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淺重新推開窗,看着晉甯方向熊熊的大火,心頭籠上一抹揮不去的陰影。
晉甯城中的火燒得邪門,城裏城外的蝶心蘭見火就着,片刻間燒得渣都不剩,而蝶心蘭燒沒了,火也就跟着熄滅,除了蝶心蘭外,竟沒燒去其他一草一木。
唯獨晉甯城裏那座奢華的宅府被濤天的濃煙卷着肆虐的火焰整個吞噬。
因爲四處起火,百姓們雖然沒有人受傷,也沒有财物損失,但這麽一鬧,個個守着水井,防着自己家着火,及時營救,不敢四處亂走。
那座從來沒見過主人出入的大宅起火,自然無人問津。
火光中,一個戴着漆黑鬼面具,披着黑色鬥篷的欣長身影從火光中漫步走出,手中盤龍槍槍尖仍淌着血。
隻要再有一步,他就邁出門檻,卻突然停了下來。
微擡起臉,平靜地看向門外,火光在他面具上閃爍,說不出的詭異,露在面具外的唇薄涼而淡漠,他好看的唇角忽地微微一揚,勾出一抹譏诮的淺笑。
“本宮的這份見面禮,閣下可還喜歡?”
聲音溫潤清甯,極爲好聽,仿佛他手中沒有那把還在淌血的槍,而他身後也沒有将地面染紅的鮮血。
另一個裝着深紫色長袍,一身貴氣的身影緩緩走近,厚重的大門“哐當”一聲,在他身後關攏。
俊美無匹的面龐被火光映紅,陰郁的眸子沉得沒有絲毫光亮,看不出喜怒。
他微眯了眼,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诏王?”
雲末微微一笑,“閣下來的突然,而這份禮也備得倉促,還望閣下不要見笑。”
雲夕往他身後淡掃了一眼,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晉甯的最後一個點也被撥去。
他算到靈獸被傷,一定會到晉甯,所以這次到晉甯,一門心思都放在靈獸身上,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靈獸沒捉到,卻暴露了自己的分壇所在,一夜間被挑了個幹淨。
如果地宮派出大量的人手清理他的分壇也就罷了,連挑他三個分壇的竟出自一人之手。
這樣的人,他隻能想出一個。
“你是雲溟的兒子?”
雲末笑了一下,“伯父後知後覺了。”
雲夕仔細打量這位與他較量了多年,卻沒正面交過一次手的地宮宮主,突然發現自己以前有多大的失誤,竟沒想到一直在找的人竟會是诏王。
這個發現讓他突然笑了起來,爲這麽多年來的失誤感到可笑的同時,又有種野獸發現獵物的興奮。
“還知道我是你伯父,那你爲什麽棄我們族人于水深火熱之中而不顧,卻幫着這些卑賤的人類?”雲夕臉色微冷,“這些愚蠢的人類,毀了我們的水源,讓我們的族人在那鬼地方生不如死,不是渴死就是被滿是血腥的毒水毒死,這裏這麽幹淨的水,我們那裏一滴都沒有,而他們卻可以任意揮霍,憑什麽?”
雲末默然。
他又何嘗不想把這些幹淨的水送給自己的族人,每次下雪,看着眼前茫茫的一片純淨的白,都在想,如果能把這裏三分之一的水帶回去,該多好。
但,他帶不回去。
雲夕察顔觀色,繼續道:“我們爲什麽不聯手,讓這些愚蠢的人類俯首爲奴,把我們的族人帶出來,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天下。”
雲末淡笑了一下,“掏心自問,伯父所做的一切,是爲了拯救族人,還是爲了自己的野心?”
“那又如何,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爲了族人。”
“族人,小侄要救,但不是伯父的方式。”雲末神情淡淡,“抱歉,小侄和伯父走的路不同。”
“這麽說,你是鐵了心逆我?”
“如果伯父放手,小侄自不會與伯父爲敵。”
雲夕盯着雲末臉上那張鬼意森森的面具好一會兒,突然仰了頭揚聲大笑。
雲末平靜地看着,沒有因爲雲夕的舉動有半點動容。
過了好一會兒,雲夕的笑聲嘎然而止,“你可知道,逆我者的下場。”
雲末微微一笑,“小侄與伯父周旋了這麽多年,還沒正面交鋒,又豈知勝負如何?”
“既然這樣,你也就别怪我不顧血脈之情。”
雲夕突然雙掌翻飛,濤天的火焰被他吸了過去,卷成火團瞬間擲出,“受死。”
然火團不是飛向雲末,而是沖向緊閉的大門。
厚重的大門,被氣流沖開,門外站着面色慘白的鳳淺。
強大的氣流帶着炙人的熱氣逼向鳳淺,那力道大得讓她無法動彈。
鳳淺心往下一沉,以爲自己這次必死,轉開臉,把眼睛閉上。
雲末面色一凜,閃身過去,用身體擋住鳳淺,長槍橫在胸前,擋住飛來的強大氣流。
鳳淺安靜地等待死亡,突然聽見面前一聲低吼,那迫人的壓力随之消失,她迷惑地睜眼,眼前是她熟悉的筆挺背影。
怔怔地望着咫前的身影,心裏五味雜陳,分不出是什麽滋味。
雲末胸腔裏氣血翻滾,一股熱血沖上喉嚨,鮮紅的血絲從嘴角溢出。
雲夕奇怪地“咦”了一聲。
雲末收起盤龍槍,修長的手指無謂地拭去嘴角血迹,像什麽事也沒有一樣,走向雲夕,對身後鳳淺連一眼都不看。
大門重新關攏,把鳳淺關在了門外。
今天一戰,他本來不能和雲夕硬碰硬,剛才雖然攔住雲夕緻命的一擊,卻暴露了自己現在的弱點。
原該完美的一仗最終出現了敗筆。
雲夕眼裏浮上一抹意外。
三年前,他曾與一個人交過一次手,那人強大到,如果不是那人體内元氣和雲溟不同,他都誤以爲是雲溟回來了,逼得他躲縮在虞國三年不敢有過于的行動。
他的這位侄子剛才接下他那一擊的手法和氣息和三年前那人完本一樣。
他敢肯定,三年前的那個人就是面前的這個年輕男子。
但對方接下自己那招的時候,他感覺到對方的元氣和三年前相比,竟是天地之别。
三年前,他被對方傷在掌下,如果不是逃的快,能死在對方手中。
他用了三年時間,才恢複元氣。
按理,他三年沒有任何長進,對方應該更強大得可怕。
可是,他竟傷在自己還沒盡全力的一擊之下,三年之後,對方變得如此不堪,讓他覺得意外。
鳳淺反應過來,飛撲上前,用盡了全力,也推不開被大火烤得滾燙的大門。
貼在門闆上,隻聽見裏面飛砂走石的聲音裏不時伴着物件碎裂的聲音,她看不見裏面情形,卻能想象到裏面将是如何激烈的一場血戰。
她離晉甯越遠,心裏越加的不安,強烈地想返回晉甯看看。
最終以小解爲借口,偷偷溜了出來,返回晉甯。
晉甯城外到處是火,亂成了一片,家畜和馬匹亂竄。
她拽住一匹不知主人的馬,快馬加鞭的趕回晉甯,隻覺得火光沖天之處有什麽在召喚她,她想也不想地直奔向這座失火的大宅。
剛跳下馬,大門就被強大的火焰氣流撞開。
她怎麽也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竟會在這裏看見雲末。
更沒想到她來到了這裏,卻隻能在門外幹着急。
那種無力感讓她不知所措,就在要絕望的時候,突然聽見大量的馬匹聲傳來。
鳳淺擡頭看去,見皇甫天佑帶着自己的親兵匆匆而來。
皇甫天佑看見站在台階上的鳳淺,而門裏濃煙卷卷地沖上天空,即時變了臉色,在馬屁股上加了一鞭,急奔過來。
到了近前,也不等拉住馬,躍下馬背,落到鳳淺身邊,“出了什麽事?”
“救救他。”鳳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皇甫天佑的風袍衣襟。
“誰?”皇甫天佑第一次看見鳳淺這樣六神無主的模樣,吃了一驚。
鳳淺唇哆嗦了一下,看向面前緊閉的大門。
門裏已經被火焰吞噬,皇甫天佑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情形,如果貿然跳進去,隻怕沒等到救人,已經被煙子熏死。
向身後趕到的親兵一揮手,“把門撞開。”
他身邊的親兵,都是跟着他久經殺場,破池攻城的戰将,這種尋常府宅的大門不過轉眼間就被撞開。
濃煙滾滾而出。
在皇甫天佑他們到來的時候,裏面打鬥聲突然消失,鳳淺急切得想知道雲末是生是死。
不等煙子散去,貓低了身子,往門而去。
皇甫天佑怕她有所閃失,直接從鳳淺頭頂躍過去,搶先進去。
裏面能燒的已經燒得七七八八,院子裏七零八碎,毀得不成樣子,依稀還可以看出之前打鬥過的痕迹。
鳳淺焦急地飛快看過院子裏每個角落,卻不見人影。
剛才隻看見雲末的一個背影,他進門以後,大門立刻關閉,她不知道門裏是什麽人,有多少人。
但從能聽見的聲音可以斷定,裏面是一場血戰。
她顧不上被火燒紅的地面燙穿鞋底,往裏面找去。
入眼卻竟是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鳳淺的心髒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在那些已經無法辨認的屍體上一一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