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竹園三公子的書房外,惜言卻沒有聽到什麽預想中的震怒啊,摔東西啊,咆哮一類的戲碼,整個竹園都很安靜啊,不像是有什麽突發事件。莫非暴風雨已經過去了?侍書也有點不解。
明明主子剛回了園子就各種發脾氣,什麽茶水太燙,屋裏太熱,空氣太悶,晚飯太難吃,挑剔了一圈,最後指了自己去把大小姐園子裏的丫鬟惜言叫過來聽吩咐。侍書雖然覺得把小姐園子裏的丫鬟叫過來侍奉有點奇怪,但是也不敢多說什麽,最少她來了自己就不用直面怒火了,于是火急火燎的去将惜言拉了過來。
現在看來,好像沒有什麽事情了嘛,主子的心情真是瞬息萬變,難伺候。侍書甚至都有點想念侍劍在的時候了,他在的話主子心裏有氣就會找他練劍或者打拳發洩,現在侍劍據說被派了出去辦什麽自己不可以問的事情,主子無處發洩,自己可不就遭了殃。
“來了就進來,杵在外邊做什麽?等着我親自去請嗎?”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從屋中傳過來,侍書和惜言對視一眼,推門進去了。進門看到三公子韓興業站在窗戶跟前,一副沉思的嚴肅模樣,視線所觸及,剛好可以看到院子裏的情形,怪不得知道他們兩個已經過來外邊候着了。
“你出去,惜言留下研磨。”韓興業轉身坐到了書桌邊,直截了當的吩咐,侍書答應一聲,像屁股着火了似的迅速跑了出去,并且把門帶上。惜言揉了揉自己還在咕咕叫的肚子,無奈的上前,挽起袖子開始研磨。
韓興業寫字的速度很快,而且不是用工整的楷書,龍飛鳳舞的草字躍然紙上,說實話惜言看不太明白他寫的是什麽,也沒有空看。因爲寫字的速度快,硯台中要時刻保持墨汁的充盈,就需要惜言不停的研磨,沒有絲毫停歇的餘地。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墨棒都已經用完了三四支,惜言此刻已經手腕酸痛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而韓興業還在揮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洋洋灑灑草書寫了幾十張,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把惜言叫過來懲罰她的。晚上燭火傷眼睛,向來府中的主子們都沒有晚上寫字看帳的習慣,更不用提一寫一兩個時辰了。
惜言此時不僅兩隻手麻木了,站着的兩條腿也已經開始顫抖。她覺得很委屈,自己好像沒有做什麽事情得罪這位三公子,現在很明顯就是他故意在折磨自己。如果自己寫字需要人侍候,他園子裏難道沒有奴才嗎?憑什麽叫自己來,自己還不得反抗?
越想越覺得委屈,不僅手痛,腳痛,肚子也痛。根據前世的經驗,惜言知道這是餓過了才會有的抽搐感,如果此時再不喝點熱水,吃點綿軟的東西點補下,恐怕立馬就會發展成爲腸胃炎。
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如果自己生病了,吃虧的還是自己,不會有人心疼自己。因爲憤怒委屈,惜言突然冒出來很大的勇氣,把手中的磨棒一放,停止了正在研磨的動作。
“怎麽停下來了?繼續研磨,爺我還要寫字。你作爲丫鬟這點事情都做不好嗎,在錦繡園也是這麽伺候的嗎?如果做不好,不如還打發到廚房去做燒火丫頭。哼……”
這又是從何說起,今天三公子的火氣也太大了些,自己任勞任怨的研磨研了一個多時辰,現在不過停下來稍微休息一下,就遭到他一頓數落,還要把自己打發到廚房去做燒火丫頭。他憑什麽這麽頤指氣使?
幾年來順風順水慣了的惜言哪裏遭受過這樣的待遇,她瞬間紅了眼睛,想要摔門而去,又不敢真的這麽做。如果真這麽做了,恐怕明天自己就會被轉身賣出去,再賣到哪裏就是身不由己了,而且擺脫自由身的計劃又将要重新開始,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可以實現。
因此,她不敢真的發火,不敢真的摔門而出,讓這高高在上的主子知道自己一個丫鬟也是有情緒會生氣的。她統統不敢,她隻是含淚又拿起來墨棒繼續顫動着研磨,内心前所未有的渴望擺脫如今的身份,恢複自由身。
此刻正在埋頭寫字的韓興業其實也并不好受。奮筆疾書的揮毫了一個多時辰,他的右手也已經有些酸。不過因爲常年習武,這點酸痛不放在眼裏罷了。擡眼悄悄看了看眼前的丫鬟,她沒有習過武,站着并且一刻不停的研磨,現在一定累的很了吧,所以剛才才會停下來。
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雖然吊兒郎當,但是從來不會和丫鬟小厮們爲難,隻要他們做好本分,沒有出大錯,自己從來不會幹今天這種反常的事。特别還是對這個特定的丫鬟。自從她來了丞相府,自己不管是懷有某種目的也好,後來衍生出來的私心也罷,對待她終究是和别人不同的,更沒有給她受過半點的委屈。
今日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一想到她依偎在别的男子的懷中,他就怒火難耐,想要狠狠的懲罰她。強忍着不忍收回眼光,不去管她是否眼裏含淚,是否雙手打顫,一心一意的繼續拿着毛筆,蘸墨,寫字。
書房中的氣氛仿佛已經凝固,期間侍書在外邊探了幾次頭,但是看到裏邊主子仍然在寫字,也不敢打擾。直到亥時的鍾聲已經敲響,該是就寝的時間了,他才大膽着敲門進來,提醒三公子準備歇息。
韓興業這才擡頭看了看臉色有些蒼白的惜言,揮手讓她離開了,沒有多說什麽。
當惜言一個人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出竹園,走向内院時,剛好看到守門的人在落鎖,再晚片刻,恐怕就進不了内院了。惜言此刻脆弱的很,當内院的門在自己身後吱呀關上,自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走在回錦繡園的路上時,終于忍耐不住崩潰的嗚咽出聲。
肚子裏刀攪似的痛,兩條腿也麻木的很。
其實一直以來,惜言雖然身爲丫鬟,但是并沒有真正把自己看作一個低人一等的丫鬟,她自信有一個強大的靈魂,而終有一天自己也是會擺脫如今的身份,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的。而入了丞相府也确實是如此,自己得到主子的賞識,一路提拔,幾乎沒有吃過任何的苦頭就到了如今大丫鬟的身份。
直到今日三公子韓興業羞辱似的懲罰自己,自己才明白自己是多麽的卑微,丫鬟的身份注定了自己是低人一等沒有自由的人,無論自己多麽努力,命運始終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主子要你如何,你就要如何。
也可能是在夜晚人總是格外的脆弱,惜言胡思亂想了很多。
頭頂上烏雲密集,要來一場暴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