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木屋到商學院隻需走上十五分鍾的時間,這個時節的天氣很怡人,縷縷清風吹來感覺很清透。小芒果在聽到說去我的學校後步履顯得有些着急,眼神中也不免流露出希翼,等到真的走到校園門口時,她突然就說話了:“我也要來這上學。”
我有些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頭道:“那你得快快長大才行。”
小芒果擡起頭來,“爲什麽?你不是也在這上過學嗎?”
“是啊,但我是變成大人了才在這裏讀書的。”
小芒果又問:“是因爲你太笨,這個學校不肯收你?”我有些無言以對,尋找措辭來回答她這問題,卻聽旁邊莫向北道:“是因爲你的Susan最優秀,這所學校挑選的都是最聰明的人,小芒果,你要在這上學必須得變得很聰明。”
小芒果很認真地點頭:“我一定會變得像Susan一樣聰明的。”
忽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對她其實我很内疚,曾一度認爲她的自閉症是因爲,在懷着她的時候自己心情壓抑、沉郁而緻,也或者很大一種可能是因爲我腦中的這個緻死都不可能再解開的結。這幾年裏我沒有真正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陪伴她的時間少到可憐,可即便如此她對我還是表達親昵,将我放在一個......很神聖的位置。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與其說我是她的支柱還不如說她是我的信仰,沒有她我可能這些年根本就堅持不下來。等待,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沒有一點信念的話很難熬得過去。
這所商學院很大,可能是之前我一心撲在金融管理上,并沒有去真正留意過這所學校的風景。此時心境轉變再走在校園的大道上,有種五味雜陳感。
“Hi,Susan!”迎面走來一名英國中年男人,他是我的導師羅伯特先生。
我走上前向他問好,從這裏讀完金融管理已經有大半年,導師看見我很高興,問我近來可好。寒暄幾句後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我身邊的莫向北和小芒果,禮貌地詢問起,我并沒對他們的身份加以定義,隻是簡單介紹了他倆的名字。
英國人很紳士,他不會過多地去追問,很謙和地與莫向北聊了兩句,又和藹地去跟小芒果打招呼。但是小芒果低垂着頭一聲也不吭,我正想替她擋掉,卻聽莫向北清撩了語聲道:“小芒果,我是否有教過你勇敢的人首先是有禮貌?這是Susan的老師,你如果想在這裏上學是否要先做些什麽?”
我幾乎是驚愕地看着小芒果緩緩擡起頭來,看了羅伯特教授足有五秒鍾之久突然彎起嘴角,一口流利的英語從她嘴裏冒了出來。大緻意思是:羅伯特先生你好,我叫Smallmango,很高興今天能夠遇見你,我的Susan曾在這裏上學,我會努力變聰明也來這,到時請多指教。
别說是我,就連導師都驚異了,他十分驚歎地說從未見過如此聰明的孩子,這是上帝賜予的天賦,将來必定是個很有成就的孩子。
盡管明知導師是誇張的稱贊,但聽見對小芒果如此高的評價我心中還是欣喜和驕傲的。
與導師告别後我便問小芒果是跟誰學的英語,她很自然就回答是K。在我有限與她相處的時間裏,一直都是說的中文,有知道她跟着K學過一些口語,否則她去幼兒園無法與老師和同學溝通,但沒想她講得會如此流利。
似乎K在她身上花的心思,比我想象得要多得多。
另外剛才對小芒果而言當真算是突破,除了第一次面對莫向北時從未見過她對任何陌生人這般主動,僅僅是因爲莫向北的幾句鼓勵性引導的話。
而且這時她還一臉傲嬌地問莫向北:“Jacky,你認爲我剛才的表現能夠賄賂Susan的老師嗎?”莫向北反問:“爲什麽說是賄賂?”
“因爲在我的學校裏,小朋友的爸爸媽媽常常這樣跟老師說話,然後老師就會很開心。”
“如果你以後都能像今天這樣的表現,羅伯特先生便會接受你的賄賂。”
小芒果笑眯了眼,卻道:“這個可以有。”
兩人邊交談邊向前走,我反而落在了後面,剛剛感到有些失落兩人同時停步回頭,連動作都是一緻的,小芒果問:“Susan,你累了嗎?”而莫向北眸光幽然沉靜。
我連忙緊走幾步追上去,“怎麽會呢,走,我帶你們去我上課的教室看看。”因爲還是午休時間,教學樓裏的學生并不多,教室也大都是空着的,正好乘機帶了小芒果進去大教室。
她的眼睛很亮,裏頭盡是新鮮與好奇,甚至在莫向北有意拉住我不跟随時,她也能慢慢朝着大教室的後方探索而行。
我懂莫向北的意思,他想要用鼓勵的方式來打開小芒果心境,讓她主動去參與和走出自我的那一步。原本我也感覺欣慰小芒果的成長和跨越,但當她興緻勃勃地問着我上課時坐哪排,然後回轉頭來看見我們與她間隔距離稍遠時沒有動,臉上的笑容也一點一點斂去。
我臉色一變欲疾步上前,但莫向北拽住我壓低聲道:“讓她自己走過來,适當的放手是推動,你要學會相信她。”
可就在他說話間,小芒果晶亮的眼神慢慢變暗,并且視線漸漸垂落,就像在身體四周罩上了烏龜的保護殼,而她躲進了那個殼裏。
我幾乎是用蠻力甩脫了莫向北,健步如飛地跑向小芒果,來到跟前我蹲下身與她平視,試探而喚:“小芒果?”她依舊垂着眸一動不動地站在那,我的心不由揪了起來,更加小心翼翼地說:“是Susan錯了,原諒Susan這一次好嗎?”
身後腳步随至,清冷的語聲沉靜而道:“小芒果,在帶你來時你是怎麽答應我的?有沒有說過不能讓Susan爲你擔心?”
我忍無可忍地低吼:“夠了!莫向北,你錯失了她的出生和成長過程,根本就不了解對于她而言一個陌生的環境代表了什麽。”靜默一瞬,他再開口語氣聽着像似沉着淡然,但其中卻隐約藏着一絲痛意:“所以我在嘗試了解她,拉近與她的距離。蘇蘇,有時候溫室的保護傘固然能讓她安逸而行,但不嘗試焉能知道她不能自己行走?”
我閉了閉眼,心頭鈍鈍的痛,“那是你從沒見過她另一面。一句話、一個動作,哪怕是陌生人的一個微笑,都能緻使她歇斯底裏地尖叫。如果你見過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妄自決定。”
氣息浮動變沉,不再冷靜的痛楚:“蘇蘇。”
就在這時,原本垂着眸不作聲的小芒果突然擡起了眼,烏溜溜的黑眼珠在我身上打轉,她伸出小手來遮我的眼睛,聽見她糯軟地說:“Susan不要難過。”
霎時鼻腔酸澀異常,我想回說不難過,卻聽她又道:“Jacky對不起,是我錯了。”莫向北的聲音從旁側平行地傳入我的耳朵:“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
然後小芒果把手拿了下來,用額頭來拱我,口中脆脆地咕哝:“Susan,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擔心的。”我一下淚沖出了眼眶,怕被她看見立刻将她摟進懷中,卻難抑激動。
說不出是怎樣一種沉痛,懷中的小囡真的在不知不覺間有了轉變,或許真如莫向北所言的适當時機要學會放手,可是這樣的懂事卻讓人心疼到窒息。别人懷胎十月足月而生娃,她八個月沒到就降臨了人世,從此苦難與厄運相随。
這些年我研究了很多關于自閉兒童的心理,卻怎麽都找不到一種能夠治愈小芒果的。它就像一顆毒瘤,時不時地發作一次讓所有人膽顫驚心。
我偷偷将淚擦拭掉後彎起嘴角,跟小芒果磨了磨鼻子笑着說:“好了,Susan原諒你了。想不想去Susan的操場上玩呢?那裏有好多大哥哥在打籃球,還有足球隊呢。”
小芒果眼睛晶亮,卻是問:“Susan也會打籃球嗎?”
呃......算是會吧,可我那蹩腳的球技估計跟又高又大的英國男人很難抗衡。
小芒果若有所悟地點了下頭,又問:“那會踢足球嗎?”
我會看......球賽。忍不住去看旁邊的莫向北,這時候我需要他爲我圓場,可他卻像是因爲剛才而沉郁不作聲,幸而小芒果沒有深究,隻拍了拍我肩膀:“沒關系,一會讓Jacky教你。”我不曉得她哪裏來的這種自信,但身旁那人卻被她一句話給安撫了情緒。
從教學樓下來直往操場而去,似乎無論哪所學校操場永遠都是最有活力的地方。在這所商學院讀書的未見得都是年輕人,也有如我一般專門過來進修的。
突聽小芒果嚷嚷而道:“Susan,那邊有個人一直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