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頭來看我,眸光定住,“我找你本是想看看你的境況,假如你處在公司爲難就替你解了合同,畢竟你那份合同是與我爸簽的,他走了,在他身上的一切事宜便都遺給了我,所以我即使丢了嘉橙的股份,也還是能替你解那一紙合同的束縛。”
我的心頭一緊,不管什麽合同不合同,隻邁前一步追問:“爲什麽你會丢了你父親的股份?”這是我始終想不通的,李晟即便再混也不可能把嘉橙那45%的股權賣給陸少離啊。
“我簽了股份轉讓合同。”
他的話意是他自願簽的?可是,“爲什麽?”
“兵敗如山倒,不轉讓就隻能眼睜睜看着公司破産倒閉。墨豐的陸少離把我保出來後就跟我談了,當時股值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他還願意拉嘉橙一把,也不枉這幾年跟他做兄弟了。”
聽他說着這些我是真的沒法用形容詞來形容繁複的心情,他可知道将他推入水生火熱之人就是此刻嘴裏惦念兄弟情的那位?他又可知道他會落得如此下場根本就是别人設的一場局?對他我生出了同情,想及剛才讓我買煙的窘迫,不由問:“股份轉讓沒有付給你錢嗎?”
他怔了下,随即反應過來:“你誤會了,剛找你去買煙是我手邊沒現金,這種地方也不能刷卡。”我一聽他這話就覺有漏洞,現今即使是鄉鎮都有設自動櫃員機,還有什麽地方不能用卡的?不過既然他如此解釋了我也不想拆穿他,想了想道:“上回打麻将你落我這二十萬,現金那十萬塊還在家裏,一會回去拿了還給你。卡上的十萬是轉給你還是提出來?”
雖然那錢是莫向北輸了付給我的,但本身就是代李晟玩的,不管他先前定了什麽約,這時困難之際理該還給他。
李晟站在那處默看了我一陣,最終隻道:“不用了,潦倒隻不過是一時,我沒你想得那麽窮,二十萬也不可能救得了我的急。”
聽了這話我沒再堅持,确實嘉橙那麽大一個缺口又豈是我那二十萬能夠填得了的。而他這句“沒你想得那麽窮”似曾聽過,依稀記得他用來形容過莫向北。
忽而有輛鄉鎮那種山輪啪啪車停在我們面前,開車的是個中年男人,他扭過頭來對李晟道:“李少,要走了嗎?”我不由一愣,李晟認識這騎山輪車的?隻見李晟從牆角邊走過來,經過我時頓了頓道:“我先走了。”
目送着山輪摩托車開離視線我才恍然明白,原來李晟帶我坐那趟公交車和到這個鎮上都不是随性選擇,根本就是他一早安排好的。那他帶我來這的目的是什麽?買一包煙,講那番話?我有些想不透。也是到後來才恍悟自己逃過一劫,因爲我對他的善念。
這是後話了,當下眼看天将昏黑,我連忙回走到公車站,看看時間還有最後一班車往市區的。等了将近二十分鍾終于坐上,車内隻有一兩位乘客,我選了個靠近門邊的座位坐下。
突然外套口袋裏手機在震動,拿出來見是一個陌生來電,心念微動間按了通話鍵,先是沉默了兩三秒然後李晟的聲音才在那邊響起:“是我。”我微感愕然,但隻輕嗯算作回應。
又過了數秒後李晟徐聲而道:“季蘇,我給你說的事你不要告訴别人。其實嘉橙早就是個空殼子,我爸之前向銀行融資的項目很不順利,已經把嘉橙的底都虧空出去了。這次是我讓Martin故意引墨豐上鈎,等他把資金全部投入股市來救嘉橙時,Martin就會在其中操作金融市場,到時就可一舉吃掉墨豐。這些本都是我們預先計劃好的,我爸也知道,這就是我給你說不信我爸會死的原因。隻是事情不知道在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我爸那邊聯絡不上,我又出了那事暫時不能離境。”
說到這他深吸了口氣,才輕聲再道:“你暫且在公司委屈幾天,不管有任何決策你都推掉讓陸少離來背,Martin過兩天就會回來,到時便可扭轉乾坤了。明白了嗎?”
我抓着手機的掌緊到出汗,聲音卻出奇的冷靜:“你和他有聯系?”
李晟回:“嗯,昨天剛通過電話重新做了部署。我離開幾天,季蘇,等我回來。”
最後他的語氣有着不同于之前的溫軟,直到那頭挂斷我的腦中還在盤旋着他的嗓音。
我回到市區就下了公交攔出租車回公寓,一路上樓直至進門來到沙發前坐下,才敢讓壓抑的心率飛速跳躍。
電話裏李晟與我說了一個秘密,與嘉橙有關,與他李家父子有關,更與我所認識的那兩人有關。也認清一個事實:李晟從頭至尾都在試探我!直到我回程路中不知我哪一點觸中了他的心,讓他對我和盤托出這些事。
這個秘密裏透露的訊息含量太多了,一是李修成去英國的真正目的以及請我回國管理公司的動機,恐怕都不是我所認知的表面來得那般簡單;二是可能真如李晟所言,李修成并沒死,這隻是他打的一個幌子,目的就是爲了促成眼前的局面從而金蟬脫殼般地擺脫危機。這就解釋了爲什麽李晟從戒毒所裏出來後,會将股份簽讓給陸少離。
而我分析的這兩點是從李晟的角度而言,可是他說的Martin除非與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否則根本不可能存在他所說的這種可能性。
莫向北絕不可能會置陸少離于死地,他們才是真正的兄弟。而這層關系很顯然李晟是并不知道的,他到此時還對莫向北深信不疑,認爲這個人将會幫他力挽狂瀾吞并墨豐。
之前李晟還說是陸少離把他從戒毒所裏撈出來的,他們這一招使得當真奸詐。明明送人進去的是他們,救人的卻還是他們,黑臉與白臉一起唱了。
這分明是一出反間計!不,準确地說應該是局中局。陸少離隻是前面的擋箭牌,莫向北才是墨豐幕後真正的老闆,如今的局面是他已經借着李修成的詐死,以及與李晟的謀劃,将嘉橙納入懷中,他絕不可能如李晟所說的會反過來吞并自己的墨豐。
按道理李晟應該已是棄子,可他卻還在與之聯絡。有兩個怎麽都想不通的疑惑,一是他要這個空殼公司做什麽?二是他還要借李晟達到什麽目的?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透莫向北的心思,不過明知是計也沒法告訴李晟。即使我對李晟印象不錯,也做不到挑破這整件事的真相。
既然陸少離已經成爲了公司的實際控股人,那莫向北會回來公司也就不稀奇了。明面上陸少離宣布原嘉橙上下員工職位不變,都還在原崗位,所以莫向北依舊是投資部的總經理。唯一變的是我的工作範圍,原本我是公司顧問管理,隸屬董事長旗下,而今卻被陸少離一紙公函宣布我調入投資部,名義上還是管理層,但卻成了莫向北的部下。
對于這近兩月時間的失蹤他也給出了一個很漂亮的解釋,被李晟外派去跟進某個投資項目,與國外某知名财團達成協議将融資注入公司一起合作完成。
于是沒有人再去計較公司限于低谷時期乃至轉股換老闆,他都沒有現身這件事了。
我剛走進投資部他的助理Jeny就來請我去辦公室,說莫經理有交代。打從進了這公司後我學會了一項技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置可否地跟着Jeny來到辦公室門前,透過百葉窗可見裏頭颀長的身影依稀站在落地窗邊。
Jeny在門上敲了兩下,聽見裏頭回應就推開門讓我入内。
也或是真有不巧,我一腳踏進就聽見手機鈴聲響,是他擱在辦公桌上的那部。他沒看我,隻徑自走過拿起了手機,全程他都在聽對面說并不置一詞,最後才面無表情道了句:“好了,我知道了。”
放下手機後清冷的目光就朝我射掠而來,自那天在會所不歡而散後過去了兩天,本以爲他會再找上門,卻是風平浪靜無驚也無瀾地過了兩天。
正想開口問有什麽事,卻聽他緩緩而道:“Anthony,來自歐洲某個神秘家族,畢業于Birmingham Institute of Art and Design,也就是英國伯明翰珠寶設計學院,目前也是這座學院的講師。”
我默了兩秒後淺聲問:“你讓人調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