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是一種情緒的宣洩;恐懼,是人心最黑暗的一面。當直面這兩種情緒時,前者可能要容易,後者會比較艱難。很多時候,我可以将柔弱表露在外,眼淚縱橫,但是恐懼卻不能輕易暴露,因爲它會使人整個癱倒、崩潰。
這也正是我有所決定前,曾分析過病患在瀕臨死亡前一刻的心理,那就是恐懼。
這個東西真的會使人瘋狂,使人頹廢,也使人更快地死去。很多時候我會感謝K教會我心理知識和自我催眠,但難得時候我會有恨意,如果沒有這些心态來左右,那麽我就隻是純粹地像個普通人一樣,該哭時哭,該憤怒時憤怒,該恐懼時恐懼,不懂得去壓抑與克制,就不會像此刻一般痛苦了。
“蘇蘇,蘇蘇......”一聲聲喚抵入耳膜拉回我渙散的心神,莫向北的唇就貼在我的耳朵上,“你聽我說,現在并沒有到絕路的時候。有兩點:首先沈熹并不是真正下指令的人,他也是通過别的途徑從小南那獲知那兩道指令,真假亦難辨,即便是真,小南難道就沒有所保留?也或者,”他頓了頓,輕微喘息着将暖熱灌入我耳内,“第二道指令根本不是這種解法。”
聽到此處我已經控制不住心率加速,這些我從未深入去想過,隻認爲小南死了,那麽沈熹就是唯一一個可能知道秘密的人。正如莫向北所說,真正的答案其實隻有小南知道,甚至以小南後來瘋狂的程度,她的答案對錯當真是令人質疑的。
莫向北看我情緒穩定了些,稍稍從耳旁退開,安撫地揉了揉我的頭後再道:“另外這幾天我有深思熟慮過,K雖然是催眠專家中的翹楚,他的心理滲透力也比普通的催眠師強,但他不是唯一,他解不開的結不代表别人解不開。我已經讓老陸去調查世界各國的心理催眠專家,既然是心理暗示對人腦造成的影響,我就不信沒有途徑破譯。”
我怔怔地望着他,腦中一點點消化着那些内容,對于他的分析和判斷,我沒理由的心動了。光這兩點裏就存在了無限的可能,小南的不确定,K的專業領域不可及,或許......真的沒有到走投無路的時候。
“真的還有可能嗎?”我不知所措而又忐忑地問。他用雙手捧住我的臉,直視着我的眼睛說:“蘇蘇,要相信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你的生命,甚至超過你。”
後來他在我耳邊說了很多種方案,比如讓K對沈熹作一次深度催眠,挖出其腦中所有隐藏的東西,因爲他并不相信沈熹所吐露的答案就是全部,很大一種可能我與沈熹博弈的那場心理戰根本就沒有赢,隻是沈熹造成了一個假象給我并且成功地将我對生的希翼磨滅。
這個人有多黑暗我不是第一次領教,而他在心理暗示上絕對是專業級别的。
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越大,也感到越可怕,如果這一切推斷是真,那麽無疑是我差點就被沈熹從懸崖推下沉入深淵谷底。
莫向北又說除了陸少離那邊在尋找專業催眠心理師外,K也在嘗試聯絡他的老師,到時或者可以開一個心理師研讨會,總結出一種最有效的方案來。
但這許多的方案都必須建立在一個前提下——時間,沒有人想到包括我自己,我會在那天晚上突然惡化。睡下時我都還是挺好的,睡着睡着就感覺難受起來,那種難受說不上來是什麽,就是渾身都覺得不對勁,然後密密麻麻地疼從身體的每一寸傳來。
我疼到開始喘息、呻吟,這不是噩夢,夢中是不可能會有痛覺的,可是我卻怎麽都睜不開眼睛。那種疼痛在一點點彙聚,傳入大腦,撕裂般的劇疼使我緊緊抱住頭,是什麽尖銳的聲音在刺激着耳膜?一下比一下凄厲!
感覺有人将我抱住,在耳旁不停地說着什麽時才驟然明白,那尖銳的聲音是我在尖叫!
我已經痛到失去了理智,就像有把刀在腦袋裏用刀刃刮着頭蓋骨一般,聽到驚惶的聲音在吼:“去叫K!快去叫K來!”
在疼痛終于将我的意識湮滅時,我從沒有這一刻感謝黑暗昏沉,它于我是一種救贖。
隻是爲什麽就連失去了意識我還能感到難受?而難受之後是又一輪痛苦的輪回,沒法尖叫,于是身體抽搐,最終窒息。
飄然于黑暗,我以爲靈魂離開了身體,來到了那個未知的世界。但漸漸麻木中有了知覺,意識也像是被一根弦扯着往另一頭,有些像牽線木偶,拉一下就動一下,不拉就繼續沉頓。
等到真的有意識時腦袋渾渾噩噩,睜眼就看進一雙血紅的雙眼裏,頭發淩亂,胡須青長,眼袋浮腫,滿眼血絲,莫向北頹廢潦倒的我幾乎認不出了。
“我怎麽了?”張口想問這句話,但發現嘴巴張開後卻沒有發出音來。
莫向北用手抹了一把臉,向我牽強地擠了一個笑容說:“沒事了,蘇蘇,沒事了。”
我聽他這麽說倒像是在安慰自己,而不是安慰我。視線斂轉,見周圍并不止他一人,安東尼與陸少離站在床尾,眼神中也有難掩地驚憂,而K站在莫向北的身後,對上我的目光時沉定而道:“自我接手她的治療起秉持的方案一直都是不隐瞞,讓她确知自己的情況。”
我想了一下,這句話應該是對莫向北說的。
在我視線回落時聽到K又道:“Susan,你陷入重度睡眠已經超過七十二小時。起初我找不到是什麽緻使你突然發作,當第二次你那般反應時才明白一件事——你的第二道心理暗示是雙向鎖。”
雙向鎖?什麽意思?我并不懂,也從未聽說過這種。
“之前我與Jacky商讨,判定沈熹可能利用了反心理戰打赢了你,所以我在那天深夜對他做深度催眠,整個過程他沒有一點抵觸與反抗。但在催眠中途突然你這邊就出事了,我被迫中止過來察看,對你做了各項檢查并沒查出有任何異狀啓發的存在,而當時你也已經平息下來隻是進入深度睡眠狀态。你這邊沒有找到問題根結,我就準備重新對沈熹做催眠,這一次我依舊沒有做完全過程,因爲你再一次發作了,而且出現窒息現象。”
K把兩件事放在一起說,剛才又提到“雙向鎖”,他的意思是我兩次感受到難過以至疼痛難忍,是因爲他在對沈熹做催眠?這意味着什麽?
K從我驚愕的眼神中洞察我的疑惑,冷靜地陳述:“我判斷他在自己的大腦中下了一道心理鎖,但凡有人強行催眠去剖開他的記憶就會引發你腦中的死結,這意味着把你和他綁死在一起了。”我不禁失神,居然會有一種心理暗示能夠關聯兩個人,沈熹是要多想置我于死地而下這種暗示?而且,他是什麽時候下的?前段時間我在他身邊深度睡眠時嗎?
突然一道嘶啞的嗓音飄傳過來:“不算是最壞,至少沈熹曝露了一件事實——他之前的的确确是在撒謊。”
我怔愣地凝聚目光,是莫向北在說話。
K點了點頭:“不光如此,我判斷的一種可能性是,Susan腦中的第二道指令根本就不是第一道指令主人所下,而是這個沈熹。以他這種能夠設置雙向鎖的心理程度,恐怕非一般普通的研讀心理學能夠辦到的,所以很大可能從一開始我們破解的方向就錯了。”
是沈熹在我腦中下了第二道指令?起初我爲這個想法感到震驚,等心緒緩和時腦中閃過的念是——爲什麽不?那艘遊船,我被催眠失憶之前,唯一在場的人就是小南和沈熹。
沈熹是會目睹着小南爲我催眠那一幕還是走開,這個問題一直都沒有深思過;還有一個問題......我慌急地去抓身旁人的手,“有沒有查過陳佳楠?她是在哪學的催眠術?”
莫向北聞言眼神一沉,轉眸與K對視,K判斷:“這個可能性的比率占據很大。”
莫向北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開口便是:“你什麽時候能到?”等他放下手機時我大約知道電話那頭是誰,陳華濃。
陳華濃是隔天到的,這五年我與他交集不算少,英國的金融學府就是他幫我安排的。這是我比以前最明顯的進步,五年前莫向北失蹤後,最懊悔的人莫過于陳華濃,這屬于我的資源必須得利用好,在決定離開費城之前我便給他打了電話,要求他幫我安排一些事。
陳華濃沒有半點推脫,隻短短半個月就幫我辦好了入學手續以及住宿安排。包括後面幾年他在生活上給我提供的輔助,以及說服他成爲最大助力來圍攻沈熹。
有時候靜下來時也會唾棄這個功利的自己,學會了算計人心。可這本就是個功利的世界,人在這股洪流裏終歸會随波逐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