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素秋獨自坐在二樓客房的窗前,時已夏末,窗外的老槐樹上知了在有氣無力地嘶叫着。遠處鱗次栉比的房舍,屋頂上的青瓦被一層淡淡的煙霭籠罩着。正是做晚飯的時間,家家戶戶的煙囪裏冒出炊煙,那味道随風飄進自己的呼吸,忽然覺得那樣溫馨,這就是自己久已熟悉卻從未在意和珍惜的人間煙火。而這一切早已不屬于自己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住在遠處的那個闊大的宅院之中,她從窗口都能看見院中的那座小山上涼亭的一角。而那個令她深惡痛絕的人現在就住在那山下的某一個角落裏,錦衣玉食、悠然自在,哪裏還記得曾經的自己,哪裏還記得曾給自己造成的傷害!如今自己隻落得孤魂無依,寄身于一副令人作嘔的枯骨腐肉之中,這全都是她的罪過!如今,自己要讓她百倍千倍地償還!
仇恨令她秀美的容顔變得扭曲,卻發現,自己的臉竟僵硬了,表情難以變換。她吃了一驚,急忙找來一面鏡子,對着鏡子使勁兒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并用手用力揉搓自己的臉,想要讓死了的皮肉變得柔軟一些,可是效果并不好,仔細看時,發現臉竟然有些歪了。
賈素秋知道,自己的這個身體又開始腐壞了,自己必須在尨降他們發現之前找到那個人。
爲了掩飾臉上的變化,賈素秋沒有下去吃晚飯,其實她也什麽都不用吃。隻讓店小二去轉告尨降等人就說自己一路勞頓,身子有些不适想早點休息,今天就不和他們說話了,一切等明天再說。
尨降聽了并不懷疑,反而覺得這才是一個女子正常的表現,這之前的賈素秋太不正常了,因而也沒有去打擾她。
縮在自己房間裏的賈素秋正焦躁地等待着夜晚的降臨。
在她的急切盼望之中,白晝終于在西天絢麗的晚霞褪去之後落下帷幕。
天色漸晚,賈素秋數着更漏,焦急地等待着子夜時分。
長街深巷中,終于傳來一更的更鼓聲,在夏夜之中顯得悠遠孤寂。
賈素秋側耳傾聽,周圍寂無人聲。薄薄的樓闆隔音很差,因此其他房間的客人粗重的喘息聲、呼噜聲、發出的呓語,都能聽得真真切切。
聽了好一會兒,确定人們都熟睡了之後,她換了一身利索的短衣衫,就像在街上做買賣的婦人或在田間勞作的村姑。悄悄走下發出輕微咯吱聲的木樓梯,打開未上鎖的後門出了旅店。
街上亦是十分安靜,偶爾有嬰兒的啼哭從人家的窗子裏傳出來,随即就有母親的呵護安撫,溫柔得就像如有似無的夜風輕輕拂過。
賈素秋被這人間至美之聲撩撥得竟有些想哭,自己也曾經有母親,也曾躺在她柔軟的懷裏撒嬌哭鬧,母親從未因自己的蠻不講理而生氣責備。隻要是自己做的,不論如何母親都認爲是對的;隻要是自己想要的,無論多難母親都要想方設法地給自己弄到手。因爲,自己是母親的驕傲和希望。如今,一切已是過眼雲煙,即便是自己站在母親面前,她也再不能認出這就是她的親生女兒,更可惜的是,這個親生女兒不得不叫了她一輩子的姨娘!
自己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爲自己、爲母親讨回公道,奪回本就應該屬于母女二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