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四周一片寂靜,屋外山風淩厲,松濤陣陣,時時傳來夜鳥哀婉凄涼的鳴叫,令人毛骨悚然、内心凄然。
隻見淩虛道長垂首立于良岫床前,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她劍指朝良岫右臉頰處一揮,輕叱道:“還不現出身來!”
忽然,屋内一陣香風輕掠,燭影搖曳。紅光閃過,一襲紅衫的鳳随悠然立于淩虛道長身後,眼光黝黑深邃,雖是個四五歲孩兒的身形,卻有着超于凡人的氣度。道長忽覺脊背冰涼,轉身看時,一時被身後的小男孩兒驚住了。
她從未見過鳳随樣貌,隻是聽師父玄空道長談及世間有此妖物,知其非人、非仙、非妖、非鬼,乃是天地混沌之時便形成的一種乾坤元氣,能量之大,無人可知,得之便可得天下。
據傳,此物數千年前爲冥界之主幽冥君所得,欲煉之至最高境界,爲其所用,以助其一統三界。然幽冥君爲虛無之身無法修煉,隻能到人間尋找合适的宿主,即具有某種特殊體質的女子。每一次都将此氣以胎記的形态附着于宿主身上,以宿主的心力氣血爲食,随宿主生長而生長,并漸成鳳形,若宿主嫁人,隻要行夫妻之禮,此氣便會在新婚之夜渡于男子身上,必能助其成就帝王大業。而此氣也會因此升入更高一層境界回到幽冥君處,等待下一次寄生。如此往複已有數千年。因其長成後的形狀如一隻振翅欲飛的金紅色鳳凰,故名其爲“鳳随”,民間亦有“得鳳随者得天下”之說。
但玄空道長也未曾親眼見過,無法描述其狀貌。原以爲這個妖物定是面目猙獰,卻不料竟是個面白如玉、氣度高華的四五歲的孩童,在他的注視下,淩虛道長不覺心中微動。
淩虛道長急忙掐訣,護住心神。厲聲問道:“妖物何故附于良岫身上?還不速速離去!!”隻見那男孩兒并不驚慌,卻幽幽歎氣:“道長,我若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又何苦在此污濁人世間輪回數千年而不得脫身?”
淩虛道長見他并無傷人之意,于是收了勢,“你寄生于良岫身上,令她氣血虧損,隻怕命不久矣……”
“這也是良岫的命,非你我能左右。”男孩兒又歎一口氣,“不過道長放心,我雖輪回幾千年,也記不清曾寄生于何人身上,我的大部分記憶也被幽冥君抹去,但卻記得自己從未傷人性命,我勢必要吸取良岫的心力氣血維生,但我自有分寸,且良岫禀賦體質異于常人,所以定然無事。”
他轉身去看熟睡中的良岫,隻見小女孩因身體好轉,臉頰上有了淡淡粉紅,紅紅的小嘴兒嘟嘟着,不知夢到了什麽開心事,竟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說不出的甜美可愛。鳳随忽心中一軟,幽幽說道:“我從未見過如此至真至純的女孩兒,又怎忍心傷害她?”轉而望着道長,“近幾年道長隻需爲良岫隐瞞此事,别讓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傷害了她。待我長成,我自會護她周全。我的元神目前隻能離開她一刻時,道長,告辭!”男孩兒對着淩虛道長深施一禮,倏忽隐去。與此同時,良岫微動,用小手輕輕揉了揉右臉頰生胎記之處,翻身又沉沉睡去。
淩虛道長終是道行深厚,經曆此番異事,猶能穩住心神,絲毫不亂。自此,更是全力呵護、教導良岫。
良岫臉頰上的“胎記”,雖越長越大,但好在有道長配制的易容藥膏——掩月膏,還有雲蓮每日精心塗抹掩蓋,此後九年竟也無人看出來。良岫聰敏好學,随道長在這深山道觀中學習文章辭賦、醫藥道術,道長也将自己畢生所學悉數教給良岫,良岫自是不負姑母所望,所學樣樣精通,甚至有超越道長之勢,令道長十分欣慰。良岫還是個隐忍克制、善良随和的姑娘,觀中人人喜愛,又因爲常随道長下山爲百姓治病驅邪,亦深得百姓們的尊敬。而鳳随随良岫長大也長大了,竟然長成貌若天仙、風骨潇灑、器宇不凡的男子,而且他離開良岫的時間越來越長,從十歲起竟也能略略保護良岫,讓她免于受傷,爲她驅走狼蟲野獸,這讓淩虛道長也漸漸地放下心來。
這九年,對于良岫來說,是快樂的九年,對鳳随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而今,往事已矣,她已嫁作人婦,卻一身紅妝孤燈獨對。鳳随惆怅之餘,一時看不清未來。他低頭看看熟睡的良岫,面紗早被他抛在一邊,一張芙蓉清水般的臉頰上光滑如玉,想想自己寄生在她美麗的面龐上,讓她背負醜女的名聲,心中暗自愧疚。但是,又怎麽忍心離開?然而,去留又怎是由得了自己?
他輕輕地爲良岫戴上面紗,端詳良久後,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輕撚起面紗一角,口裏念了一句訣,便化作一陣清風潛入面紗下,瞬間,良岫光潔的右臉頰上自眼角下方半寸許至下巴,便赫然出現一個已然成形的紅色鳳凰印記,鳳頭在上,仿佛在脈脈凝視良岫的眼睛,鳳尾舒展直至那小巧的下巴。雖然似胎記,卻毫不猙獰,反倒讓良岫清雅的容顔增添了幾分妩媚,甚是好看。
良岫睡夢中,翻了一下身,皺着眉伸手在右臉頰上揉了揉,似乎臉上有小蟲叮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