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皇要留下鳳淺,随便叫個下人叫住她就行了,卻讓賈若蘭親自來,可見是極在意她這個女兒的,雖然她隻能以義女的名義存在。
賈若蘭聽鳳淺叫得親切,笑着說不敢受郡主以姑姑相稱,心裏卻極是歡喜。
想起上次見着鳳淺時,鳳淺傲慢專橫的樣子,與現在判若兩人。
越加相信長清道人當年說過的話。
當年長清道長讓她們安心地等,一定會等到真正的郡主回來。
按着長清所說的時間,提前花着重金,請了未必知前往北朝,盯着長樂郡主。
前一陣,果然從北朝傳來消息,說鳳淺和以前完全象變了一個人,她們就在想,是不是真的小公主回來了。
未必知道的消息,沒能讓她們就此确定此鳳淺已經不是過去的鳳淺。
直到诏王擄走鳳淺,而鳳淺卻平安回來,才讓她們相信,真是他們的小公主回來了。
走到沒有人的地方,賈若蘭停下,用心聽了一下,确認附近沒有人可以聽見她們談話,才開口,“有些話,本不是奴才該說的,但……”
鳳淺知道她有事吩咐,不管這些話是出于她本人,還是受旨于母親,“賈若蘭有什麽話,就請直說。”
“奴婢說了,郡主可不要怪奴才多嘴。”
鳳淺微微笑了一下,“我一直沒能在母親身邊服侍,這些年全靠姑姑照顧母親,鳳淺感激都來不及,怎麽還能說‘怪罪’二字。”
能在讓母親信任的人,一定是在身邊多年的人,而且鳳淺從記事起就沒見過母親,自然從來沒有在母親身邊服侍過,所以這話也不是空口亂說。
其他人隻知道鳳淺是虞皇的義女,賈若蘭卻知道鳳淺是虞皇和鎮南王所生的親生女兒。
當年太上皇棒打鴛鴦,活活拆散皇上和鎮南王這對苦鴛鴦。
用皇上初生的女兒性命來威脅她回到虞國,安心執政。
皇上爲了女兒,隻好放棄自己心愛的男人,坐上虞皇的位置,成了太上皇的傀儡。
那時,帶剛剛出世的小公主離開虞國的老妪是虞皇的忠仆,也是她的親生祖母。
在别人眼中,鳳淺隻是虞皇的義女,但她心裏卻明白,隻要皇上能一直坐在那個位置上,鳳淺就是未來的虞國儲君。
鳳淺雖然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承認了她的忠心,這句話比什麽奉承話都動聽。
賈若蘭臉上神情又柔和了些。
“皇上不能把郡主養在身邊,這些年每每想起,無不難過落淚,好不容易見着了郡主,在衆人面前,卻又不得不冷落郡主,心裏更是難受。”
賈若蘭的這句話說的很含糊。
如果她還是極品女的話,自然會認爲是虞皇收了她爲義女,卻不接她回虞國,養在身邊。
而鳳淺聽着,也就會想到剛出生時被母親遺棄。
賈若蘭是在告訴她,母親這麽做并非本心。
其實,鳳淺兒時老妪雖然沒有告訴母親的身份,但母親的無賴卻是告訴了她的。
母親不能養她,卻是讓自己最親信的老妪,帶着她投奔父親。
隻是母親一定沒有想到,她會被老太太和鎮南王妃弄出府,丢進那鳥不生蛋的麻婆村,差點夭折在麻婆村。
她不怨恨母親,但任何人都會渴望母愛,所以鳳淺在見到母親之前,同樣會曾做過各種幻想,幻想見着母親的情形。
幻想着親人相見的感人畫面面。
所以這種淡漠的方式相見,她仍會有些失望。
不過,僅僅是失望而已。
必竟皇家不是有情的地方。
賈若蘭的這番話,讓鳳淺剛才的失望一掃而空。
而且馬上清醒過來,這是皇家,每一個動作,一句話,都可能成爲别人的把柄。
她同樣知道,不管是鳳錦還是别的誰,對虞國的寶座都虎視眈眈。
母親如果在人前對她越親近,也就越容易讓她被别人妒忌,那麽那些暗箭陰槍就會全指向她。
所以母親這麽做是保護她。
鳳淺想明白這點,微微一笑,“姑姑多慮了,我這些年過的挺好。”
她這句話回答的也很含糊。
極品女這幾年拜虞皇所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橫行霸道,隻要不涉及到政治,所有人對她都睜隻眼,閉隻眼。
如果這樣的生活還叫不好,那就太不知足了。
如果賈若蘭不知道她真實的身份,不知道她兒時的遭遇。
自然會往這方便想。
但對于鳳淺而言,兒時固然艱辛,但她有小郎,有老妪。
雖然小郎現在變成了诏王,讓她一想起他,就忍不住咬牙,但他和老妪在她兒時的時候,确實是全心待她的。
那些美好的過往,已經可以讓她記一輩子。
賈若蘭自從祖母離開,就一直跟在虞真身邊,能躲過太上皇的異己清除,看着虞真坐上皇位,當上虞皇,然後一直陪伴在虞皇身邊。
就憑着這點,也是極聰明的一個人。
對鳳淺含糊的回答哪能看不明白。
也不揭穿,微微一笑,引着鳳淺進了内院。
虞皇斜依在軟榻上,手中正把玩着鳳淺送的那支沉旬旬的钗子。
這支钗子打造的确實精緻,金子份量也是實打實的足,是北朝第一金鋪出的東西。
但這樣的東西,隻要有錢,都能做到。
鳳淺隻需動動嘴,下人自然會把東西做好送來,根本不需她費什麽心思。
所以這樣東西,在他人看來,不是鳳淺太沒誠意,就是真的太蠢。
但虞皇看着金钗,嘴角卻微微翹起。
認爲别人蠢的人,自己才是真蠢。
她坐在這個高不勝寒的位置上,自然難象尋常人一樣,高枕無憂。
平時想的太多,要做的太多,自然難有好覺睡。
在路上,虞皇曾收到消息,鳳淺去了張家村尋什麽冬暖夏涼的藤枕,雖然沒能找到,然鳳淺的這份孝心,卻讓她心裏暖暖的。
但如果她真的找到了,把那樣的東西送來,反而落了下乘。
之後再沒聽說她又去尋什麽東西,而這钗子出自北朝帝都第一金的手筆,可見是提前備好的。
所以她可以斷定,這是钗子是雲末的意思。
雲末在告訴她,他願幫鳳淺。
她這些年壓在心頭上的石頭,總算可以放下了。
鳳淺進了寝宮,見母親拿着那支钗子細細把玩,倒象是極爲喜歡,心裏迷惑。
難道母親的愛好真的與衆不同?
還是因爲母親雖然貴了虞皇,卻和所有母親一樣,隻要是女兒送的東西,不過是什麽,都會喜歡?
但鳳淺直覺不會這麽簡單,至于真正的答案,隻有去問過雲末,才能知道。
虞皇見鳳淺進來,忙向她招手,讓她坐到身邊,拉了她的手就不放,近距離的細細打量。
鳳淺沒長在這年代,沒有那麽多的禮節規矩,母親看她,她也就看母親。
母親長得确實很年輕,但不管她怎麽掩飾,都掩不去眼裏的疲憊,不由得一陣心痛,伸了手去摸母親的眼角。
虞皇自從收了‘鳳淺’爲義女,‘鳳淺’在外頭雖然嚣張,但她懂得這些資本全是虞皇給她的,所以在見虞皇時,總是擺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所說的話,全是巴結奉承的話。
哪裏象鳳淺這樣,一句話不說,就心疼地伸手去摸她的眼睛。
她每天照鏡子,又何嘗不知道,自己容顔固然沒老,但眼裏的滄桑卻無法抹去。
虞皇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賈若蘭見她們母女二人如此,忙揮退所有宮女,親自給上了茶,也退了出去。
這屋的下人,雖然都是信得過的,但人多口雜,萬一一個不慎,說漏了嘴,就節外生枝。
鳳淺把賈若蘭的舉動看在眼裏,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
虞皇随着她的視線看着賈若蘭出去,握緊女兒的手,“你可知道她是誰?”
鳳淺驚了一下,難道賈若蘭跟極品女有什麽關系,而母親一直當她是極品女?
心裏七上八下,仍是老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她是老妪的孫女。”
鳳淺怔住,看着母親,半天回不過神。
良久,才輕輕重新開口,“老妪她……”
她回來這麽久,一直沒有老妪的消息。
虞皇想到老妪,心裏也是一陣難過。
她是跟着老妪長大的,可是老妪卻沒能享過她一天福,還帶着她的女兒離鄉背井,最後還因女兒染上瘟疫,不得善終,她想想就覺得心酸。
鳳淺不想一來就讓母親傷心,找了些話岔了開去。
虞皇聽着鳳淺胡扯些趣事,聽到好笑的地方,臉上不禁露出微笑。
不管鳳淺說多久,她都不出聲打斷,她沒能和女兒一起生活,這些趣事,讓她想象着女兒當時的情形,仿佛和女兒一起重過了一回。
鳳淺見母親喜歡聽,也就盡挑着能記得的兒時趣事說,提到小郎時,神情卻微微一黯。
虞皇聽到這裏,終于歎了口氣,“淺兒啊,把他忘了吧。”
她希望這天下以後能交給鳳淺,也不妄她犧牲了自己的終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