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烨撇了嘴角,沒有一點自覺的覺悟,“你要騙人也要騙得人心服口服,你上了馬,徑直往這裏來了,哄鬼呢?”
鳳淺抽了抽嘴角,爲什麽她說真心話,就是沒人相信?
“女人,我是成年男人,不是三歲,不是你想騙就騙得了的。舒悫鹉琻”
鳳淺被他左一個女人,右一個女人叫得頭痛,“你鬼混了幾年,真的出息了啊?連姐兒的話都不相信了。”
“女人,我可比你年長。”
“我兩世加起來,别說做你姐了,就是當你娘都當得起。”鳳淺推開止烨,進了屋。
“别這麽老氣橫秋。”止烨嘴角抽了抽,跟在她身後,貼上來,長臂一伸,把她整個人攬住,“你以前管我叫哥的。”
鳳淺回頭瞪他,他揚了揚眉梢,反而收緊手臂,把她整個摟在胸前。
“既然是兄妹就不用這麽親密吧?放開。”
止烨笑笑,放開她,大搖大擺地走到屋角草堆上坐下,朝她勾了勾手指,“妞,過來。”
鳳淺皺眉,“這些年,就學來了這些流裏流氣的壞德性?”
鳳淺雖然不記得兒時和止烨之間太多的事,但他是她重回這裏,能記起來的人,怎麽也得問清楚,他們兒時是怎麽樣的,他在麻婆村的那場絕滅一切的瘟疫中是怎麽活下來的,這些年又是怎麽過的,過的好不好,以後怎麽打算。
但他吊兒郎當的樣子,讓她一個字也問不出口。
黑着臉瞪了他兩眼,仍走過去坐下。
止烨還在麻婆村的時候,就已經是迷死人不賠命的小帥哥。
七年的光陰,讓他退去了少年的稚嫩,雖然仍然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樣子,但被生活百态洗滌過的眸子已經不再是兒時的迷茫,越加的有男人魅力。
“那年,你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那年的瘟疫是一場滅絕人性的屠殺,鳳淺一直想不明白,他一個孩子是怎麽躲過那場災難的。
她打量着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大孩子模樣的止烨,止烨同樣在看她。
他沒有回答,身體挪了過來,挨着她坐下,突然伸手,把她圈進懷裏。
“放手,我可不是花滿樓的姑娘,任你膩歪。”
就算他們以前有不錯的交情,鳳淺也不習慣太過親昵,抗拒地伸手去推他。
“對不起,那會兒,我不該丢下你一個人,該帶你一起離開。”
那年,他收到消息,雲夕設下圈套,在麻婆村捕捉他。
他隻能暫時避開,等過了風頭回來,才知道麻婆村發生的事,知道鳳淺被人帶去了豐城。
他偷偷追去豐城,卻沒能找到她。
後來抱着一絲僥幸,回到麻婆村見到的竟是已經染病的她。
一個六歲的孩子,要受多少驚吓,多少委屈,才會一個人摸黑走路回麻婆村。
如果,當時他帶她一起離開,她就不會受這些罪,也不會染上那身病疾。
鳳淺推着他胸脯的手驟然停下,擡眼驚愕地看着他仿佛滿腹心事的表情,“又胡說,當年那樣的情形,而你還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自己能活下來,都是奇葩,還怎麽帶得上我?”
再說,就算他真的能帶上她,她也不會跟他走。
當年,小郎就是她的一切,她不會跟除了小郎以外的任何人離開。
止烨沒有反駁鳳淺的話,把她環抱得更緊了些,往事何必計較,知道有她記挂着他,就夠了。
“你離開麻婆村後,去了哪裏?”
止烨默看着她,不說話,眸子深得不見一點光亮,在鳳淺快要急了的時候,才慢慢開口,“我和無顔一路流浪,後來被一個戲班子收留。”
鳳淺僵住,推在他胸脯上的手蓦地抓住他的衣襟,“你和無顔?難道你在麻婆村就認識無顔?”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無顔?”
鳳淺渾身一震,記起很久以前的一樁往事。
她四歲那年,哥哥進了山,她在院子外等哥哥,可是等到天黑也不見他回來,害怕得厲害,就蹲在那裏哭。
村裏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在她面前蹲下問道:“小妹妹,你做什麽哭?”
她看了看越來越黑的天,更是害怕,哭着道:“天都黑了,哥哥還沒回來,我害怕……”
他看着她覺得有些好笑:“女孩子都這麽愛哭麽?”
她雖然想哥哥,但終究是小孩子心性,覺得被說愛哭很丢人,抹了眼淚,“誰……誰說女孩子都愛哭了?”
他托起她的下巴上下打量,“如果不愛哭,這一臉的眼淚鼻涕是怎麽回事?”
鳳淺怒了,推開他的手,“是被風吹了砂子進眼睛。”
他揚了揚眉,一雙桃花眼斜斜挑起,分明是在笑她說謊,卻沒再揭她的短。
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玩意,是一個藤雕的長着漂亮魚尾巴的小人偶。
“拿去玩吧。”把小人偶放到她手中。
小人偶有長長的卷頭發,耳邊别了朵小花,漂亮得像能活過來,鳳淺喜歡得愛不釋手。
後來才知道,這人偶,在二十一世紀被人叫作美人魚,而這裏叫蛟人。
突然聽見村裏傳很兇的打罵聲,他皺眉站了起來,道:“我得去想辦法救我兄弟了,要不然,他會被他爹打死的。”說着,拔腿就跑,跑出幾步又轉身道:“小妹妹,别怕,如果你哥哥真不要你了,以後我娶你回家。”
那天,天黑盡了,小郎才回來。
去換糧回來,在小郎身後進門的老妪說,鐵匠家又打了孩子,從來沒見過這麽愛打孩子的,把孩子打得都不像樣子了。
小郎聽了,摸了摸她的頭,讓她乖乖在家聽老妪的話,拿了瓶傷藥出去了。
那個被打得半死的孩子,就是止烨。
她問老妪,有沒有看見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小男孩。
老妪說,那漂亮男孩帶着那個被打得半死的孩子躲出村去了。
後來,小郎從豐城離開以後,她一個人回到麻婆村找小郎,染上瘟疫,昏睡了不知多久,醒來後求找到她的老妪帶她再去村裏看看。
老妪以爲她活不成了,不願違了她的心願,帶了她回去。
發現全村的人全得瘟疫死了,離開麻婆的路上,她迷迷糊糊中聽見林子裏有人哭,老妪進林子發現卻是離家出去的兩個小男孩,他們身邊還帶着一個小姑娘。
鳳淺見過那個小姑娘,是鐵匠家女兒,止烨的妹妹。
她雖然病得厲害,但還勉強知道事,求老妪留下他們。
可老妪搖頭不肯答應,說如果他們跟留在這裏,被人發現了,就等于送死。
她一直不懂,爲什麽他們留下會死。
止烨說,他養母的一個遠房親威帶着戲班四處遊走唱戲渡日,他們可以去投靠他。
天大地大,四處遊走的人,如何能尋?
老妪覺得不妥,将将他們藏在附近的破廟裏,等想好了出路再走。
接下來的兩日,她病得越加厲害,迷糊中,她不知道老妪去了哪裏,但隐約知道那兩個男孩偷偷來照顧她。
後來老妪回來,打聽到,那戲班子雖然漂遊不定,卻小有名氣,說最近在茗江搭了台子。
老妪想,從這裏去,一個月的路程可以趕到,倒可以去碰碰運氣。
但路途遙遠,三個孩子又沒有盤纏,根本不可能走得到。
老妪這幾年,也沒能在府上得上一個子的月俸,而他們老少三人平日過得本就艱苦,現在可以說是身無分文。
唯獨隻有小郎冒險得來的那顆珠子,小郎這一生,隻留下了兩樣東西,面具和這粒珠子。
那珠子,得留給鳳淺。
鳳淺雖然年幼,但艱苦的生活,讓她比同齡的孩子懂事許多。
她雖然不舍得小郎給她的這珠子,但知道這三個孩子如果沒有盤纏,很可能會餓死在路上,狠狠心,将那珠子送給了他們。
接下來,老妪去鎮子上雇馬車,說是要送走了那三個孩子。
止烨要照看妹妹,所以在老妪去鎮子上的時候,便由那個長得很漂亮的男孩照看她。
老妪離開後,她夢見過一個長得很好看,但眼睛很可怕的叔叔,叔叔說隻要她肯跟着他,他就能帶她找到哥哥……
她很想跟着他去找哥哥,但被他冰冷的手撫-摸着身體,看着他的眼睛,覺得很害怕,咬着嘴,沒敢馬上回答。
就在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在唱歌,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
那個可怕的突然間化成黑煙散去。
她仿佛覺得小郎來到了她的身邊,握着她的手,說:“淺淺,别怕,你隻是睡個長覺,不會有事,長清說,等你睡醒的時候,病就會好了。”
她很開心,很想問哥哥,她什麽時候才能睡醒,可惜,她沒能問出來。
她死在了那場病疫中。
鳳淺心口湧動,這一世的經曆,那些破碎的記憶漸漸串攏。
那個夢,現在已經知道是雲夕對她施展的夢魅之術。
至于那個小姑娘……
鳳淺輕睨了止烨一眼,恐怕就是現在的柳兒。
這麽說,柳兒是他養父養母所生的孩子,怪不得他爲了柳兒可以傾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