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相府裏“囚禁”了八年之後,嫁入漠王府,卻不過是從一個囚籠搬入另一個囚籠,人生若如此終老,豈不是悲哀?
況且,自己雖回相府八年之久,卻始終不曾到母親墓前祭奠,隻因那繁瑣無用的風俗(不準未嫁之女進祖墳祭祖),和庶母方氏的百般阻攔。而今終于可以到母親墳前一哭,也是了了十七年的心願。心裏倒也是暗暗感激龍雲漠,且不管他與自己同往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了。
想到母親,良岫不由又悲從中來,一别十七年,母親的樣貌已經模糊不清,隻記得被抱在她柔軟懷抱裏時那種獨有的溫暖和淡淡的馨香,和她給自己輕輕哼唱不知名的歌謠時那悠揚柔和的聲音。良岫常常在夢中“見到”母親,雖然隻是站在床前不言不動也看不清容顔,卻能感受到她關切慈愛的目光,伸出手去想拉住她的手卻無法觸及,看着她的身影漸去漸遠,良岫想追卻邁不動雙腿,想喊卻無法出聲,隻有無聲地哭泣,每每醒來淚水都會打濕枕頭,看月色蒼涼、梅影橫窗,内心便會充滿孤寂與哀傷,因爲,夢醒之時便是重回現實之際,自己也便重新做回孤兒。
這世上但凡失了母親的孩兒,個個都是孤兒。
第二天一早,四輛馬車早已備好,一輛馬車上坐着惜月和菊煙。一輛上坐着兩個嬷嬷。一輛裝着老王安和憐玉夫人爲良岫準備的種種物品,包括給雲宰相和各房姨娘、庶兄嫂及侄子侄女的禮物,還有祭祀所用的紙錢、紙衣、香燭等物。第四輛馬車上則坐着良岫與龍雲漠。
馬車搖搖晃晃地走着,車裏的兩個人誰都不說話,氣氛十分的僵硬。
龍雲漠衣角似乎都不屑于碰到良岫,自是懶得說話。良岫生怕哪句話說錯,不知會引出什麽亂子,故不敢說話,也覺得無話可說。
漠王府坐落于都城最西北,并不在市井繁華之處。當年是皇帝親自選址督造,據懂風水的人說,這裏是龍脈,雖是龍尾,卻盤旋蜿蜒氣勢恢宏,頗有擎天之勢。龍雲漠自八歲上生母孝慧貞皇後薨逝之後不久,十餘歲便早早封王立府,皇帝賜府名爲“漠王府”。龍雲漠搬離了皇宮這個是非之地,并一直由老王安照顧侍奉直至今日。
而宰相府卻位于都城東南,所以馬車需穿過整座城市,路上行人不少、馬車走得又穩當,所以這一路頗爲漫長。
良岫見龍雲漠闆着臉,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坐着,心裏替他感到疲累,爲了讓他放輕松些,便側過頭去掀開一角轎簾假裝欣賞街景。
“終于可以見到你父親了,很高興?定是有不少話要說給雲宰相聽吧?”耳邊,是龍雲漠冷冷的聲音。
“父親?”良岫回過頭來,看着斜倚着另一側車壁的龍雲漠,“你不曾聽說過嗎?有了後母就會有後父?宰相府,并非我的留戀之處。然而我确實高興,因爲時隔十七年我終于可以去母親墳前,給她磕上一個頭了。”忽然一陣心酸,良岫垂首默然,不再說話。
龍雲漠聽聞此話,歎口氣,心中暗道:“我也是幼年喪母之人,怎會不知?”
一時間兩人無話。隻聽得車輪滾動之聲和轎外的市井嘈雜。
車隊雖不龐大,馬車也不奢華,但是車旁及車後騎着高頭大馬,身着锃亮铠甲、手執兵器、一臉威嚴的侍衛卻讓路人明白這車裏坐的必是尊貴之人,皆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沖撞了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