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沉入到了安靜深處,一如海水沉默時海邊的暮色。
左手輕輕覆在右臂上,她的指尖控制不住的輕顫。
或許沒人知道,在她的身體倒向趙俨手中短刀的那一刻,她心裏究竟有多害怕,甚至是讓她連尖叫都忘記了。
一旦手臂被刀刃徹底貫穿,她很有可能以後都不能再畫畫了。
沒有什麽,比這更殘忍了。
在意識到自己被陶婕推出去的時候,向南依更多的是震驚和錯愕,因爲她實在是想不出對方有什麽理由要害她。
畢竟他們隻是自私,絕對不至于要傷人的地步。
所以在站穩之後,向南依第一件事就是看向陶婕,想知道她爲什麽要推自己那一下。
然後……
她就看到對方把向如萱嚴嚴實實的護在了身後,目光警惕的瞪着趙俨,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那一刻,向南依忽然就有點茫然了。
怪陶婕推她那一下嗎?
當然是怪的,畢竟她不是聖人,沒辦法将“寬恕”奉爲人生格言。
可是轉念一想,人家保護自己的女兒隻是出于一種本能的行爲,推她隻是無心之失而已,似乎并沒有什麽錯。
向南依第一次把自己陷進了一個怪圈兒裏,似乎怎麽都出不來。
不過,她想她以後應該很少再踏足那裏了。
所謂的“盡孝”,在二叔眼裏也不過就是金錢而已。
隻要鈔票給到位了,不管她這個侄女回不回去,想來他也是不在意的。
至于他和爸爸之間的關系,那就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了,剛好這次去法國,她也是時候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了。
其實他心心念念的親情,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溫暖。
甚至偶爾,還會帶着刺骨的寒意,一直冷到人心裏去。
*
到了連清川家裏之後,向南依才跟在他的身後走進去,就見連亦弦興奮的朝她跑了過來,“漂亮的未婚妻姐姐……”
再次聽到這聲稱呼,她不禁彎唇笑了。
本來想要把小姑娘抱起來的,結果才一伸手,她的動作就随之頓住。
手臂上傳來的痛意提醒着向南依,她現在是一名名副其實的傷員。
“亦弦要小心點,不要碰到你小嫂子右邊的手臂。”連清川揉了揉她的頭,溫言軟語的叮囑她。
“哦……爲什麽呀……”
“因爲她受傷了。”
眨了眨黑漆漆的大眼睛,連亦弦走過去抱住了向南依的大腿,奶聲奶氣的安慰她,“小嫂子不疼,亦弦給呼呼。”
“謝謝你。”
“不用客氣。”
握住向南依的一根手指,連亦弦帶着她往客廳裏面走。
繞過沙發之後,她這才見到地毯上還坐着一個小男孩,看起來和連亦弦差不多大,除了頭發比她短之外,容貌簡直别無二緻。
想起之前顧安塵和她說過的,她就知道這是那位雙胞胎哥哥,連亦竹。
“你看,這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安塵哥的未婚妻,我們要叫她小嫂子。”連亦弦拉着向南依坐在地上,有模有樣的給他們作介紹,“這是我哥哥,他叫連亦竹。”
目光在兄妹倆之間來回遊移,向南依不禁在心裏感慨基因的強大。
實在是長的太像了……
微揚着頭打量着向南依,連亦竹并沒有表現的像連亦弦一樣熱絡,反而一直闆着臉,嚴肅的像是一個小老頭。
“小嫂子好。”簡單打過招呼之後,他就依舊低頭玩他自己的,不再理人。
秀眉微挑,向南依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詫。
好高冷的小少年!
淡淡勾唇,她也溫聲回了一句,“你好。”
知道自家哥哥就那樣不愛理人,連亦弦也不在意,徑自拉着向南依陪她玩,“小嫂子,你會說繞口令嗎?”
“繞口令?!”
“嗯。”
努力想了想,向南依眸光微亮,“我隻會說一個。”
“是什麽呀,你可以教我嗎?”
“暗部的亮部不能比亮部的暗部亮,亮部的暗部不能比暗部的亮部暗。”聲音溫軟,一氣呵成。
“……”
然後,連亦弦小朋友,連同正在下樓的連清風都愣住了。
這是繞口令嗎?
不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連亦竹倒是捧場,“暗部的亮部不能比亮部的暗部亮,亮部的暗部不能比暗部的亮部暗。”
“你隻聽了一遍就能複述出來?!”向南依稍感驚訝。
“哥哥他可厲害了。”
“要試試嗎?”說着,連亦竹從旁邊的玩具箱裏掏出了一堆魔方,大大小小好幾個,不過他隻選了四個放在了向南依面前。
二階、三階、四階、五階,每樣一個。
這是最簡單的幾階,後面還有難到變态的。
向南依看向連亦竹的目光不禁帶着一絲驚詫,這麽小的孩子就能玩這麽複雜的魔方,他的智力應該很超群吧?
“需要依次還原嗎?”
連亦竹搖頭,“順序随便,複原三個就可以。”
纖細的手指輕點着下颚,向南依像是在很認真的思考着。
最近一次玩魔方已經是在小學的時候,小時候倒是經常擺弄,不過長大之後就很少碰了。
緩步走到了三人旁邊,連清風示意保姆不要出聲,他安靜的站在那,想要看看向南依究竟會選擇哪三個魔方。
“就這三個吧!”她把二、三、五階的魔方撿起,唯獨放棄了第四階那個。
而随着她的話音落下,連亦竹的眸光明顯一亮。
“你是第二個通過第一關的。”連清風的聲音忽然響起,讓向南依下意識的轉頭望向他,“你好,我是連清風。”
“……你好。”
連清風,是連清川的弟弟。
視線掃過在沙發上落座的男人,向南依發現他和連清川長得有些像,不過身上的氣質卻截然不同。
比起後者會帶給人強大的壓力,他明顯溫柔多了。
該怎麽形容呢……
就是平時佳彤在她耳邊描述的那種,漫山遍野的“男二”形象。
清雅的笑、體貼的愛,能夠俘獲所有女孩子的心,偏偏就是在女主那裏敗得一塌塗地。
回過神來,向南依想到他剛剛的話,難得有些好奇,“第一個人是誰?”
“小眠。”
“其他的人,都選了前三階,是嗎?”
“嗯。”連清風點頭,“所以如果你剛剛選錯了,就會連碰魔方的機會都失去了。”
4階魔方被認爲是2—5階魔方中最不好複原的,雖然5階魔方的變化種類比4階多,但是4階魔方的中心塊并不固定,并不能用一般的方法進行複原。
但沒有接觸過魔方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些,所以面對選擇的話,一般會認爲階數越少越簡單。
這是亦竹考量人的一個标準,完全取決于對方的智商高低。
而他堅信,隻有用魔方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智商。
小孩子的想法,總是這麽稀奇古怪。
“不過……也有人是例外……”想到了什麽,連清風彎唇淺笑,眸中嵌了暖陽一般,“你應該見過書語了吧,她就對魔方一竅不通,但是亦竹特别崇拜她。”
“爲什麽?”
“因爲她無所不知。”一個能把古今中外史倒背如流的人,不要說是連亦竹這樣的小孩子,就是他這個大人也佩服的五體投地。
就是因爲這樣,他們都打趣葉成蹊娶了本活色生香的“百科全書”回家。
“書語好厲害……”單單是聽連清風這樣說,向南依就不禁輕歎。
大概是見自己被忽視了,連亦竹皺眉扯了扯戳了向南依一下,把魔方朝她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需要計時的嗎?”
“到安塵哥來家裏爲止。”
“好。”
說完,向南依就神色專注的擺弄着手裏的魔方,她最先拿的是2階的,沒幾下就還原了。
還原3階魔方的時候,連亦竹望向她的眼睛微微亮了。
她的手指很靈活,每一層方塊旋轉的時候,纖細白皙的手靈動的像跳舞一樣。
連亦弦安靜的在旁邊看着,時不時的鼓掌爲向南依加油。
3階的魔方,向南依拼了兩遍,第一遍是嘗試,第二遍明顯是在深刻規律,之後大概用了不到十分鍾的時間,還原了5階魔方。
“哇塞……小嫂子好棒……”連亦弦激動的又蹦又跳。
相比之下,連亦竹的表現就“穩重”多了。
隻見他拿過旁邊的4階魔方遞給了向南依,“再試試這個。”
然後,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接下來的時間裏,她就一直在和魔方作鬥争。
連清風什麽時候上樓的她不知道、連清川什麽時候離開家出門她也不知道,甚至,直到顧安塵站在她背後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時,她還沉浸在魔方中沒有回神。
如果不是連亦弦那一聲甜甜的“安塵哥哥”,估計她還注意到自己身後站了個大活人。
她下意識的轉身,高高的仰起頭望着面前的男人,他站在陽光裏,于是笑容浮現在她臉上,“等你好半天了……”
軟軟的聲音,語氣中透着無盡的依賴,讓顧大少爺倍感受用。
伸手把她從地上抱起來,顧安塵微眯着眼輕笑,“想我了?”
餘光瞥見連亦弦和連亦竹手拉着手站在旁邊看着,向南依的臉瞬間就紅了。
“放我下來。”教壞小朋友就不好了。
顧安塵依言松開了她,卻見她依舊微垂着頭,極爲害羞的樣子。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這一幕,不止看的某位大少爺眸光精亮,就連旁邊的連亦竹也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向南依的衣袖,“我有句話想告訴你。”
俯身蹲在他面前,向南依神色認真的望着他,“你說。”
連亦竹伸手把她散落在頰邊的長發攏至而後,然後肉呼呼的小手覆在了她的耳側,白淨的小臉湊過去對她低語道,“你很漂亮,你知道嗎?”
很輕的聲音,奶聲奶氣的讓人心都要化了。
向南依有些詫異的望着他,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小孩子說出來的話。
該怎麽回答呢……
說知道,似乎有些自戀的嫌疑,可說不知道,她又經常聽别人這樣告訴她。
就在她猶豫該怎麽回答的時候,連亦竹小朋友又把小臉湊了過去,不過這次他什麽都沒說,而是“吧唧”在向南依的臉上親了一口。
“……”
這波操作,可謂是驚呆了一衆人的眼球兒。
連清川和連清風相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詫異。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亦竹親近家人以外的異性!
意識到自己的未婚妻被人“輕薄”了,顧大少反而氣定神閑的站在那,似笑非笑的望着連亦竹。
年紀這麽小就懂得“撩妹”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林司南的兒子呢!
未免待會兒小一又被人占便宜,顧安塵果斷擁着她走人。
*
和連家的兄妹告别之後,向南依就跟着顧安塵離開了。
坐車去酒店的路上,她才從他的口中得知,原來是因爲趙俨先找人跟蹤了她,連清川讓人留意他的動向,這才恰好得知了他的計劃。
但爲什麽連清川會知道有人跟蹤她這件事,向南依沒有問顧安塵,因爲她大概能猜到一點。
有些話……
其實并不用說的太明白。
回到酒店之後,顧安塵見向南依脫外套的動作有些小心翼翼的,他不禁輕笑着走過去幫她,“怎麽一段時間不見,連衣服都不會……”
後面的話,在看到她衣袖上的血迹時戛然而止。
剛剛在連家的時候,他滿心沉浸在和她見面的喜悅中,并沒有仔細去看她的衣服,再加上血迹比較淡,她又散着頭發,一時便沒有注意到。
直到現在幫她脫外套的時候,他才真真切切的看見。
“這是怎麽回事?!”顧安塵的聲音蓦然轉冷,眸光幽暗的駭人。
愣愣的望着他,向南依心下微疑。
他還不知道?!
雖然她告訴了海哥不要告訴他,但那時并不知道他已經在來A市的路上了,怕他在見不到她的時候胡亂擔心,所以才選擇暫時瞞着她。
不過後來得知他來了A市,她以爲連清川已經告訴他了。
事實上,連清川開始的确是打算告訴顧安塵的,但因爲海哥把向南依說的話都告訴了他,于是他才選擇了避而不談,想着這是她和顧安塵之間的事情,想不想說,都應該由她自己決定。
“小一!”見她不吭聲,顧安塵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是趙俨,他不想被海哥的人帶走,所以就拿着刀子亂揮。”明顯感覺到顧安塵的怒意,向南依的聲音越來越低,“隻是劃破了皮,傷口并不深,你别擔心。”
原本還想問什麽,可是目光一落到她的手臂上,顧安塵忽然什麽都不想說了。
溫熱的手掌輕輕握着她的手腕,眉頭緊緊的皺起,“疼嗎?”
她想搖頭,可轉念一想,卻又淡聲道,“一點點……”
傾身依偎進他懷裏,呼吸間是她熟悉的薄荷香,讓她的唇角不自覺的揚起,“你來了,就不疼了。”
向南依鮮少說這樣的甜言蜜語,可隻要說,顧安塵就半點抵抗力都沒有。
輕輕抱住她,他很小心的怕碰到她的手臂。
眸色微暗的眼中充滿了自責,但眼底深處,卻如冰雪般寒冽。
他必須了解到事情的全部經過,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能少。
但那個過程,他不想讓她再去回憶一遍了。
所以在謊稱去書房傳個文件的時候,顧安塵撥通了連清川的電話,将上午發生在向知達家裏的事情了解了個仔仔細細。
末了,他冷聲道,“趙俨,我要親自解決。”
對于顧安塵的要求,連清川并不意外。
“人給你留着呢……”頓了頓,他身爲大哥不得不又提醒了一句,“發洩完怒氣,後續的事情交給阿海處理,你别沾手。”
雖然知道顧安塵做事一向有分寸,但事關向南依,到底不一樣。
“嗯。”他輕應了一聲,眸中一絲溫度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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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徐志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