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敢走上前,隐約可見他身前豎了什麽,忽聽他低聲開口:“老爺子,我帶蘇蘇來看你。”聞言我渾身一震,他說什麽?老爺子?是他外公嗎?
可是我記得那時老爺子不是葬在這裏的啊,那是一塊私人墓地,造得也很是奢華。往旁稍挪了兩步,繞過他身影看見就在他站立的前方豎着一塊墓碑。到這時我再是忍不住走上前,因爲太過昏暗無法看清墓碑上的刻字,看見莫向北把背包從肩頭解下,拉開拉鏈裏面全是紙錢,不由讷讷而問:“老爺子的墓何時遷移過來這處的?”
“他的骨灰本來就在這裏,那邊的墓裏隻是他的衣冠冢。這裏是安葬我外婆的地方,老爺子早年就提過走後要與外婆合葬,我總得了了他這心願。”
這時他已經将包中的紙錢全都拿了出來,最底下卻是拿出一瓶茅台酒和兩個杯子。
他開了瓶蓋就給杯子裏斟滿酒,然後又點了一根煙才道:“每年的這幾天我都會來和老爺子喝上一杯唠唠嗑,今年既然你回來就帶你一起過來了。
忽感鼻中酸澀,不管我與莫向北之間因爲隔了時間的長河而變得太多,但是當年與老爺子相處生活的那一月在記憶中永遠磨滅不了。我席地而坐,輕聲問:“就帶了兩隻酒杯嗎?如果有多一隻,那我也想跟老爺子喝一杯。”
他道:“你就用我的喝吧。”
我沒有反對,第一杯酒下肚,原本的寒意被酒氣沖散。聽見莫向北道:“我并不知道外婆爲什麽會喜歡這裏,可能是與老爺子在這相遇,也可能是他們在這發生過難忘的事。不過到白天你來看,此處景色很是不錯。”
“嗯,到白天我再看。”我難得不與他唱反調聽取了他的建議。
喝着第二杯後我問:“你父親呢?他也葬在這嗎?”
他靜默了一瞬,搖頭否定:“沒有,他的根在那座城市,住不來這種山野之地。”
聽着像是有淡淡的諷刺,可我卻有莫名傷感。喝下第三杯後我把杯子推給他,“你喝吧,我陪老爺子喝三杯就好。”他沒來接杯子,而是用打火機點燃了那堆紙錢,火苗很快蹿高,火光映照在他清俊的臉上,感覺好似連靈魂都消瘦了。
後來兩人都沒說話,我看着他将餘下的酒就着瓶口一口一口地灌進肚子裏,差不多喝完時剛好火苗熄滅,他的臉再次沉入黑暗中。
聽見他說:“今兒就陪你到這,你把這杯酒喝了就趕緊回去吧,免得被外婆發現你在外邊偷喝酒又唠叨,明年我給你整一瓶二十年的茅台再來喝。”他将那杯供在墓碑前的白酒傾倒在了地上,然後開始将杯子和空酒瓶都裝進背包中。
起身時忽見他腳下微一踉跄,我下意識地去扶他。幽幽黑眸凝了凝我,語聲淺淡:“走吧,回去了。”我拉住他沒動,“你喝了酒不能開車了。”
“放心,這點酒還醉不倒我。”
“那也不行。”
他頓了下才道:“既然這樣那就跟我來吧。”
我看他引我朝着依稀還留的幾盞燈光處而走,心裏想難道是要去農戶借宿嗎?可能是實在太晚了,原本還零落點着的燈光到我們走過來都滅了。
看他在某一戶門前站定了要去敲門,忍不住開口:“這麽晚會不會打擾到别人?”他沒有理我,徑自敲響那扇門,很快聽見裏頭有腳步聲走近,先是燈亮然後門才從内被打開,是個看起來很質樸的大嬸。她一開門就親切地道:“莫先生你來了啊,我剛還在惦念着這兩天你要過來,等到過了十二點才熄燈的。”
“沒事,我們在這住一晚,明早再走。”
大嬸連忙讓開迎我們入内,邊在身後關着門邊問:“可要吃些點心?我鍋裏還熬着玉米粥。”莫向北轉過眸問我:“餓嗎?”
其實我還好,路上吃了蛋糕的,但還是點了下頭。
“那幫我們盛兩碗吧。”聽着莫向北如此吩咐後,大嬸就應聲朝着裏面走。
這無疑是一間農舍,屋内很是整潔幹淨。正廳有張八仙桌,廳牆上挂了一幅觀音畫像,底下也供了個觀音菩薩的玉佛,煙香缭繞。
從莫向北與那大嬸的對話可以看出他來這不止一次了,或者以往每年他過來都是借宿此。念轉間大嬸從内屋端了一鍋粥出來,然後又進去拿了兩隻碗和一碗醬菜。
玉米粥微甜,應是放了糖在裏頭。忽聽莫向北問:“ta睡了嗎?”大嬸答:“嗯,九點不到就睡了,白天裏精神挺好的。”
之後莫向北沒再開口詢問什麽,隻默默喝着粥。我不知他話中的“ta”是在指誰,也沒去問,他應是餓狠了,一碗接着一碗竟一口氣連喝三碗。
大嬸出來收碗時道:“我把我的房間收拾出來給這位小姐住,你的那間白天就給你整理好了。”我一愣,“那你住哪?”大嬸和藹而笑道:“我就在外面和衣眯上一夜行了。”
這......不大好吧,哪有把主人家給趕出卧室的道理。目光斂過這外面的桌椅,心想把椅子拼拼應該也能湊合,卻聽莫向北道:“她跟我睡一間。”
大嬸一愕,我也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他,他并無避諱地凝視我問:“有問題嗎?”
我的眼神很明确地告訴他——當然有問題。
但最終我沒能如願有單獨一間房,睡在廳中的念頭也夭折,是因爲他抓了我的手便朝裏走,熟門熟路地推開最裏面的一扇門。房間雖然不如酒店那般奢華,但是環境還不錯,床是一張紅木大床,進門右側是沙發與茶幾,電視挂在正對床的牆上。
門關上後他就松了手,徑自走進床邊的一扇門内,依稀可見那是洗手間。
等他出來時我已經和衣躺在沙發上,以爲他會說什麽,卻隻是掃來一眼便又走出了門。并不知道他出去做什麽,隻知道躺沒多久就困意沉濃了,應該是那三杯茅台的後作用,而莫向北還沒回來,恍惚想着他不至于自己跑到外面那大廳去睡長凳吧。
後來就真的睡着了,而且特别沉,以緻于天亮醒來看着頭頂的天花闆好長一會都處于怔愣中。我怎麽跑床上來睡了?明明是躺在沙發上的啊。
屋内并不見莫向北,但我還是看了看身側的位置,見床鋪齊整便暗松了一口氣。
這山村之中當真是要比城市裏來得安靜許多,無論是夜裏還是這白天,都沒有一點噪音。我起身梳洗完後走出房間,好似屋内沒有人,一直走出大門才看到大嬸正在拉繩子晾衣服。她看見我立即笑着打招呼:“季小姐,你醒了啊。”
雖然她很和藹,但我做不來虛應那套,隻微笑着點了點頭。但是,在我四下環看時大嬸便走過來問:“你是在找莫先生吧,他一早起來就陪着清姑去前面那墓地了。”
清姑?我心頭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腦中滾過的那個念頭。
昨夜雖然天很黑,但大概方向還是辯得清,出了村沿着小路走了幾分鍾便依稀可見遠處的身影。當越走越近時,心中的震撼已不能言表。
一直以爲那個人被他送去了澳洲或者國外任何一個角落,卻沒想會在這裏。轉念間又覺該是如此,當初他即使對之有怨不也僻了一座城專門讓陸少離守着,又将事業重心往那座城市轉移,放在國外,他如何能安心?
我沒有再走近,隔着幾十米遠的距離默看着。
與所想的有些出入,之前離得遠看不清,以爲兩人是一站一跪在墓碑前,這時才發現莫向北清冷的身影前那人是坐在輪椅上的。
莫向北可能腦袋後面長了眼睛,我站那沒一會他就回過頭來。看見是我便大步回走,“起了?”我輕嗯了聲,目光落在他後面,“那是清姨嗎?”答案毋庸置疑,他點頭默認。
“那她......爲什麽要坐輪椅?”
見他面沉如水想着可能是不願說,但默沉片刻後聽他忽然道:“那年她醒來就這樣了。”
我心中一震,轉過頭眼神縮了縮還是疑問出聲:“你是說五年前的那件事?”
“嗯,在那之後她是真的一心禮佛,再不會爲俗世所擾。”
這時我還不太明白他意思,等到他推着輪椅回走過來時見雲清亦如初見時的穿着灰色佛袍,手裏撚着一串黑色佛珠,雙目阖閉。
我略一遲疑,走上前輕喚:“清姨。”
但她不睜眼也不動,就好似沒聽見一般。這時莫向北道:“世俗的雜音已經入不了她耳了,我推她過來也就是給老爺子念念經。”
什麽意思?她聽不見了?
“她不是聽不見,而是她所惦念之人都離了後便不想再聽,也不想再看這世界。”
“這些年她都這樣嗎?”
莫向北沒有再答,隻推着輪椅慢慢往回走。從背後看他清冷的身影,有種說不出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