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在地上打滾的兩個人, 箜篌默默伸出手,扯開袖子攔在桓宗前面。灰塵這麽多, 不小心把金果弄髒可怎麽吃?
“公子。”林斛從肩上跳下來,朝躺在地上的兩人擡了擡下巴,“附近除了這兩人以外, 就沒有其他人了。”
散修們已經認出了這兩人的身份,都是散修盟裏的挂名成員, 但這兩人都不是用劍高手。
“道友,這兩人是我散修盟的成員, 但他們都不是劍修,如何……”散修盟長老委婉道,“莫不是兇手已經逃了?”
“或許那兩位道友确實如此, 但這兩人恐怕不是你們散修盟的人。”林斛聚靈氣于掌心, 往地上的兩人身上一拍,兩人痛得在地上打滾,慘叫不斷。散修盟的幾個人看到這幅景象,吓得往後退了幾步。
很快他們發現,在地上打滾的兩個人身體發生了變化, 骨骼收縮或是擴張, 就連臉都發生了變化。
“他們……用了幻化水?”散修盟長老面色發白,恨不能一掌拍死這兩個人。
幻化水名字普通, 但是制作起來卻非常複雜。需要的藥物昂貴不說, 而且煉制一百次, 也不一定能夠成功一次,會煉制這種幻化水的藥師,十分稀少。更重要的是,就算煉制成功了,若想幻化成某個人還不被人看出端倪,就必須喝下此人的心頭血。
所以這種藥在淩憂界是違禁品,但凡有些良知的藥師對這種藥品都非常抗拒。各大宗門齊心協力,把修真界管理得很好,這種藥物幾乎已經絕迹,很多年輕一輩的修士,甚至都不知道修真界還有這樣一種藥。
但現在這種藥出現了,還混入他們正道修士裏,殘害正道修士栽贓到其他人身上,若是這兩人沒被發現,以後還會引發出多少事情?
僞裝被撕開以後,修煉過邪功的兩人完全無法掩飾自身的煞氣。
“邪修!”年輕修士道,“又是這些混賬!”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邪修竟然敢如此猖狂?
見自身已經暴露,兩個邪修連連求饒。誰說修行之人不怕死,修行之人其實比普通人更怕死,他們想要獲得強大的力量,想要獲得長生。身死道消的那一刻,就需要克服更多的恐懼。所以說,修心亦是修行。
“你們害死了散修盟三位道友,還有臉求饒?”箜篌放下袖子,看着這些滿臉恐懼,求饒不斷的邪修,心裏湧起一股惡心,這些邪修謀害正派修士時,怎麽沒有想過生命可貴?
“在這些人眼中,除了他們自己的利益,别人生死與他毫無關系。若非如此,又怎麽走上邪修一道?”桓宗擔心她小小年紀,看多了這些事影響心境,便多說了幾句,“這些人圖一時痛快,害人無數,終不能有什麽好下場。”
淩憂界近五千年的飛升記錄上,無一人是邪修出身,便足以證明天道也是容不下這種人的。
有底線的人,就算貪圖享樂,也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能做。萬般放縱的人,一時快活之後,便是肉體與靈魂同時寂滅,再無來生。
“長老,你覺得該如何處置這兩人?”林斛轉身看散修盟長老。
“殺人償命。”散修盟長老陰沉着臉,恨不得當場擊斃兩人,但他還留着幾分理智,“若你們交待完事情經過,我可以饒你們一命。”
“多謝長老。”邪修們本就是爲了利益什麽都可以抛棄的人,根本沒有忠誠可言,現在聽說可以保住一條命,當下把事情真相講出來。
邪修中的無苦尊者突然喪命,這讓無苦尊者的兄弟黑尊者大爲震怒,立誓要一統魔界。于是向魔尊請戰。魔尊派他們潛伏到散修盟,趁着這次機會,讓散修盟與宗門發生矛盾。等這些正道修士内耗過後,他們再攻打他們。
“他要幫兄弟報仇是假,想要找修真界麻煩是真。”箜篌嗤笑,“你們邪修做壞事,也要披一個正義的皮?”
兩個嚣張的邪修不敢說話,低着頭想着保命方法。
“在你們邪修眼裏,我們正道修士是不是傻得有些過頭?”箜篌用劍鞘敲了敲其中一名邪修的肩膀,“挑撥離間這個手段,很好用?”
邪修瘋狂搖頭,就算真的好用,他們也不敢說出來。
話問完以後,箜篌往後退了兩步,林斛手中劍光一閃,直直戳破兩名修士的靈台。
“你、你……”尚留一絲氣息的邪修滿嘴是血,盯着林斛死不瞑目。
“這位長老承諾他可以放過你,我們其他人又沒有同意。”林斛收劍入鞘,這兩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若是這樣的人都能活,那些死在他們手上的無辜之人,豈不是白白送命?
看着林斛幹脆利落的劍法,散修們看着有些發呆,剛才好像隻是閃了一道光,怎麽兩個人都死了?
“走。”林斛道,“前面就是秘境的陣心了。”
發生了邪修殺人這件事,散修們的精神都不太好,一路上走走停停,采集到的靈草靈藥,也不能安慰他們的心靈。
五天後,他們在陣法時時變幻的情況下,終于趕到了陣心。陣心處有一座十分巨大的豪華宮殿,宮殿外盤腿坐着不少的修士,這些修士裏有宗門弟子,也有散修,看到他們趕過來,眼神都亮了起來。
“來了來了,他們終于來了。”
“你們可終于到了,怎麽走這麽久?”
面對這些人熱情的态度,箜篌往後退了一步,藏在了桓宗身後。态度這麽好,肯定有問題。
“長老,你可算來了,這座宮殿的門總是打不開,有個奇怪的人還出來說,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齊齊,其他人還沒趕過來,宮殿就不會開門。”一個散修撲到散修盟長老面前,“我們在這裏等了快十天了,你們是迷路了?”
散修盟長老表情變得有些怪異:“你們一路上沒有遇到其他事?”
“什麽事?”散修茫然不解,“不是要到了這裏,才能有考驗?”他往衆人望去,懊惱的拍掌,“糟糕,還差一個?”
“什麽,還差一個?”剛才還在歡呼雀躍的修士們,頓時喜意全消,“怎麽還會差一個?”
“王甲道友不在。”散修道,“他也不在,我們怎麽進去?”
散修與宗門弟子湊在一塊,七嘴八舌的說着,早已經分不清他們是散修還是宗門弟子。金玲甚至看到周肖師兄與一位散修坐在角落裏有說有笑,半點不像平日的木讷樣子。
正在大家扼腕歎息,以爲又要等上好幾天時,宮殿大門緩緩打開,一個身着黑衣,帶着面具的男人走出來,站在台階上看着衆人。
他臉上的面具十分怪異,白白的一片,沒有任何圖案,看起來冷冰冰的,毫無情感。
“人已到齊,你們可以進去了。”面具人的目光投向桓宗等人所在的方向,化作煙霧消失。
“不是還有人沒有來?”
“約莫是記錯了?”
“走吧走吧。”
他們從秘境入口進來,就順着主路暢通無阻的走到了這裏,所以在他們想象中,這座宮殿就是考驗他們的地方,并無其他的危險。
箜篌覺得這事有些奇怪,爲何大多數修士沒有遇到奇怪的事,唯有他們幾個一路上不太平?
“我們走。”桓宗牽住箜篌的手,跟在衆人身後,走進了宮殿大門。剛進入大門,箜篌就感覺到有一股十分奇怪的力量控制了自己的身體,讓她不自覺便松開了桓宗的手。
“桓宗?”箜篌回頭看去,四周再無他人,寬敞的空地由漢白玉石鋪就,正前方有三道白玉拱橋,橋上隐隐有龍氣浮現,三道橋上分明刻着“問仙橋”“問心橋”“問道橋”三個名字。
白玉拱橋後,是巍峨的宮殿,宮殿裏傳出陣陣仙樂,像極了修士們向往的天宮。
“心中有道自然能夠成仙,問三座橋不如問我自己。”箜篌沒有上橋,她拿出飛劍,從護城河上飛躍過去。飛過去時,她并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再回頭看那三座橋,那裏什麽都沒有,若是修士當真跨上去,隻會掉進河中。
“心中無道,進了此處還要問三座橋的修士,也配不上進入這座宮殿。”戴着白面具的神秘人出現,他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聲音虛無缥缈,非男非女。
箜篌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神秘人:“你是秘境之靈?”
“你可以這麽叫我。”秘境之靈退後一步,揮手讓金殿的大門打開,“但就算你主動與我說話,我也不會額外給你好處。”
“不向你讨好處,我是向你道謝,多謝你送我的天地劍法。”箜篌鄭重道,“你放心,我出去以後,一定會讓桓宗與勿川大師兄把這種劍法發揚光大。”
“五百年前,這本劍譜已經送出去一次。”秘境之靈戴着面具,箜篌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無法從他平闆的語氣中,聽出什麽情緒。
但是這句話已經足以讓她震驚,五百年前劍譜已經送出去一次,但是淩憂界卻沒有半點風聲。是得到劍譜的人沒有聲張,還是出了意外,無法再聲張?
“天地劍法十分珍貴,得此劍法必定揚名整個天下,問仙成道指日可待,你當真不動心?”秘境之人看着眼前這個少女,語氣中帶了些許疑惑,“你不想成仙?”
“當然想。”箜篌理直氣壯道,“可我是音修啊。”
秘境之靈:“……”
“放心吧,等桓宗與勿川師兄參悟了天地劍法,掌握練習訣竅以後,我們會把書印發出冊,讓修士們好好學習,絕對懈怠。”
秘境之靈:“……”
這麽珍貴的劍法,印發成冊?
“我可以進去了麽?”箜篌指了指大門,笑眯眯地看秘境之靈,“要不你還是先跟我說說,裏面到底有沒有危險。”
“死不了。”秘境之靈拎起她,把她扔了進去。
箜篌在空中調整了一個姿勢,調動周身的靈氣,才沒讓自己狼狽的摔倒。她擡頭看向大殿之上,裏面除了一張書案,什麽都沒有。
她走到書案邊,上面放着一本心經秘法,旁邊一張泛黃的紙上寫着“抄寫一百遍方可離去。”
看到這行字,箜篌想起了幼時在景洪帝後宮被女先生刻意刁難,罰她抄書的日子。
“簡直毫無人性。”箜篌盤腿坐下,抽出一卷紙,認認真真抄寫了心經秘法四個字。
一個時辰後,箜篌放下筆,敲着書案:“我抄好啦,快放我出去。”
秘境之靈閃身出現,他懷疑地看着箜篌:“這麽快?”
“唔……”箜篌把一疊紙遞給他,“我可是用了好幾種字體來抄寫,你覺得怎麽樣?”
秘境之靈接過一看,上面除了心經秘法四個字以外,便沒有其他字:“我讓你抄寫心經内容,而不是名字。”
“那可不行,心經這麽多字,我就算抄到秘境關閉也抄不完。”箜篌讨好笑道,“看到我們有幾面之緣的份上,你就不要這麽認真了呗。”
“完成不了考驗,自然隻能留在這裏。”秘境之靈把紙張放下,不疾不徐道,“在秘境中,不講感情,都按規矩辦事。”
箜篌在心中翻白眼,說是按規矩辦事,爲什麽桓宗一劍劈下去,天氣都變了?如今這個世道,連秘境之靈都學會了欺軟怕硬,她必須要加倍努力修行才行啊。
“真不能換個條件?”
“可以換。”秘境之靈猶豫片刻,“你告訴我,什麽樣的考驗,對修士更有用,我就放你出去。”
箜篌拿起心經秘法慢慢翻着,聽到秘境之靈這話,把書往桌上一扔,雙眼放光:“你能保證不傷害他們的性命?”
“爲何要取他們的性命?”秘境之靈不解,“主人飛升之時,留下一道神識,希望有更多的修士飛升成仙,取他們的性命沒用,屍體放在秘境裏會污染環境。”
箜篌:“……”
還是一個非常講究的秘境。
“進入秘境的修士我會進行篩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考驗。”秘境之靈道,“你們這些修士,是一年不如一年,五百年前一半的修士有考驗機會,到了你們這一批,連一半都沒有。”
箜篌這才明白,原來他們之前遇到的幻妖、魅魔以及奇怪的庭院,都是秘境開的小竈。
“我這裏有很多考驗修士,又不會傷害他們的方法,來來來,我們可以慢慢交流。”箜篌來了精神,給秘境之靈講了無數新鮮的手段。論折騰人的手段,淩憂界這些修士簡直就是小兒科,還不如他們凡人界的種種手段。
很多在凡人界無法實現的方法,在淩憂界反而可以得到完善。
“肉體上的驚吓,怎麽能比得上心靈上的拷問?用幻妖來模仿人類,很容易被拆穿,倒不如讓人身臨其境。庭院裏做夢的方式也太簡單,心性稍微堅定一些的修士,都能察覺出不對。”箜篌道,“要想讓人全心全意投入考驗,就要讓他們相信,幻境中的自己是真實的,比如說這樣……”
箜篌跟秘境之靈友好交流了很久,秘境之靈用玉簡把箜篌提的建議全部記錄下來以後,才問:“你不怕五百年後的修士,知道這件事以後,給你下詛咒術?”
“不能吧,我這可都是爲了他們好。”箜篌扭頭,滿臉無辜,“更何況隻要你不說,他們也不會知道是我出的主意,對不對?”
秘境之靈靜靜看着她,良久後道:“我明白了。”身爲沒有性别的秘境之靈,他決定讓自己化身爲男性。據人類修士說,異性相吸,他變成男性以後,這些女人應該對他會留幾分情。
“那你準備放我走了?”
“把這本心經背下來,你就可以出去了。”秘境之靈把心經秘法塞回箜篌手裏,在她眼前消失。
“身爲仙人留下來的秘境,竟然也要出爾反爾,人與秘境之間的信任沒了。”箜篌小聲念叨着坐回去,翻開心經慢慢看了起來。
“先有天地,水澤萬物,清氣祛濁……”
秘境之靈離開箜篌的考研室,捧着玉簡想了想,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至少要試試,才能知道這個建議有沒有用。
桓宗與箜篌離開秘境,準備繼續往下走的時候,箜篌接到了雲華門的飛訊符,雲華門召她立刻回宗門。
“桓宗,我去去就回,明年宗門交流大會,你可别忘了帶我在佩城好好玩。”箜篌跳上飛劍,還不忘跟他約好下一次見面要做的事。
看着笑容滿面的少女,桓宗點頭:“好。”
可是直到少女離開,他還站在原地,一動也未動。
第二年宗門交流大會時,各大宗門的弟子陸陸續續趕到,他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了雲華門弟子到來的消息,可是裏面沒有箜篌。他趕到雲華門,才得知她閉關的消息。
第三年,箜篌沒有出關。
第五年,箜篌還是沒有出關。
第十年,箜篌終于出關,修爲已經晉升爲金丹期,他讓林斛送去了賀禮。三日後,他收到了箜篌的回禮與感謝信,信上箜篌的語氣疏離又客氣,曾經同行的時光,一去不再複返。
五十年後,他聽到人說,雲華門箜篌仙子爲了突破心魔,準備去凡塵界。他趕到淩憂界與凡塵界交彙口時,看到了盛裝打扮的箜篌,箜篌也看到了他。
“真人。”她對他微笑,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雪花落了她滿頭。
“一路保重。”桓宗心口密密麻麻的疼,雪落進了他的心裏。
又一個五十年,他閉關壓制不穩的靈台,聽到了箜篌突破元嬰的好消息,不少人都說,她是修真界當下最有天分的修士。
他仍舊備了一份厚禮,讓林斛送了去。五日後,他收到了回禮,沒有信。
又過了一百年,他始終無法突破分神期進入化虛境,收到了來自雲華門的一份請柬。
雲華門箜篌仙子修爲晉爲出竅期,爲賀此大喜,雲華門爲她舉辦了一次晉級大典,他也是受邀人之一。
“公子可要去?”林斛問。
桓宗摩挲着請柬上的暗紋,腦子裏想的是少女一颦一笑,趴在牆頭朝他招手的模樣。這份記憶過去幾百年,仍舊鮮亮如昨日。
“不去了。”他緩緩放下請柬,閉上眼道,“無需去了。”
又是一百年,他的青絲變白,琉光宗飄起了鵝毛大雪。
有小弟子走過,說着雙修大典的事。
“誰要舉辦雙修大典?”他停下腳步,看向這幾個新進門,性格尚還毛躁的弟子。
幾個弟子看到他,面上露出敬畏之色:“回師叔祖,是雲華門的箜篌老祖。”
他怔怔地看着這幾個弟子:“箜篌……她要與别人雙修麽?”
弟子們不明白師叔祖爲何忽然如此失魂落魄,偷偷往後退了兩步:“師叔祖,您怎麽了?”
那個笑容鮮活,會偷偷拽他袖子,說桓宗什麽都會的少女,要與其他人在一起了?
捂住悶悶生疼的胸口,桓宗吐出幾口鮮血出來。
“師叔祖,您這是怎麽了,快去請林老祖來。”
是啊,他是怎麽了?
桓宗茫然四顧,箜篌說,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可以嘗試着向人撒嬌,他可以向誰撒嬌呢?
“我……我……”他張着嘴,看着眼前這些急切的小弟子,心口的痛越來越強烈。
我是怎麽了?
“咳咳咳。”桓宗睜開眼,面色煞白,口中吐出污血來。這是一間十分舒适的屋子,有床有書架還有椅子,牆上挂着一幅仙人騎鶴的圖,留白處上寫着“天地之大,順心而爲”八個字。
用手帕擦幹淨嘴角的血漬,桓宗站起身走到這幅畫前。
“天地之大,順心而爲……”
方才,他的心神被吸入了幻境之中?
這個幻境太過真實,真實到他此刻還有些許恍惚。他從未想過,箜篌會跟其他人結爲雙修道侶。
他想她永遠鮮活快樂的活着,成爲厲害的修士,最後飛升成仙,唯一沒有想到的,便是她會有道侶。
轉身走到門口,他伸出手去拉門。輕輕一用力,門開了。
“終于出來了!”箜篌從房間裏沖出來,腳步歡快得像是與師姐們一起去買最喜歡的飛仙裙。
聽到對面有開門聲,她收起自己有些忘形的喜悅之情,擡頭往對面看去。
白衣翩翩,面如冠玉的男人也望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