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邪修

其他人想到的事, 原本就忐忑不安的長公主, 自然也能想到。她擡頭迎上箜篌的視線,驚惶的眼神中帶着幾分妥協。

在衆人的目光下,她起身道:“有勞仙子惦念, 一切都好。”

“那便好。”箜篌見長公主面相中帶着郁郁之氣,歎息一聲, “當年長公主想聽我彈奏一首箜篌曲,因緣巧合之下卻不能成,今日再次相逢, 便讓我把這首箜篌曲補上吧。”

聽到這話,長公主神情更加不安。她當年逼着姬箜篌當着衆人彈奏曲子, 是現在所有人都想刻意遺忘的事情, 然而他們卻忘了, 很多事他們可以裝傻不知情,但當事人卻不一定願意配合。

“不、不用……”

“站公主不用客氣。”箜篌拔下鳳首钗,發钗化爲巨大的鳳首箜篌,在衆人驚豔與擔憂的眼神下,箜篌輕輕波動了一下琴弦:“且以此曲, 祝天下萬民安居樂業。”

景洪帝内心有些不安,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身旁的皇後, 皇後低頭飲着茶,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景洪帝怔住,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那時候他還不是帝王, 每當内心焦躁不安時,望向發妻總會得到她安慰的微笑。

當他成爲帝王以後,已經很少在外人面前向皇後尋求幫助。看着皇後已經不再年輕的側臉,景洪帝有些恍惚,他似乎有很久沒有與皇後單獨在一起交心了。

素手撥弦,箜篌聲起,幽幽樂聲就像是能夠魅惑心神的妖孽,引起了人們内心最真實的情緒。

面無表情的皇後,後悔懊悔的帝王,神情各異的文武百官,還有涕淚不止,口喚“延行”的長公主。一首箜篌曲,引出無數人間悲歡離合。

長公主口中的延行,是她曾經的夫君,舉世皆知的才子。長公主與延行才子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後來延行才子受奸人陷害,喪命于大理寺中。長公主悲痛欲絕,對姬廢帝恨之入骨,連帶着對箜篌這個五六歲的亡國公主,也恨意滔天。

心愛的男人,死于昏聩帝王心腹大臣之手,長公主表面雖仍是明豔動人的女人,内裏卻早已經瘋狂。她恨無能的帝王,恨那些嫉妒賢能的奸佞,恨姬氏一族所有人。

最恨的,卻是與延行生死分離,再不相見。延行死後,她爲兄長做過不少事,推翻姬廢帝以後,她就成了尊貴的長公主,嬉笑怒罵都要維持皇家的威嚴,也從未延行掉過一滴淚。

延行已經死去十三年,她爲他種的的石榴樹,早已經開花結果,然而卻等不到那個跟她一起吃石榴的人。

高傲堅強冷漠,所有的情緒在這首曲子下化爲烏有,樂聲是打開水壩的大門,積攢多年的情緒湧出,便再也遏制不住。

箜篌看着捂臉痛哭的長公主,幽幽歎息一聲。

年幼之時,隻覺得長公主咄咄逼人,對她極不友好。現在跳出那段仇怨,再看長公主與姬家皇朝的恩怨,箜篌僅剩的唯有歎息。

她被生父漠視,身爲公主,卻很少見到自己的父皇。

長公主本是蕙質蘭心的女子,卻被前朝奸佞毀去了一切。

她們倆,一個是前朝是公主,一個是當朝長公主,實際上都是這場浩劫的受害者。

在樂聲響起後,皇後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卻沒有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緒中。她看着身邊似悲似喜的帝王,撇開頭站起身,朝箜篌走去。

在她即将靠近箜篌身後時,站在旁邊冰冷如雕塑的白衣仙長轉頭看她,幽暗的眼瞳中,帶着毫無感情的審視。

皇後停下腳步,朝白衣仙長福了福身。

她從未見過長得這麽标志的男人,就連當年名震京城的延行公子,也遠遠不及這位仙長。

樂聲驟停,箜篌起身走到痛哭得幾乎昏厥的站公主,伸出手在長公主額間輕輕一點。長公主哭聲漸漸停住,她擡起頭看箜篌,滿臉淚痕,十分狼狽。

把一塊手帕放到長公主手裏,箜篌沒有勸她,隻是朝她笑了笑,起身看向衆臣。

有些難過,在心中藏得久了,就會成爲刻在心尖上的痛,到死都無法釋然。

哭泣,有時候并不是軟弱,而是情緒的發洩。

捏着手中柔軟的手帕,長公主漸漸回過神來,她抹了抹臉,上面全是未幹的眼淚,用帕子擦了擦臉,她才在恍惚中回過神來,這塊帕子……是姬箜篌給她的?

她往四周看去,幾乎所有人都還沒從樂聲中回過神,也注意不到她的失态。咬了咬唇角,她心情複雜的站起身:“多謝箜篌仙子。”

“現在是不是覺得心裏好受了很多?”箜篌笑看着她,“記得好好休息,放開心胸,不然對身體無益。”

長公主苦笑:“愛人已去,我這個未亡人,痛哭或是悲傷又有什麽要緊?”

她答應了延行要好好活下去,就絕對不會失信于他。不知幾十年後的奈何橋頭,會不會有他出現?

身爲前朝公主,箜篌沒有立場再多勸,她隻是在長公主頭頂敲了一下:“既如此,便請長公主多多保重。”

“謝謝。”長公主聲音很小,但是對于修士而言,已經足以聽得清清楚楚。

“箜篌仙子,你能不能讓我再見他一面?”這句話出口,長公主立馬改口,“罷了罷了,還是不要再見得好。他仍是翩翩郎君,而我卻成了皺紋爬上眼角的婦人,相見不如不見。”

生與死,老與幼,都是情感中最狠厲的一刀,再美好的愛情,在它們面前,也隻能束手無策。

箜篌不懂愛情,但是在長公主這裏,她看到了痛苦與不舍,這樣執着的愛情,就連死亡也都無法割舍。情愛這種東西,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嗎?

“仙子。”皇後看着滿殿失去神智的官員,走到箜篌面前:“不知該怎麽讓他們醒過來?”

箜篌搖頭:“心無挂念者,很快便能醒過來。至于……”她突然語氣一頓,水霜劍劃破長空,朝坐在角落裏的一位官員直直飛去。

沒有想到箜篌會突然情緒爆發,她愣了一下,心中湧出一股荒唐又可怕的想法,萬一姬箜篌來了凡塵界就不想離開,那麽整個天下,豈不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仙凡有别,他們這些凡人束手無策的事情,在仙人眼裏可能是可有可無的小事,實在不值得一提。

“至于作惡者,就該在天道前伏法。”

發現自己被追殺以後,那個坐在角落裏的官員,忽然怪叫一聲,連連往後退。

但是箜篌顯然并不打算如此輕松的放過他,手中的法器光芒大勝,“找到了。”

皇後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們中間出現了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

被抓住的官員在地上掙紮了一番,見箜篌面無表情的樣子,開口哀求道:“請仙人恕罪,小的知錯了。”

“仙人?”箜篌挑眉,“我的身份,你如何得知?”

“我……我早上遠遠看到仙人的英姿,所以對仙子的身份,略有了解。”

“是嘛?”箜篌看着跪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官員,語氣怪異道,“我還以爲你是邪修派來的手下,就連現在爆發的疫情,也與你們脫不了幹系。”

“并沒有。”官員連忙道,“疫病傳染力強,小的們哪敢靠近?”

“小的們,是指哪些人?”箜篌指了指天地,“還請道友說清楚。”

聽到“道友”二字,被抓的官員渾身僵住,随後恢複常态道:“仙人的話,小的聽不明白。”

箜篌冷笑,用劍指着此人鼻尖:“身爲修士,本該遠離紅塵,不讓自己沾染太多紅塵。你身爲修士,僞裝成普通人,藏匿于文武百官之中,身帶煞氣,定與疫情脫不了幹系。”

她踏上祭台的那一刻,就發現東南方向有濃濃的煞氣與怨氣,又聽太子說,疫情最重要的地方也是這些地區,箜篌心中便有了數。

邪修膽大包天,以活人性命爲祭,借用凡塵界百姓的性命,來視線某種荒唐的野心。淩憂界管理嚴格,各大宗門都會保護名下的百姓,所以邪修很難找到這麽龐大的人群來獻祭。

爲了避開名門正派的那些修士,凡塵界就成了最好的選擇,這裏雖然靈氣稀薄,又沒有靈花靈草,但是卻有很多的人,而且沒有正道修士來插手。

軟弱的人類,就像是待割的韭菜,一茬又一茬,有這些死去的怨靈在,那件足以令天氣變色的法器,即将被喚醒。

箜篌猜到,以邪修們瞧不起人類,又喜歡看他們慘狀的性格,定會安排手下潛在人類裏面,然後得意洋洋地觀賞人們如何從擔憂走向了絕望。

邪修的這種喜歡欣賞别人倒黴的心态,非正常人能夠理解。

不動聲色的來到大殿,她趁衆人聽到樂聲神思恍惚間,把這個邪修控制起來,是最簡單的方法。

失去普通人皮囊的僞裝,這個邪修看起來又黑又幹,就像是墓地裏爬出來的幹屍,既邪氣又恐怖。

皇後面色有些發白:“箜篌仙子,您的意思是,這次緻無數人死亡的疫情,并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那麽多百姓的生死,無數家庭的破滅,竟然是因爲這些身份不明的……

這是魔鬼?神仙?還是妖怪?

“或許。”箜篌看着邪修身上與東南方向相似的煞氣,把邪修一腳踩在地上,“這個祭魂陣的破陣方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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