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脆弱的心理

幾個人回到顧家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

回來的路上,顧青梧就先給向南依打了電話告訴她情況,免得她還在擔心。

确定向書禮平安之後,顧老爺子被向南依三催五請的送回了卧室休息,她自己則是一直守在客廳等他們回來。

終于見到人之後,父女倆還沒說句話,她就直接暈倒了,吓得向書禮瞬間變了臉色,好在Aaron就在旁邊,确定她隻是驚憂過度的表現,他才稍稍安心。

“心裏的弦繃的太緊了,忽然間放松下來,精神就會有些支撐不住,睡一覺就好了,不用太擔心。”

向書禮點了點頭,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顧青梧剜了Aaron一眼,示意他少說兩句。

等到兩人走出卧室的時候,她才輕輕歎了口氣,“時候不早了,你們先去休息吧。”

Vincenzo原本在門口背靠牆站着,見顧青梧從房間裏出來瞬間就站直了身體。

“還在生氣啊?”Aaron小心翼翼的問道。

“已經不是我生不生氣的問題了,你們就等着安塵回來和你們算賬吧……”顧青梧掃了他們兩眼,神色無奈。

“安塵……”

“他那麽寶貝媳婦,你們把小依吓成這樣,你覺得他會就這麽算了嗎?”

聽顧青梧這麽一說,Aaron和Vincenzo不禁相視了一眼,雙方的神色都有些不那麽好看。

換作是别人他們倒也不擔心,可問題顧安塵是顧青梧的侄子,再加上是晚輩,他要鬧起來他們還真就沒辦法。

畢竟,這事就是他們理虧。

“想想明天怎麽對口吧。”顧青梧好心提醒道,“在你們出賣Eric的時候,估計他也在安塵面前把你們給賣了。”

陰謀被她一語道破,Aaron尴尬的笑了笑。

見Vincenzo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他眼觀鼻、鼻觀心,打了個哈欠就朝客房走去。

周圍沒了别人之後,Vincenzo才朝顧青梧走近了一步,“對不起。”

她搖頭,并沒有像數落Aaron那樣斥責他。

“本來是想幫你的。”

“我知道。”

“Eric和我說,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所以我想來看看。”

“嗯。”

“看完了,我就會離開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中有一閃而逝的落寞,神色不似面對向書禮時的冷酷淩厲。

雙眉微皺,顧青梧沉默的看着他。

口罩下面肯定是一張晚娘面孔,她再清楚不過了。

因爲當年那件事,他心裏一直過不去那道坎兒,時不時就給她來這一出兒。

“你手下看到你這樣不會叛變嗎?”

“青梧……”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說了不再怪你就不會再怪你,你應該知道我從不在這種事情上騙人,所以别再糾結。”

“那……我找了兩個醫生……”

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顧青梧卻搖了搖頭,“Aaron就是醫生,如果我的身體情況能改善的話,他會不告訴我嗎?”

“可他又不是婦科醫生。”

“就算你找的醫生專業,但我都這把年紀了,治與不治其實并沒有什麽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一聽她這樣說,Vincenzo瞬間就火了,“你不是最喜歡孩子的嘛,治好了你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Vincenzo情急之下說出了“孩子”兩個字,令顧青梧微微色變。

“孩子”這兩個字,并非是顧青梧的禁忌,“Vincenzo”這個名字,也不是她的禁忌,但當他提到孩子,這就是禁忌了。

不過,短暫的愣神後,她就恢複如初。

唇邊笑意依舊,好像剛剛的瞬間的神傷不過是對方的錯覺而已。

她揚眸看着Vincenzo,聲音輕快,“你在和我開玩笑嘛,我自己一個人上哪生孩子去……”

搖頭失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洗洗睡吧。”

說完,她就徑自下樓去了。

平時高挑迷人的背影,不知怎麽,在這個夜裏顯得有些孤寂。

*

一整夜,向書禮都守在向南依的床前,直到清晨時分顧安塵風塵仆仆的趕回來,他才放心的回到卧室去休息。

輕輕坐在床邊,顧安塵看着她眼睫下明顯的烏青之色就知道她昨晚一定沒有休息好。

應該,是做噩夢了吧……

想到昨晚他沒陪在她身邊,他的眉頭不禁緊緊的皺起。

握着她的手下意識的想收緊,卻又擔心驚擾了她,于是隻能緩緩松開。

整顆心,都惴惴不安。

“小一……”下次,他是不是應該将她裝進行李箱打包帶走。

否則的話,怕是再難放心将她交給任何人。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夢,向南依忽然使勁兒握住了顧安塵的拇指,另一隻手揪住被角,秀氣的眉緊緊的蹙起。

聲音軟糯的呓語着什麽,讓人聽不真切。

躺在她身邊将她擁進懷裏,顧安塵輕輕拍着她,低沉的聲音帶着安撫的魔力,讓她原本緊皺的眉頭得以舒展。

或許是感覺到了他在身邊,又或許是在她的夢裏有他出現。

向南依微微側過身,頭枕在他的肩膀上,略顯蒼白的臉頰貼着他的心口蹭了蹭,然後才沉沉的睡去。

可是躺在她旁邊的顧安塵卻了無睡意。

盡管,他這幾天加起來才不過休息了幾個小時而已。

即使平時幹淨整潔如顧大少,在經過了十來個小時的奔波之後,此刻也不免稍顯狼狽。

但是現在,他卻根本沒有心思去理會那些了。

剛剛和爺爺簡單聊了一下,他說小一昨晚的狀态很不好,這一點是他最爲憂心的。

原本以爲她的情況已經明顯得到了改善,可現在他卻不禁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還是說,從一開始他就弄錯了方向……

确定向南依睡實了,顧安塵拿起手機去陽台上打了一通電話。

半個小時之後,連清川和溫知夏一起出現在了顧家。

省去了寒暄客套的時間,顧安塵直接把向南依的情況向溫知夏描述了一遍,從治療結束後開始,到昨天爲止。

安靜的聽他說完了所有的事情,溫知夏才淡聲開口,“小依有和你說過她怕黑的原因嗎?”

“有。”

“她母親将獨自關在房間裏?”

“那個人不是我嶽母。”提到齊婧,顧安塵的聲音蓦然轉冷。

點了點頭,溫知夏并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你确定,她隻是把小依關在房間裏而已嗎?”

聞言,顧安塵的眸光倏然變的冷冽。

“什麽意思?”他問,聲音淬冰一樣寒冷。

“我懷疑,怕黑隻是一種表現。”小依真正害怕的,應該是曾經身處黑暗時發生的事情,是那些造成了她的恐懼。

而這些恐懼具體化成了行爲,就是怕黑。

所以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心理疏導之後,小依的情況會得到明顯的改善,但是究其根本原因,其實并沒有解決。

換句話說,她現在不怕黑,很有可能會開始怕别的。

心底的那層恐懼沒有除去,她的情況就不算真正好轉。

之前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因爲顧安塵把小依保護的太好了,他爲她擋風遮雨的避開了一切,沒有給她絲毫受傷的機會。

可是,即便強大如顧安塵,也有無法扭轉的事情。

比如死亡。

“她在認識你之前,長期處于一個自我封閉的狀态,而在認識你之後,她才開始漸漸接受周圍的一切,所有她得到的這些,對她而言都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溫暖,當她被這些溫暖層層包圍,就會讓她暫時忘記了憂傷。”

但是,憂傷并不會因此消失。

生老病死,這些都是人必須經曆的過程。

正常人面對親人的離世會很悲傷,但對于像向南依這種心理承受能力極其脆弱的人來講,那将是緻命的打擊。

造成這個問題的原因,溫知夏想,應該就是她心底真正恐懼的事情。

“我的老師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案例,和小依的情況有些類似。”溫知夏若有所思的回憶,“當一個人極度想要改變現狀的時候,潛意識裏就會給自己一些心理暗示,表面看起來也會有些效果,但事實上,那都是假象。”

“極度想要改變現狀?”顧安塵皺眉。

“小依應該很想克服自己怕黑的這個情況吧……”

又說回向南依怕黑的這件事,顧安塵的眉頭不禁皺的更緊,“除了小時候被關在房間裏之外,小一并沒有說起過别的事情。”

“我想,應該是她選擇性忘記了。”

人都有逃避心理,而當所面臨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承受範圍,大腦就像自動清空了那段記憶,以此解除痛苦。

再加上,人在童年時期的記憶本來就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而忘卻一些。

估計就算現在問向南依,她也根本什麽都不記得。

顧安塵的目光透過陽台上的落地窗落到向南依的身上,聲音低沉的朝溫知夏問道,“有什麽治療辦法?”

“記憶重塑。”

“你是說……”

“需要讓小依的大腦重回被關起來的那個時候。”

“不行!”

才聽溫知夏說完,顧安塵就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的提議。

如果溫知夏的推測都是對的,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她當初經曆了什麽,又怎麽可能答應讓她再重新經曆一遍……

那是一個顧安塵無法觸及的時期,他怎麽能讓她一個人去承受。

對于顧安塵的拒絕,溫知夏似乎并不意外。

其實,這種治療方法本身就是冒險的,她也不是很想這樣做,但除此之外,根本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就算當初的始作俑者還在,可又怎麽會有人輕易承認自己當年對一個孩子所做的事情呢……

更重要的是,向南依自己才是治療的關鍵。

輕輕歎了口氣,溫知夏掃了床上的人一眼之後才又轉向了顧安塵,“顧先生,其實我建議你另外找一位心理醫生。”

“爲什麽?”

“心理醫生最忌諱和自己的病人發生醫患以外的關系,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因爲一旦産生感情,就會影響到專業的判斷,就像我剛剛在建議給小依進行記憶重塑治療時,其實我心裏是猶豫的,抛卻醫生這個身份不談,我還是她的朋友,這就難免會有擔心和心疼的情緒出現。”

所以,她根本沒辦法準确的判斷,究竟該不該很堅決的建議顧安塵進行這項治療。

最好的辦法,就是他另外聘請一位心理醫生。

全然陌生的視角,會以一種絕對客觀的角度來作出決定。

“小依對陌生人有抵觸心理。”這也是爲什麽,他沒有直接帶她去看心理醫生的原因。

聽到顧安塵的話,溫知夏不覺皺眉。

事情像是進入了一個死角,他們都被困在了裏面。

而對于這些,向南依卻絲毫不知情。

實際上,就連向書禮對于自己女兒的這個情況都并不了解。

他知道她怕黑,那是因爲她睡覺時總要抱着一個夜光燈,他以爲小女孩怕黑是很正常的。

但是并沒有想到,這卻是因爲她的心理有問題。

不是他不關心向南依,而是因爲兩人一直聚少離多,她最多是在每個學期末去法國見他,二十幾天的時間裏,根本沒有那麽巧合的讓他見到她身處黑暗當中的反應。

因此當他從顧安塵的口中得知這個情況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震驚和心疼。

然後,就是滿滿的憤怒。

以及……

自責。

是他身爲父親的失職,否則的話,又怎麽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最初和齊婧結婚的時候,他有想過這是他和南伊的孩子,齊婧可能會對她沒那麽上心,所以在被學校辭退之後,他并沒有急着找工作,而是親自照顧小依。

當時齊婧雖然沒有表現的多喜歡小依,但是并沒有任何要傷害她的意思。

既然娶了她,他也是打算和她好好過日子,所以并不會刻意讓小依疏遠她,三個人像正常的一家人一樣生活。

隻不過,向書禮從不會讓向南依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直到,她五歲那年。

在家照顧向南依的那段時間,向書禮在最初的兩年裏是徹底斷了所有的經濟來源,所有的花銷都是之前的存款。

可日子還那麽長,錢也總有花完的時候。

于是在向南依兩歲多時,他就開始工作了,因爲要照顧她,所以就在家以幫人畫畫爲生。

那時畫的畫當然和現在的不是一個意義,有些是高仿畫、有些是幫别人代畫……

總之,什麽樣的活他都接。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多,直到有一天他去外地和人談畫展的事情,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小依和齊婧單獨留在家裏。

難道就是那次……

可爲什麽當時小依沒有告訴他呢?

即便是多年之後的現在,她也從來沒有跟他說起過這件事情。

“她之前一直以爲齊婧就是嶽母,所以才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您。”

而且在知道齊婧的存在之前,向書禮從來不曾提到她的母親,所以向南依也就沒有說起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

“要是知道齊婧爲什麽把小依關起來,是不是就對小依的心理治療有幫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向書禮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他沒辦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從内心深處升起的一陣後怕。

如果齊婧真的是蓄意傷害小依,那麽在他出國的這些年裏,她又有沒有暗中動過什麽手腳?

“您是打算去找她嗎?”

“嗯。”無論是爲了什麽,他都必須去。

從前他一直以爲,無論齊婧再怎麽惱怒自己不愛她,可她從不會将這些火氣發洩到小依的身上,所以當年被迫出國,他是相信對方做出的承諾,不會傷害小依的。

但是今天他卻忽然得知,原來她早就已經傷害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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