前怎麽樣,但沒有她,你們不會出現在長樂府,而我沒有你們,可能真會死于寒症。我的心不大,能有這些就夠了……”
止烨抓着鳳淺的手驟然收緊,即便是心裏不認同她的話,但終究沒再說什麽。
父親嫌棄母親生不出兒子,喝醉了就會打罵母親,他去受着,母親就可以不用挨打。
他越護着母親,挨打也就挨得越兇。
那時,父親一喝多了,要揪着母親打,他就會先撂倒父親,讓母親抱着柳兒出去避避,等父親酒醒了再回來。
他這麽做的結果,當然會讓父親更加生氣。
但除此外,他也沒有别的辦法,隻有等母親帶着柳兒離開,他再放開父親,跪在地上,任他打罵。
每當這時候,父親總是說,養了一頭白眼狼。
所以,那時候,他也以爲父親是不喜歡他的。
直到有一天晚上……
止烨的思緒慢慢飄遠。
仿佛又回到了兒時。
那晚,他再次撂倒醉得雙目赤紅的父親,放走母親和柳兒,挨了父親一頓打,突然聽見村子裏鬧哄哄地,從窗口能看見,來了許多騎着高頭大馬的人。
父親出去看了一會兒,匆匆回來,逼他喝下一罐子的麻子葉水,讓他不能說話,也不能動,然後把他和來找他的無顔一起藏進燒鐵用的爐子。
交待無顔不管看見什麽,都不要出來,不要出聲。
做好這些,他又抱起酒壇子。
一堆兇神惡煞的人沖了進來,看着父親笑笑,“張将軍,好久不見。”
父親睜着醉眼,像是認了半天人,才認出對方,“原來是王将軍,今天怎麽有空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止烨跟在父親身邊多年,這些年,父親打他從來不手軟,但教他功夫也從來不吝啬,父親一身功夫好得出神入化,絕不是尋常鐵匠能有的。
父親教他功夫的方法嚴酷到近乎殘忍,止烨感覺到父親不是一個尋常的鐵匠。
但除此以爲,父親的生活就限于打鐵,喝酒,喝完酒打罵老婆,報怨生不出兒子。
在他身上找不出半點特别之處。
止烨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父親竟然曾經是一個将軍。
王将軍冷哼了一聲,“張将軍,當年你讓人向國師謊報戰死,卻躲到這地方,怎麽解釋?”
“我也沒想到能從鬼門關撿條命回來。”
“既然沒死,爲什麽不回去繼續爲國師效命?”
“雖然命是撿回來了,手卻廢了,回去也是個廢物。”
“就算手廢了,張将軍回到京裏,也是一世榮華,做什麽要到這窮山僻野的鬼地方?”
“王孝,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們這種人,一旦成了廢物,就隻有一條路能走――死路。好死不如賴活,我真不想死。躲到這破地方,也是無可奈何啊。”
王孝冷下臉,哼了一聲,“當年,由你捕捉那頭小獸,結果小獸不見捉來,你卻詐死失蹤。張蠻,你騙得了國師,騙不了我。說吧,你把那小獸藏在了哪裏?”
“王孝,你自己當年向國師誇下海口,一定抓到小獸,結果手上功夫太差,被小獸地眼皮底下跑掉,交不了差,把責任推給了老子。當年我上有老母,心存顧忌,不敢怎麽,但現在老子一窮二白,還能任你栽贓?”
王孝陰笑了一下,掃視了一眼四周,“聽說你收養了個兒子,他該不會就是那頭小獸?”
被藏在爐子裏的止烨身體蓦地僵住。
張蠻呸了一口,“姓王的,老子現在雖然成了個廢人,但也不是可以由着你小子胡說八道。那小兔崽子如果能是靈獸,老子還用窩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直接交給國師,别說我現在廢了手,就是全身都廢了,國師也少得不了我的榮華富貴,還能輪到你小子在老子面前唧唧歪歪?”
“就怕是你看那小獸可憐,不忍心交給國師,才拐帶了小獸私逃。”
“屁,老子一生殺伐,哪來的那些心慈手軟?”
“是不是,你把他叫來看過就知道。”
“被老子打跑了,哪找去?”
王孝能找到這裏,知道他有一個養子,當然也知道他喝醉了就打人的事,對他這話也不全不信。
“聽說他是個孝子,就算挨打,也不會走遠,你把他叫回來。”
“那小子不聽我的。”
“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王孝不再耽擱下去,示意屬下擒下張蠻。
張蠻功夫再好,但終究寡不敵衆,加上對方又是有備而來,最後被罩進滿是倒鈎尖刺的漁網。
十根手指被一根根切掉,張蠻痛得嘶聲慘叫,卻從頭到尾都說出止烨的藏身之處,甚至沒往爐子的方向看一眼。
止烨看着義父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模樣,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但麻子葉水讓他發不了一個音符,無顔怕他發抖的身體碰到什麽東西發出聲音,驚動那些惡人,把他死死抱住,壓在身下。
二小抱成一堆,眼睜睜地看着數十種酷刑用在張蠻身上,聞着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焦臭味和血腥味。
那一晚,真是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