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開了又歇,花瓣一片片的飄落。
直到最後,連花香都消失不見。
林司南悠閑的走在江南的園林中,回廊深處、微雨池塘,處處皆是風景。
走在路上,偶然一瞥,看到池塘裏開出了第一朵荷花,臨風搖曳,紅豔奪目。
他不禁愣住,駐足看了許久。
原來,盛夏已經悄悄到來了……
家旁邊的公園裏,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荷塘。
從前甯心還在,他經常在飯後和她一起去那遛彎兒,繞着池塘慢慢的逛着,微風徐來,清香飄拂,溢滿鼻官。
在流滿了綠水的荷塘岸邊,在不遠處青青的草地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白色的茉莉花海。
片片繁花,散着銀光。
旁邊開着一些不知名的小紅花,殷紅如夕陽邊燦爛的晚霞。
似乎,甯心偶爾臉紅的時候,便是這般顔色。
再次想起了記憶中的那個人,林司南的神色淡淡的,再也不複當初那般落寞神傷。
忘了是在哪本書裏看過,上面說,“你在早上碰落的第一滴露水,肯定和你的愛人有關;你在水果攤前稍立片刻,也和她有關;你在暮色中,坐在屋子裏不動,還是與她有關。”
第一次看到這句話,他就想起了甯心。
現在他站在夕陽墜落的餘晖中沉默着,的确是因爲她。
隻不過——
如今的他,已愛不起黃昏的景緻。
難得享受了一會兒靜谧的氛圍,沒想到就被旁邊一對兒吵架的小情侶給打破了。
“出來玩就是爲了開心,你要是總這麽無理取鬧,那咱們明天就定機票回去。”男生冷着臉,語氣不善的說道。
“回就回!”女孩子氣勢不弱的吼了回去。
說完,她就紅着眼睛轉身跑開了。
這種情況下,是個男人都要追上去的,可她男朋友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不僅沒動,還低頭坐在長椅上玩起了手機。
微微眯起眼睛,林司南的眸光變的有些幽暗。
幼稚。
或許他現在厭煩了那個女孩子,剛才的吵架隻是他借題發揮而已,又或許他笃定了那個姑娘不會離開他,所以才有恃無恐。
什麽時候等到她真的離開了他,也許他才會真正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麽。
一個女孩子肯向你撒嬌、對你胡鬧,說明你對她很重要。
如果她僅僅隻是和你保持禮貌的微笑和寒暄,那隻能說明她對你一點幻想都沒有,兩人之間也沒有絲毫可能。
走過那個男生身邊的時候,林司南下意識掃了他一眼,卻意外見到他手機的界面停留在地圖上。
是寰宇随新款的情侶手機研發的軟件,可以随時随地分享彼此的境況和位置。
收回視線,林司南無聲的笑了。
比他想的要有頭腦一些,難怪在這待的這麽氣定神閑。
沒再去理會這對小情侶,他雙手插兜,繼續悠閑的朝他原來的方向向前走。
不過,他沒想到的卻是,很快他們就又見面了。
原因是晚上的時候,林司南沒什麽睡意,剛好他下榻的這家酒店臨街正在舉辦啤酒節,燈光迷離,人聲鼎沸。
他已經很久沒有參加過這麽熱鬧的聚會,隻是遠遠看着,就覺得耳膜被震的發疼。
但他還是走過去了。
這個夜晚,他不想一個人度過。
熱鬧一點也好,至少吵得他無法靜下心來。
一路走過去,時不時就有美女端着啤酒杯遞給他,卻被他笑着婉拒。
以前他倒是經常喝,現在很少碰了。
喝酒是一件感性的事情,它能将人從重複、機械的日常生活中解救出來,也能把人從自己的身體和思想中拉出來。
對于林司南來說,喝酒像是在自殺。
它有機會讓他回歸生活,第二天重新開始。
殺死現在的他,而後重生。
其實開始和甯心在一起的時候,他本來都已經把煙酒都戒了。
是在她離開之後,煙酒才又成了他的朋友。
不吸煙怎麽能有勇氣思念呢?不喝醉又該怎麽停止思念呢?
他倒是可以選擇逃開,但寂寞卻很快就跟上他。
結果……
都是一樣的。
“帥哥,可以請我喝杯酒嗎?”就在林司南出神的時候,又一名“獵豔”女人湊到了他面前,笑的千嬌百媚。
“抱歉,不可以。”他笑着搖頭。
“爲什麽?”
女人皺眉,不甘心錯過這條“大魚”。
這個男人眉宇之間分明透露着寂寞憂愁,她絕對不會看錯。
大家都是成年人,夜裏出來亂晃不是爲了買醉又是爲了什麽……
面對她的質疑,林司南淡笑不語,徑自從她旁邊走過。
他是瘋了才會在大晚上和一個陌生女人解釋自己不請她喝酒的原因!
哪裏有什麽“爲什麽”,就隻是不想而已。
随便逛了兩圈,林司南卻越逛越覺得沒意思。
時間慢慢的在他眼前走過。
白天裏憂傷襲擊着他,夜間裏黑暗壓住了他的心。
忽然想起之前他和甯心來江南時的情景,他覺得像是挂在天邊的海市蜃樓,又像是捉住了一個荒誕美麗的夢。
等他回神時才恍然發現,眼前仍然是一片黃土色。
每天接觸到的是一張張陰暗灰白的面孔,他們雖然都用天真又單純的話和舉動來對他表示親熱,但他們并不能發自内心的了解到他内心的孤寂和清苦。
他覺得很寂寞。
笑聲和喧鬧聲萦繞在耳際,讓他有片刻分不清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那顆心被安放在一個長方形的小屋裏。
四壁皆是冰冷的石闆,冷的人痛徹心扉。
熱鬧是别人的,他什麽也沒有。
多可憐……
但除了甯心,沒人再會心疼他。
“放開我!”一道尖銳的女音傳來,喚回了林司南的注意力。
他轉頭看去,就見一個有些面熟的女人被幾個男人圍在中間,一副被調戲的模樣。
是白天和男朋友吵架的那個女孩子。
這麽晚了,怎麽自己一個人在這?
“你們放開我!我不喝!”她拼命掙紮着,但聲音卻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和歡呼聲中,并沒有幾人注意到她的求救。
何況,即使注意到了,或許大家也不會多管閑事。
要是白天沒有見到她和她男朋友,大概林司南也會選擇視而不見。
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管也管不過來。
隻是恰好有過幾面之緣,幫幫她似乎也無可厚非,而且她自己有男朋友,也不用擔心就此多出個麻煩。
眼看着那個姑娘就要被那幾個男人帶走,林司南走過去擋在了她面前,“看來這位小姐并不願意和你們一起。”
“我不認識他們!”
“嗯。”
“警告你,别多管閑事。”對方仗着人多,也不甘示弱。
好在那姑娘也不是個笨的,一得了空就趕緊給自己的男朋友打電話。
見她還要報警,林司南淡聲笑道,“我已經打過電話了。”
“哦,謝謝。”
話音才落,就見人群中走出幾名便衣,出示了證件之後就把那幾個男人架走了,全程連一分鍾的時間都沒到。
周圍看熱鬧的人面面相觑,就連這個姑娘也一臉懵逼。
什麽情況?
這麽快就解決了?!
“你男朋友來了嗎?”林司南轉身看向她。
“沒呢。”
提到自家那個男朋友,小姑娘不高興的皺起了眉頭,“怎麽還不來呀……”
“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不用了、不用了,已經很麻煩你了。”妹紙連連擺手,“我還沒問你的名字,你叫什麽呀,也是來這旅遊的?”
“嗯。”他點頭,“我叫林司南。”
“真好聽……”她看着他不禁輕歎出聲,“我叫九九,就是‘九九八十一難’的八十一。”
“……”
到底是九九還是八十一?
這姑娘說話怎麽颠三倒四的呢……
九九也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改口,“不是、不是、不是,就叫九九。”
她是難得見到帥哥,太緊張了而已。
“诶……你怎麽知道我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她有說過嗎?
“白天在園林就見過你們兩個。”
“在園林……”想起自己和男朋友吵架的情景,九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随後又有點想哭。
然後,她就真的哭了。
林司南:“……”
果然,他還是攤上麻煩了。
他就不該提到她男朋友,那樣就不會招惹她哭起來沒完。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身邊站着一個抽抽嗒嗒的小姑娘,這場面實在是詭異極了。
“别哭了,和我說說,你們怎麽回事啊?”看他們的年紀最多剛上大學,有什麽原因是值得吵架吵成這樣的?
“……吵架。”
“因爲什麽吵架?”
“他劈腿了。”
“……”
劈腿的男朋友還不分手,留着過年嗎?
“被劈腿”這種事,算得上是很傷心的事情,所以林司南并不打算再問,沒想到這姑娘倒是自己說起來沒完。
“最近老是有個小浪蹄子找他聊天,被我發現了。”
九九說的很氣憤,但作爲聽衆的林司南卻一臉懵逼。
找她男朋友聊天……就完啦……
這就是她所謂的“劈腿”?
“還有嗎?”
聞言,九九瞪圓了眼睛看着他,像是他問了一個什麽白癡的問題,“這難道還不夠嗎?你居然問我‘還有’嗎?”
“他承認了?”
“沒有。”
點了點頭,林司南心想那小子還不算傻。
腳踩兩條船這種事,但凡沒有被按到床上,那大多數人都不會輕易承認的。
區别隻在于,有的人掩飾的好、有的人掩飾的不好。
“不要臉的小妖精,一口一個‘哥哥’叫着,惡心死我了。”
“小妖精什麽的……不太禮貌……”
“我罵她還管什麽禮不禮貌啊?!”
大概是被九九兩米八的氣場給震懾到了,林司南附和着點頭,“說的對、說的對,我的意思罵小妖精程度太輕。”
“你覺得應該罵啥?”
“額……”還真把他給問住了,“小婊砸?”
沉默了一會兒,九九朝他伸出了大拇指。
還真别說,的确比她強。
也許是因爲被林司南出手搭救的緣故,九九對他并沒有太設防。
何況,兩人隻是偶然見面,離開這裏以後說不定就不認識誰是誰了,她也就不怕自己那點糟心事兒讓他知道。
“你還是很喜歡他,對吧?”
“廢話,不喜歡他難道喜歡你嗎?”
“……”
這姑娘脾氣挺沖啊!
而且,這股毒舌勁兒忽然讓他想起了甯心。
“對……對不起啊……”怼完他之後,九九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失禮,“我平時和室友們互相怼習慣了,你别介意。”
“沒關系,我也被怼習慣了。”
“……”
沒想到帥哥也有被怼的一天,這個世道不看臉了嗎?
“長得帥也會被怼?”九九調侃他。
“嗯。”
“是誰呀?”
“我妻子。”
“你已經結婚啦?!”九九表現的十分驚訝。
無聲的笑了笑,林司南伸出手讓她清楚的看見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
“結婚你還出來撩妹……”九九的語氣有些不贊同似的。
“誰告訴你我撩妹了?!”
“不撩妹你大半夜不睡覺出來喝酒。”
“所以,你這麽晚出來是爲了尋一段露水情緣?”
“……”
難得九九也被他怼了一次,兩人算是扯平了。
“怎麽沒看到她人呢?”九九疑惑,“她沒和你一起來旅遊嗎?”
“沒有。”林司南搖了搖頭,“她已經過世了。”
“不、不好意思,我不、不知道……”
他搖頭,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已經習慣了。
獨自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她給的溫熱,偶爾飽受凄涼和寂寞的襲擊,他有時會茫然,餘生應該怎樣消磨呢?
後來,他終于找到了正确的方法。
無論是自己還是她,他們都沒有虛度此生,因爲他們都遇見了彼此。
甯心曾活在這個世界上,現在,則是活在他的心中。
忘卻看似是一種解脫的方式,但記憶卻是一種相見的方式。
因爲——
凡事到了回憶的時候,都真實得像假的一樣。
見他眸光忽然變的黯淡,九九尴尬的轉了轉眼珠兒,兩人的角色瞬間反轉,變成了她安慰他,“你、你别難過……”
她糾結的撓了撓頭,“你一個大老爺們兒,你可别哭啊。”
一時被她逗笑,林司南失笑着搖頭。
不會哭的……
至少,不會在别人面前哭。
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眼淚隻想給她一個看。
開始隻是爲了裝可憐,沒想到後來真的可憐了。
他曾經在昏昏時分,獨自一人在漆黑的房間内起舞。
每個人都是另一個人的光明,當那個人離開,那麽就注定某人會多一份黑暗。
所以他隻能等,等着月亮升起,和漫天繁星将屋内照得通亮,等一個人,來改變他的生活。
而那個人,非得是甯心不可。
“九九!你沒事兒吧?!”程放氣喘籲籲的跑來時,九九和林司南各自沉默着,分别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當中。
沉默有三種,第一種是不說話;第二種是沒有欲望;第三種是沒有思想。
很明顯,九九是第一種,林司南則是第三種。
“你怎麽才來呀……”
嘴裏雖然這麽抱怨着,可九九的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
剛剛被人“調戲”時她雖然恐懼但卻沒哭,被林司南救下來之後雖然後怕,她依舊沒哭,但是此刻看到程放,淚水忽然就止不住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來晚了。”程放一邊哄着她,一邊警惕的看着林司南,“别怕了,沒事兒了。”
靜靜的看着他們相擁的畫面,林司南眯眼笑望着,笑容中卻帶着一絲苦澀。
------題外話------
一更~司南的應該也快完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