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隻是令自己九步成詩,卻未曾命題,這倒還好些。自己雖不擅長作詩,卻也不是不會,隻是這九步成詩确确實實讓人爲難。但是,若能救得了媛兒和葉靈子,自己出醜也算是值得了,何況自己本就醜陋,不出醜也是醜,又怕什麽?
想到這裏,良岫倒是冷靜了下來。輕輕邁出了第一步。纖瘦的足踏上柔軟的羊毛氈毯,這一步,走得極輕極輕,可是落在有的人心裏卻是極重極重。
擡眼看到别别扭扭坐在一起的太子夫婦,良岫忽然想起問杏軒簡陋的廊檐下那新泥未幹的燕巢。雙燕親昵合作,辛苦築巢,像極了平民夫妻,日子雖清貧艱辛,卻相伴相攜、恩愛和睦。面前這對夫妻,極盡富貴榮華,卻是這般相互猜疑傷害的模樣。再想到自己,又推己及人,想來這些王妃們的日子也不會像她們的衣衫那樣光鮮吧?
不知不覺間,良岫已走了七步,當年一代仙才曹子建便是在邁出這第七步時寫下了感人至深、流傳千古的《七步詩》,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如同當頭棒喝,讓他那一母同胞的兄長曹丕沒有理由,也不忍再對其痛下殺手。
良岫也走出了這第七步,太子龍雲胄挑起的眉梢、太子妃緊緊握住的玉手上寶石戒指的紋路都已清晰可見,良岫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等着看一個不出所料的結局。
第八步……第九步!
“葉靈子小姐,可否會彈《雙雙燕》?”
良岫突然這一句問話,竟把滿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葉靈子半晌才琢磨明白,漠王妃這是在和自己說話,忙顫着聲答道:“會……回王妃,奴婢會彈《雙雙燕》。”
良岫一笑,“甚好,那就煩請葉小姐爲本宮彈奏此曲。”
“是……”
有侍女搬來一隻春凳,媛兒顫顫地扶了同樣打着顫的葉靈子坐下。隻聽轉軸撥弦試音,之後推拉吟揉,一首明麗歡快的《雙雙燕》便自弦上、自指尖跳躍了出來。
“《梁間燕》——”
良岫專注地“看着”太子的眼睛,實際上又什麽都沒看,眼前全是那兩隻銜泥銜草,愉悅勤勉的春燕。
“雙燕銜草還,新巢泥未幹。
振翼勤壘築,協力用心專。
穿柳風作戲,點波水成環。
疾飛誇輕俊,雙雙入雲端。
暮霭起如煙,青槐花搖亂。
呢喃遙相呼,歸來且爲伴。
月朗河漢淺,梁間軟語傳。
明日采泥去,青青蓮塘邊。”
詩已盡,曲未終。
葉靈子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手指,她怕停下來,她不知道停下來之後自己該做些什麽。漠王妃的《梁間燕》吟完了,她覺得自己隻顧了彈曲子什麽都沒聽到,心裏卻沒來由地酸楚。
良岫低下頭,不發一言,強自穩定住心神,顧不得爲自己的拙劣詩作而慚愧,隻和所有的人一起等着,等着那個結局,那個決定媛兒性命和葉靈子一生幸福的結局。
這一等,便是許久……
就在良岫等得絕望之時,忽聽一陣杯盤亂響,太子站起身來,對身邊的人道:“來人,送太子妃回府。爾等從哪裏來的都回哪裏去吧!本宮今日累了,沒心思陪你們胡鬧作樂!”說罷便向帳外就走,衆人急忙起身恭送。
有人爲太子掀開簾子,太子卻在門前停下,側轉過頭說道:“九步,對你來說,太多了。”
言罷甩開簾子徑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