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我便将房子讓給他也無妨。
抓了鑰匙和錢包,也懶得換衣服了就直接出了門。剛過傍晚,天光并沒有完全黑,攔了車上去後卻也沒什麽去處,報出的地名是嘉橙附近的。
到了目的地我下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擡頭便見嘉橙集團的那座大廈。夜色中它沒有一絲光亮,想必從今天起它都不會再亮了。雖不過一月多,但到底也是放了心思在裏頭做的,再加上與李修成簽了合約,不知如今不管不顧算得上是違約嗎?
胡亂想了一陣,看見馬路對面有一家手機店,我便走了進去。補辦了卡又買了一隻新手機,據說是最新上市的,琢磨了好一陣才撥通号碼。從手機店出來時心情便好了些,也有心找個地方吃東西,一整天都餓着肚子呢。
走進一個夜市,零落滿布的小吃攤飄揚着各種香味。最後我坐在一家豆花店前,除了要了一碗豆花外,又在隔壁攤子裏點了不少烤串。
剛才站在嘉橙大廈前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爲什麽要回國?李修成的雇聘合同固然誘人,但也并沒到非回不可。這時吃着烤串、喝着豆花時忽然想,可能這些就是我回國的原因吧。離開得久了,連味蕾都對這些味道變得陌生,當它們重新出現時,需要一點一點咀嚼回味才能漸漸找出一絲熟悉來。
我這一坐便是一晚上,這個夜市生意極好,基本上旁邊的座位就沒空過。我想若不是自己又點了其它的吃食,恐怕老闆都要來趕我了。
又是一盤烤串被送了上來,我看了看擡頭對那招待的小姑娘道:“我沒有點這些,你上錯了吧。”但那小姑娘卻露齒而笑:“沒上錯,是那邊的帥哥指定了點給你的。”
順着她手指方向回過頭,陸少離斜倚在燒烤攤子旁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也不知他站在那裏有多久了。見我發現了他便對老闆說了句什麽朝這處走來,身旁坐着一對小情侶,他們也點了一堆吃的正有說有笑着。
陸少離走過來便在桌面敲了兩下,引得那對情侶不明其意地擡起頭。陸少離露了個笑,“你們這一頓我請了,麻煩讓個座行嗎?”
那兩人還真的收拾了就起身了,陸少離落座在我身邊後就挑了一根烤肉吃起來。我看了片刻,間他似乎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笑了笑準備起身。隻起了個勢卻聽他開口了:“你要走?”我失笑着道:“都吃撐了,不走還留這擦桌子呢?”
“坐下聊聊呗。”陸少離提議。
我想了想,反正也沒去處就又坐回了凳子,而且挑了一根雞翅繼續啃起來。
陸少離看得啧啧有聲:“不是說吃撐了嗎?”
“聞着這香味,看着這一桌的串,想不吃也難啊,就隻有勉強自己肚子再撐一些了。”
“哈,還真是難爲你了。”陸少離笑得恣意,一拍掌竟然叫老闆又烤了幾十串。然後側過頭來看着我說:“你真的變了好多。”
我手上一頓,問:“變老了?”
陸少離也失笑了起來:“女人是不是都這麽在意自己的相貌?”
“那是自然。”我理所當然地應,這世上又有哪個女人不在意容貌?又有誰不在乎年華老去,歲月蹉跎?仿佛就是眨眼間,但其實唯有自己明白這“眨眼”的五年,其實很長。
陸少離忽而道:“我說你變并不是指樣子,而是你這性情。就拿你對老大的态度來說,分開了五年再遇上怎麽也不該是這種反應。”
“那應該是什麽反應?”我好笑地反問。
陸少離斂去臉上的笑,“你可知道這一晚上我和老大找你找得多忙?機場、車站、各大出城口都讓人守着,調動全城的交通監控搜尋你,現在老大應該也快趕到了。”
我聽了面無表情地問:“這般勞師動衆要做什麽?怕我跑了?”
陸少離沒答,因爲他的目光轉向了另一處。隻需餘光便見某道身影穿梭在人群中,轉眼便來到了眼前,他低頭看了眼我們狼藉的桌面,目光落定在我身上。
陸少離咧開嘴角笑問:“老大,要來一打烤串嘗嘗不?”
我飄了眼他身上那考究的衣服,合适坐在這種地方嗎?剛念轉間,莫向北便坐在了我對面,“爲什麽跑出來?”真不是我有意要笑,實在是他這問題問得令人發笑:“肚子餓了,自然就出來找東西吃了。”其實還想再加問一句:你有何意見?
莫向北垂眸,淡淡地道:“下次跟我說一聲。”
我隻當耳旁風,徑自啃着我手中的雞翅。當雞翅成了骨架時,我将之丢在桌上,卻不料那雞骨架也是調皮,竟然沿着桌子滑溜而過到了對面人的身前。旁邊一直沉默着的陸少離噗哧而笑,拍了拍掌後起身說:“陪你倆演了這麽久的默劇也乏了,你倆繼續對坐着,我跟店老闆打聲招呼去,免得人家收攤要趕你們走。爺就不奉陪了。”
陸少離走後我半垂着眸,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上,忽而問:“憑什麽?”
自剛才到這刻我都沒有說過半句話,他這麽聰明自然明白我接的是哪句。不過我深覺還是應該說清楚些,所以擡起頭來看進黑眸,“我的公寓你來去自如,憑什麽?我出來你卻說要跟你報備,憑什麽?我回國隻想安靜地有一份工作,卻被你從中破壞,憑什麽?我坐在這好好的喝着豆花,吃着烤串,先有陸少離再來一個你橫插進來,憑什麽?還有,”我頓了頓,語聲放到極輕,但确定他每一字都能聽見:“五年前你一句話沒說就走了,如今卻又突然出現,憑什麽?”
如果說字字泣血,那太過嚴重也太過矯情了,但我說的每一字都是由心而發。從第一次再見他時,就想這麽問了。
莫向北聽後也不說話,看了我片刻後就伸手到桌上想去拿烤串,被我輕輕一攔,微笑着道:“這盤子是我點的,你若想吃麻煩自己去點。”又有意上下看他這身西裝,“穿這麽正式坐這可能不合适,隔壁那條街有一排高檔餐廳,哦,倒是忘了,現在晚了可能都打烊了。”
莫向北的反應是直接抓了我的手,看似沒使什麽力,但在我要抽回時卻緊緊拽住。
修長有力的手指摩挲着我的指腹,指尖的微涼觸及皮膚,表面來看我一如往常,但隻有自己清楚随着他将我每一根手指逐一撫過時,心底深處都在顫抖。
“蘇蘇,你對我心底有怨。”
心頭一頓,我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道:“不,我對你沒有怨。”
“你有。”他字字灼灼,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我說:“有句佛語你一定聽過: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看他無語我便繼續道:“這是佛主對迦葉說的,然後迦葉就問了:如何能爲離于愛者?佛曰:無我相,無人相,無衆生相,無壽者相,即爲離于愛者。”
莫向北忽而手上一緊,“你什麽時候信了佛?”
“這些東西信與不信沒什麽大關系,主要是在理,你說對嗎?”
感覺他的力道松了我便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拍了拍身上看不見的灰然後對他道:“剛才陸少離應該點了不少吃的,你在這慢吃,我就不奉陪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哦對了,不知道能否把我家的備用鑰匙還給我?免得我夜裏睡得不安甯,總怕有人會非法入室。”
他沒看我,隻說了句:“我不會再過來。”
“如此最好。”
走出夜市時我不由回過了頭,看着之前熱鬧非凡的地方到這時也變得蕭條,人影稀疏的,而遠處某道身影獨坐在桌前,背骨堅挺。
其實現實總是如此,最初淺淡雲薄,漸漸濃如烈火,但最終都不過是從一個人回歸到一個人的過程罷了。我轉過了身,沒有留戀地走向路邊攔來一輛車,報上自己公寓的地址。
莫向北這個人有一點是可取的,守信。
正如我所料,半月間嘉橙集團猶如那風中柳絮被吹得散亂紛飛,而那座大廈也逐層傾倒。一座樓倒了自有另一座樓樹起,墨豐就是那另一座樓。
原本在股市一片蕭條時是不可能會有哪家趕來觸這黴頭,但墨豐集團卻異軍突起地挂牌上市,那一日占據了财經版塊的所有頭條。很多專家評估這支企業必然要被推倒在股市的長河之中,事實上周四挂的牌,上市後的兩天也都受股市影響而直接跌停。
于是周末的新聞全都是各方評論墨豐集團這一“不理智”行爲,也在揣測周一再開盤時會以多少百分點持續下滑,甚至還有人估測了這墨豐集團會在半個月内倒閉,創下上市公司中最快倒閉的記錄。
我将那些評論一一翻看,不是有多閑,而是因爲這個集團的名字叫——墨豐。
如果不是我記憶短缺的話,應該還有些記得當初陸少離在H市開的那家咖啡館就叫墨豐。這世上有一種東西最不可信,那叫巧合,尤其還是在這種敏感性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