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他再次做了有關她的夢。
在夢中,他以爲一生會很漫長,會遠得連盡頭也看不見。
卻沒有想到,他匆匆走過,人生卻再也無法逆轉。
而現實中,他以爲時間很重,重得連鍾表的時針都走不動,并沒想到他隻是輕輕一吹,時間就再也沒回來過。
夢裏,他在不停的數落她,埋怨她一聲不吭的就走了。
可啰嗦之後,他卻又不免後悔。
要是把她唠叨煩了,她會不會以後生氣都不再出現在他的夢裏了……
于是,他又開始哄。
難得甯心好脾氣的沒有記仇,溫柔的對他笑,離開的時候考慮到他的感受,她走的很慢,讓他可以一直跟在旁邊。
執手并肩,相攜而行。
第一次,他沒有在夢中哭醒。
一個小小的夢,漸漸被延伸成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幾次要抽回手和他說再見,但是他卻執拗任性的不肯放手,送了一程又一程,不停的将“離别”向後拖延。
但他忘了,這樣做隻是延遲了痛苦,而非杜絕痛苦。
後來,越往後走,他越是害怕。
那種感覺就像是迷戀上了罂粟,明明知道不該,但卻無法控制自己。
最終……
他在夢中哭泣,
夢裏,她長眠于土地;
醒來時,
順着臉頰滑下的,是他滾滾的淚滴。
他在夢中哭泣,
夢裏,他離她而去;
醒來時,
依然抽泣,哀傷得無法自已。
他在夢中哭泣,
夢裏,他安享着被她守護的甯靜;
醒來時,
才發覺,幸福的淚水并不止步于夢裏。
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回憶起昨晚的情況,林司南無聲的歎息。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哭,偶爾就會有這樣的情況,做過的夢很難再清晰的回憶起來,隻是心裏沉悶的感覺提醒着他。
那是一種很強烈的喪失感,即使醒來後也一直存在。
他一直在尋找,尋找着那個人。
會陷入這種情緒,是從那天開始的。
那天……
流星劃過天空,像是夢幻般的景色一樣,那是無與倫比的美麗,美到極緻的景色。
如果,她的臉色能夠再紅一點,或許就完美了。
她靠在他的肩上斷斷續續的說着話,聲音破碎在海風裏。
“林司南……我一直不改名字,這樣下輩子……你找我會不會容易一點……”
“和你說實話,你不要笑話我……”她難得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實我還是很自私的,希望你能記住我……記住我這樣活過……這樣在你身邊呆過……”
“我愛過你,愛得那麽真摯……那麽溫存,但願别人也能這樣愛你……”
他想,要是可以的話,他也很希望像她希望的那樣,可是,他沒給自己那樣的機會。
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女孩子,就盯上了她。
而且“盯上了”,他就沒想過再轉移目标。
愛情,本來就無藥可醫,唯有愛得更深……
*
吃早餐的時候,甯媽媽看着林司南微腫的眼睛,眸光微閃,但卻并沒有問什麽。
兩人說說笑笑的吃了飯,剛好甯家的私人醫生來了。
見狀,甯媽媽對視上林司南堅持的眼神,無奈的失笑。
任由醫生幫她做完檢查之後,她無視了對方的欲言又止,她朝林司南招了招手,“司南,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媽……”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太好。”說着,甯媽媽的神色有些愧疚,“很抱歉,以後可能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
雖然這樣說有些殘忍,但甯媽媽也沒有辦法。
與其以後讓他承受突如其來的悲傷,還是現在就告訴他比較好。
事實上,她的身體狀況在甯心去世之後就不太好,算是抑郁成疾吧,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有些傷痛,是源自内心的,和身體無關。
看着林司南瞬間泛紅的眼眶,甯媽媽皺眉移開了視線。
“要是真把我當成母親,就聽媽的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們都希望你能幸福,心心能遇到你,我和你爸爸都很爲她開心,我們也很慶幸。”
“您别說這樣的話!”
“别擔心,我又不是馬上就活不成了,隻是感覺最近很容易累,經常能夢到心心和你爸,想着或許終于能去找他們爺倆團聚了……”
這一天,甯媽媽和林司南說了很多話。
聊起了甯心小的時候,更多的,是他們一家三口相處的日常。
很平淡的一些事情,記錄着他們的點點滴滴。
實際上,甯媽媽的身體狀況并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麽糟糕,雖然很不好,但還是可以進行治療的。
所以,林司南休了長假,在英國陪了她很久,直到她出院,他甚至還是沒有準備離開。
而這期間,甯媽媽的記憶力越來越不好。
常常把管家和傭人的名字弄混,很多時候說着話就忘了下一句。
甚至有兩次,她盯着林司南看了好久才恍然驚歎,“司南啊,你什麽時候來的?”
每每這個時候,他都淡定的朝她笑笑,聽不出任何說謊的痕迹,“剛剛才到,您在休息呢,所以就沒有打擾您。”
老莫和羽惜他們在旁邊聽着,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太太的記性,越來越不好了。
但值得一提的是,她始終沒有忘了甯心和甯爸爸,整天都把他們挂在嘴邊。
同樣一件事,她能反反複複說上好多遍。
林司南總是認真的聽着,該疑惑的時候就疑惑,該驚訝的時候就驚訝,像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事情,盡管他早已經倒背如流。
這樣的情況,差不多又持續了兩個多月。
國内那邊雖然有林染,但他和施萌也有孩子要照顧,林司南并不能一直待在國外,但是将甯媽媽一個人留在國外他又不放心,所以就想讓她和他一起回國。
和她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原本還擔心她會不同意,誰知她沒怎麽猶豫就點頭答應了。
“心心他們爺倆也在國内嗎?”
“……他們不在。”
“那他們在哪呢?”甯媽媽不安的追問。
深吸了一口氣,林司南轉頭朝着她輕笑,“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所以才讓我照顧您。”
“你?”甯媽媽面露疑惑,“你是誰呀?”
“我是您女婿。”
“女婿……我的女婿……”她若有所思的重複了一遍,而後眼中的疑惑卻變的更濃,“那……那我是誰呀……”
聞言,林司南整個人都愣住。
“您還記得甯心嗎?”他試探着問。
“甯心?”甯媽媽點頭,“她是我女兒,怎麽,你認識她?”
沉重的點了點頭,林司南什麽都沒再說。
她記得甯心,肯定也不會忘了爸。
或許憑她現在的記憶力,就隻能記得住兩個人,然後,她就把自己給忘了。
視線忽然變的有些模糊,林司南将甯媽媽腿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聲音有些顫抖,“媽,我叫司南,是您女婿。”
“哦……”
“我和甯心很相愛,就像您和爸一樣。”
“那他們……”
“他們有必須面對的人生和經曆,不過我們在這裏等,終有一天會再和他們相聚的。”
不想失去的願望,
是最遙不可及的一顆星;
看起來或許不是那麽明亮,
但那微弱的光芒,
是幾萬年前傳送過來的;
或許發光的天體如今已經不複存在,
可有時看上去卻比任何東西都有真實感;
廣闊的天空,像遙遠的明日一般,
雖然漫無邊際,可他依然想伸出雙手擁抱……
*
回到國内之後,林司南将甯媽媽安頓到了他隔壁的屋子。
和在英國時一樣,給她請了兩名保姆。
并非是他不想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是因爲他白天要上班,沒辦法全天照顧她,再一則他養狗,擔心會影響到她。
換作是從前的話,甯媽媽或許沒那麽容易接受這個新環境。
但是,現在的她卻不會。
因爲對于她來講,已經分不清熟悉和陌生這兩種感覺。
腦子裏僅剩的一點記憶都是和甯心、甯遠相關,除此以外,她一無所有。
“媽,時候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幫她把床頭的燈光調暗,林司南起身準備離開,卻沒想到甯媽媽忽然拽住了他。
“怎麽了?”
“心心……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聽到她的話,他不禁心口一澀。
薄唇緊緊的抿起,他努力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自然。
“也許很快了。”
“是嗎?”甯媽媽滿含期待的望着他。
“嗯。”
點了點頭,林司南垂眸擋住了眸底的真實情緒。
直到僵着身子走出卧室,他才快步回了隔壁的房子。
“砰”地一聲關上門,他無力的向後靠在門闆上,緩緩皺起了眉頭。
不知道……
他那樣欺騙她是對是錯。
“汪——”薩摩耶見主人回來了,高興的躍起撲到了他的身上,“汪汪汪——”
自從他回國後,就把木木從林染那裏接了回來。
看着眼前雪白雪白的大狗,林司南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把你養的這麽好,甯心看到了一定會表揚我……”
他還記得,以前有一次他們下樓散步,看到有人出去遛狗,她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她很喜歡小動物,特别是狗狗。
雖然,她盯上的那隻藏獒并不算“小動物”的範疇,其實就算是他養的這隻薩摩耶體積也很大,盡管沒前者那麽兇殘。
而他之所以會選擇養這個犬種,也是因爲甯心。
當時她說,“好想養隻狗狗,全身白毛的那種……”
“薩摩耶?”林司南問她。
“嗯。”她興奮的點頭。
“爲什麽喜歡那個品種?”他有點好奇,“女孩子不是都喜歡養吉娃娃或者貴賓犬嗎?”
“因爲像殺生丸大人啊。”
沉默了一會兒,林司南皺眉問她,“哪位大人?”
“殺生丸。”甯心又重複了一遍,“你沒看過高橋留美子的《犬夜叉》嗎?”
“……”
高橋留美子他确定是個人名,但其餘的兩個是什麽鬼?
看着他一臉“懵逼”的樣子,甯心搖頭輕歎,“唉……沒想到一歲之差,代溝居然這麽大……”
代溝?!
林司南哪受得了這種刺激,心裏頓時就不樂意了。
爲了反駁她的話,他幼稚的幾天晚上不睡覺,熬夜“刷”了《犬夜叉》。
然後頂着一雙熊貓眼信心滿滿的站到甯心面前,“那個什麽《狗夜叉》,我看完了,我知道你說的那個牛肉丸是誰了。”
“……”
甯心沒說話,默默走去廚房磨刀。
什麽《狗夜叉》、什麽“牛肉丸”,砍死他算了。
要知道,她家殺生丸大人可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