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天氣炎熱,除了留幾個老嬷嬷老道姑在觀中收拾燒飯,其他人都是帶了水和幹糧天不亮就出發去田裏,直幹到太陽升高天氣變熱再回去。午後太陽西斜,熱氣漸退時再去田裏收割,直至天黑。
割麥異常辛苦,需不停地彎腰直腰,一天下來手上磨起水泡,臂上被麥芒割出無數細小的傷口,加上腰酸背痛令人無法入眠。且天氣又熱,不多時便人人汗流浃背。姑姑卻從不言苦,總是在割麥隊伍的最前列,還要照顧那些年小體弱的。
良岫去田裏不過是去搗亂,因爲身子弱,根本割不了幾把就直喊累了。姑姑并不因此嬌縱良岫,讓她去給幹活的人送水送飯,撿拾丢落下的麥穗兒。可是,終究大多數時間良岫是輕松自在的,可以采野花、捉蝴蝶,在金色的麥田裏奔跑穿梭,哪怕被尖利的麥茬兒紮破了腳闆也不喊疼。
當田裏的麥子收割幹淨之後,良岫也會在一大片短短的麥茬兒中間,發現一些有趣的事物——那就是鳥窩,不過絕大多數鳥窩是空的,偶爾也會發現有的鳥窩裏有鳥蛋甚至不會飛的雛鳥。
嵯峨山附近有一種小鳥,個頭兒小小的,渾身長滿灰黑色羽毛,它們喜歡把自己的巢築在麥田深處,濃密的麥浪掩藏住它們小小的身軀和小小的巢,使得它們可以安全地在其中辛勤哺育幼鳥。當麥子成熟之時幼鳥便長成了,與父母一起飛離麥田不知所蹤。是的,沒有任何人看到過這種類似鹌鹑的小鳥麥熟之後的身影,良岫也曾追蹤過,卻一無所獲。她想它們一定是飛到很遠的地方去了,第二年的春天才會回來。
但是這小鳥偶爾也會有失誤,有時因爲種種原因麥子成熟之時,鳥蛋還沒有孵化或是幼鳥還不會飛,于是鳥窩和小鳥就會暴露在空蕩蕩毫無遮攔的曠野裏,小鳥害怕地擠在一處,啾啾地叫着直打哆嗦。而它們的父母隻能在巢上盤旋哀鳴,毫無辦法。
良岫第一次發現的時候又驚又喜,覺得新鮮好玩兒,抱了鳥巢和其中那一窩小鳥便跑去給姑母看。道長從田裏直起腰來,擡頭望了望追在良岫頭上的兩隻大鳥,說道:“看來這對鳥兒是新做父母的,沒有什麽養育幼鳥的經驗,才令自己的孩兒沒能盡早長成。”又看了看麥田兩側的壟溝,那裏,野草正是最旺盛的時候。于是指着那片草叢對良岫說:“去将鳥窩連同小鳥放進草叢中,再用草遮掩遮掩,這樣或許還可救活它們。”
看着手中羽毛未豐,肉乎乎的小東西,良岫竟舍不得了,把鳥窩抱在懷裏,自信地說道:“姑母,就讓岫兒來喂養它們吧,等它們長大了岫兒一定放它們走。”
道長知她不舍,勸道:“這種鳥兒生性自由,你是養不活的。從前觀中也有道童将鳥窩撿回,這小鳥不吃不喝,不出幾日就餓死了。”說着,道長伸出手替良岫理了理鬓邊散亂的頭發,“岫兒,咱們道家人心存慈悲,怎能因自己的一時之好,而傷了這幼小的性命?若它們死了,它們的父母該是何等傷心呀!”
良岫聽了,心中有所觸動,什麽都沒說,便走過去将鳥窩藏于茅草深處,并仔仔細細地掩蓋好。因爲擔心大鳥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後來良岫又多次悄悄去探望,所幸大鳥及時發現了鳥巢,幼鳥很快長成,與大鳥在某一個清晨或午後飛去了,隻留下一個空空的鳥巢。良岫見了又是傷感又是欣喜。
後來,每一年麥收割麥時,良岫總是在割麥隊伍之前搜尋,若發現鳥巢中有幼鳥或是鳥蛋,大家便在鳥巢周圍一大片的麥田中,隻割下麥穗,而留下濃密的麥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