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個月後的今天,公冶墨坐在夜雪身邊,用手中的布巾輕輕拭去她唇角的水漬,冷寂的赤眸注視着她緊閉的雙眸,沉冷的聲音卻向坐在桌子旁飲茶的公冶洌道:“父皇的遺體後日入皇陵,八皇弟應該沒有時間來我這喝茶才對。”
公冶洌把玩着手中的青花小茶盞,沒有回答公冶墨的話,反而沒頭沒尾的說了句:“七皇兄,你真的決定了麽?”
公冶墨沉默不語,公冶洌卻知道他是嫌自己多此一問,默了默,又道:“七皇兄,爲什麽是我?”
公冶墨爲夜雪掖了掖被角,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寵溺,道:“因爲夜兒說過,你是我們中最适合坐那個位子的。”
公冶洌的視線轉向昏迷不醒的夜雪,似是自言自語道:“她會如此肯定我麽?”說着便把茶盞湊到唇畔,卻發現茶已飲盡,公冶洌自嘲的勾了勾唇角,輕輕歎了口氣,又道,“我明白了,我一定不會辜負皇兄的期望。”
公冶墨就那樣直直的坐在夜雪身邊,一雙冷寂的赤眸再看不到别人,他沒有注意到公冶洌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有侍者進來掌燈,他才意識到又是一天過去了。
這已經是把夜雪帶出火海的第三十一天,他還記得當日檢查夜雪的傷勢時,除去肩窩處被發簪所傷的傷口外,他還看見了一些青紫痕迹,不用說他也知道那些痕迹是怎麽來的,他記得,當時,他扼住了夜雪咽喉……
公冶墨冷寂的赤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夜雪細弱的頸項,細長的指又緩緩爬了上去,她的肌膚溫暖柔軟,仿若花瓣,隻要他稍微用力,就會枝折花殘。
“王爺……”
一個弱弱的聲音傳來,公冶墨眸中的殺氣瞬間消失,他及自然的爲夜雪拉了拉被子,頭也不回,道:“何事?”
韻姑娘擡眸偷偷看了看公冶墨的背影,咬了咬唇,聲音不似從前嬌美,道:“王爺,奴婢有一事相求。”
公冶墨沉默不語,隻靜靜的看着夜雪。
韻姑娘等不來公冶墨的允許,不敢輕易說出口,也隻得垂首靜默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公冶墨将視線從夜雪臉上移開,準備退去靴子上床睡了,才發現韻姑娘還在那站着,便随口道:“你站在這做什麽?下去。”
卻不想韻姑娘突然上前,重重跪倒在公冶墨腳下,拜倒在地,顫聲道:“王爺,王爺,求您大發慈悲,放了奴婢吧。”
公冶墨冷寂的赤眸看着匍匐在地的女子,沉冷的聲音道:“當***兒困住你,也算是你應得的懲罰,本王沒有放你的理由。”
“王爺……”韻姑娘擡起頭,第一次直視公冶墨可怕的赤眸,她略顯蒼白的嘴唇有些發抖,聲音也含着壓抑的顫抖道:“王爺,婢子自知罪孽深重,不敢違背王妃的命令,婢子隻是想陪在……溪王殿下身邊,求王爺成全了奴婢吧。”
公冶溪兵敗後,公冶墨下令将他暫時囚禁在溪王府。
公冶墨靜默了一會,道:“溪王殿下将會得到什麽樣的制裁尚未可知,若被誅,你去了豈不平白受牽連?”
韻姑娘美眸落下淚來,哽咽道:“奴婢若能好好陪伴他一日,就算從此地獄黃泉,也不枉活這一世了。”
公冶墨似是沒有看見韻姑娘的眼淚,他冷寂的視線又轉到夜雪臉上,沉靜如潭,道:“你是什麽身份,也配說出這種話?”
“王爺……”韻姑娘又叩拜下去,嗚咽道,“王爺,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可是……可是這份心情……隻求王爺成全,奴婢無以爲報,隻望來世當牛做馬,來報答王爺的大恩大德。”
“成全!”公冶墨突然冷笑,聲音含了幾分蕭殺,他隻注視着夜雪,可是韻姑娘卻覺得如一盆雪水兜頭澆下,渾身都要凍僵了。
她怕這個人,從第一次見到時就怕的要命,可是太子妃……不,是溪王妃說,隻要自己聽從她的吩咐,她就做主給她個名分。
但是,怕就是怕,隻要在這個人的注視下,她就不受控制的要發抖。
韻姑娘不敢再哭泣,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的抖成一團,也說不清是委屈還是什麽,眼淚竟如泉湧一般,怎麽都收不住。
許久,韻姑娘覺得自己膝蓋以下已經失去知覺,可她不敢動,她明明沒有做什麽,她隻是祈求能夠守護在自己所愛的人身邊,難道,這樣也不行麽?
又過了許久,房門被輕輕推開,灰衣銀發,人偶一樣漂亮的男人走了進來,看了一眼趴伏在地上韻姑娘,道:“雪兒今日怎樣?”
公冶墨道:“今日,也睡的很熟。”
百裏歸将藥碗端給公冶墨,又看了一眼韻姑娘,道:“在這跪着做什麽?還不下去。”
韻姑娘先是怔了怔,接着便忙不疊的退了出去,一出梧桐院,凄冷的寒風吹在哭花的臉上,立刻感覺到刺啦啦的疼痛,雙腳麻木的沒有一點知覺,走了沒多遠,踉跄着跌倒在地,韻姑娘再也忍不住,終于放聲哭了起來。
夜漸漸深了,外面寒風呼嘯的聲音凄厲刺耳,公冶墨忍不住收緊雙臂,将夜雪抱在懷裏,下颌蹭了蹭夜雪柔軟的發絲,這才安心睡去。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公冶墨一席家常衣袍,緩步走進梧桐院,眼前的一幕,似是已經出現過千遍。
銀白的桂花争相開放,濃郁的香氣充斥着小院的每一個角落,微風拂過,桂花細小的花瓣緩慢落下,形成一場優雅的桂花雨。
在這雨幕下,是一張古舊的梨木榻,踏上睡着一位女子,這女子穿了一身淡藍衣裙,容貌姣好,卻陌生,唯有眉宇間那股若隐若現的清冷,讓他覺得熟悉。
可是此時,公冶墨卻絲毫不覺得女子陌生,他走到榻前,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又滿心憐惜的拂去女子身上的花瓣,寵溺道:“這麽睡,可是會着涼的。”
女子不理他,公冶墨便在她身邊落座,輕輕推了推女子,道:“快醒醒,你已經睡了那麽久,難道不想和我說說話麽?”
如此叫了幾遍,女子始終一動不動,公冶墨突然心頭一跳,沒來由的慌張起來,他扶起女子,深深注視着她緊閉的雙眸,不停的搖晃着,他心裏有個名字,可是他卻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越是急,越是怕,越是發不出聲音……
“夜……夜……兒……夜兒……”
公冶墨驟然睜開雙眸,入目皆是黑暗,他靜了靜心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做了那個夢,他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頭漸漸泛起的酸楚,憐惜的将身邊人攬進懷裏,低聲道:“夜兒,你怎麽可以背叛我……怎麽可以有别的男人……”
“夜兒,你要離開我了麽?”
“我不會放你離開。”
“夜兒,就這樣睡吧,我隻要這樣,就好。”
可是,他卻清楚的感覺到,被他抱在懷裏,一直毫無反應的人,此刻,竟回抱了他,公冶墨驟然僵住,他緩緩睜開雙眼,黑暗中,閃過一線冰冷的暗紅。
夜雪隻覺得身體似有千斤重,連動一下手指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這種感覺她并不陌生,入眼皆是黑暗,而自己竟被人抱在懷裏。
夜雪調動全身的感知,依稀能分辨出自己現在正睡在梧桐院那張半舊的大床上,而抱着自己的這個懷抱,她也能嗅到那股熟悉的青竹氣味。
夜雪的臉頰在公冶墨的胸膛蹭了蹭,清冷的聲音有些沙啞,輕輕喚道:“墨。”
“嗯。”公冶墨應聲,低頭注視着懷裏的女子,沉冷的聲音問道,“醒了?”
夜雪沒有擡頭,神智似乎有些恍惚,道:“我好像……聽到你叫我……”說完,又覺得精神不濟,在公冶墨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又道,“墨……我還想再睡一會。”
公冶墨輕輕拍打着夜雪的後背,低聲道:“好,可是,你要先告訴我,你會不會離開我?”
許久等不來夜雪回答,公冶墨扶住夜雪的肩膀搖晃她,道:“告訴我,你會不會離開我?”
“……不會……我愛你,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
公冶墨僵住,接着,他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在發抖,他難以置信的搖晃着夜雪,道:“你……你再說一次,你愛誰?告訴我,你要一輩子和誰在一起。”
夜雪掙紮着搖了搖頭,閉合的鳳眸動了動,卻再也沒有了回應。
公冶墨将夜雪緊緊擁入懷中,他沉冷的聲音竟有些哽咽,道:“夜兒,我不要一輩子,一輩子怎麽夠,我要生生世世,與你不離不棄,夜兒,我愛你,從很久以前,我就愛上了你。”
兩日後,大行皇帝入皇陵,舉國悲聲。
又次日,便是新皇登基大典,這一日,正是歲末最後一天,新皇賜國号樂康,過了這一天就是樂康元年一月一日。
然而,任誰都沒有想到,樂康皇帝登基的當日,頒布的第一道聖旨,竟是罪己诏,其中提到皇位之争,麗妃之恨,樂康皇帝誅殺兄長,囚禁太子,氣病太後,并将太貴妃打入冷宮,剿殺異己大臣上百人,逼走大将軍蕭别離……
一樁樁一件件,盡失民心,天理難容,天下盡知樂康皇帝暴虐兇殘,狠戾弑殺。
也是同一天,樂康皇帝又頒布一道禅位诏,诏書中提到八王公冶洌,仁德賢明,雄材偉略,并且原本就是先皇選定的皇位繼承人。
于是,樂康皇帝成爲大照曆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而代替樂康皇帝繼位的豐源皇帝,卻成了大照王朝又一個盛世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