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上莫向北送給老爺子的那副象棋還散亂在棋盤上,我的目光有些發怔,腦中晃過因爲我不小心撕破了棋盤而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的情景,後來我找來一張挂曆紙在其反面用紅筆畫了這張棋盤。這才把老爺子給哄開心了,繼續大戰三百回合。
我蹲下身,将棋子一顆一顆擺放進棋盒裏,然後将棋盤折疊方正放置其中蓋上盒蓋。
屋外蹬蹬步履來得飛快,我未及反應已見莫向北沖進了門,他目光搜掠幾乎是在瞬間就鎖定我。兩個人,靜靜對視了一瞬。
我低下頭直起身,從陽台走入室内再逐漸走近,卻是與他擦肩而過。當我的腳邁出門口時,聽見一聲低喚從後傳來:“蘇蘇。”
我的腳步沒有停頓,反而加快,沿着來時的小道徑直而走。大衣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我摸出來看見短信:蘇蘇,别走。
突然鼻子就酸了,眼角泛濕,這還是我的莫向北嗎?我的那個他,絕然不可能隻發着這麽一條不痛不癢的短信,而是直接追上來不管我如何吵鬧都極其野蠻地扛了我就走,然後發着狠對我警告、威脅說:别想逃開他!
我擡頭看看天,京城的霧霾确實要比吳市和H市重,青天白日都已經看不清天了。
莫向北,我們終究還是,走投無路了。
在我踏出療養院的那扇側門時,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莫向北,讓我靜靜。
如果我的存在已經成爲了你的爲難,甚至變成阻力的時候,唯一可以解決的方式是——自我清除。隻有将這條道上的障礙石掃去,才能成全你的成功。
發完短信我就把手機卡退了出來,扔進了路邊的草叢裏。這家城南的療養院地處郊外,除了門前停着的那一輛輛昂貴的私家車外不會有别的車經過,醫院門前的警戒已經撤退了。現在才明白當初莫向北的那句戲言,他說他沒興趣開一家養老院,也開不起。往深裏去的涵義并不是指他沒經濟實力開療養院,而是這裏頭住着的人,他供不起。
我沿着路邊一直走,之前因爲坐車過來不覺,靠雙腳走時才發現這條路很長很長,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天色漸暗,終于能在目之所及裏看到車流,但也察覺到身後有盞車燈一直不遠不近地亮着。
回過頭,不是路虎也不是白色捷豹,是一輛很普通的銀色豐田,與我隔了有百米遠。
在我頓步時它就緩緩開了過來,夜色遮蔽了視線,直到車子到跟前我才看清裏頭的人,微微讪然,又覺可笑,連些微的表情也懶得給便起步繼續走。
車子繼續開在我的身側,忽而車頭向内一别擋住我的去路,也迫使我停下。
車内的人清冷地看着我徐聲問:“這麽落魄的離開,甘心嗎?”
我沒有半點要應付他的心思,冷冷而道:“沈熹,你可以繼續抓了我去威脅他看看是否有效?因爲你就是這麽個卑鄙且陰暗的人。”
他輕笑了下,“小季,你不用對我激将,放心吧,這次我不想帶你走。莫向北确實下了一步狠棋,他表面佯裝妥協低頭,以與小南聯姻爲碼來換他父親的洗白隐退,暗地裏卻不僅在秦風埋了炸彈還把引線綁在我們每個人身上。”說到這他低嘲而笑了下,幽聲說:“利用内幕消息操縱股市、違規貸款,這是他爲我設的罪名;至于其他人,一一都有把柄落在他手上,本來今天把他堵在這裏勢必能把他拿下并逼出那些東西,哪怕賀老爺子強出頭我們也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應變,卻在這時殺出一個楚國華。”
楚國華應該就是楚橋的那位爺爺,我爲沈熹口中這番言辭而震撼,原來莫向北走了這麽一步險棋幾乎就要兵敗。
沈熹這時應該隻是想要找個人傾訴,所以也不在意我做不做回應。他在頓了頓後又道:“莫向北最高明之處在于一直握着楚橋這步棋并且公然于衆,反而讓所有人都忽略。楚家的介入緻使局面扭轉,天枰的稱開始往他傾斜了,論起下棋我當真不如他。小季,”他輕輕喚我,語聲幽然,使我心頭莫名一抽,明知他下一句要講矛頭指向我而我卻無從可避。
隻聽他道:“莫向北一邊愛着你卻一邊留了後手,你覺得這愛還純粹嗎?”
沈熹絕對深谙心理學,他知道如何往一個人心裏鑽孔并且撒上鹽使其更痛,可我不想如了他的願,平靜地看着他再平靜地說:“有一點你永遠比不上他,就是他不會像你一般一面說着喜歡我,一面卻又在算計我。我與他認識至今,他從未說過愛我,何來愛情純粹與否?”
往後而退,從車尾繞走,越過了豐田車快步朝着前方十字路口而走。
與這個人的交集,可以終止于此處了。
然而沈熹仍覺不甘,又驅車追上來沉問:“你不後悔嗎?”我目視前方,一字一句:“你情我願,何來後悔之說?”
一聲刹車,車子驟然停下,我再度越過車頭不去理會停駐在背上的複雜視線。終于來到路口,攔住一輛出租車鑽入内隔斷那道流離的目光。
司機問我去哪,我怔了怔,茫茫人海這座陌生的城市,沒有我要去的地方。我像是一個迷途者,茫然不知該歸何處,司機又問了一遍,我垂下眸說了一個地址。
走下的士擡起頭,明知這時不該來這裏,但是我除了這個地址想不出其它了。口袋裏有公寓的鑰匙,今晚老爺子那邊昏倒他是不可能回來的,我是否可以在這滞留一晚?這個念頭隻是心中想想,到底還是被劃去。
不遠處有家移動營業廳,我走進去買了一張卡插入手機,往暗處角落裏一蹲便下載了軟件搜找附近的酒店。這邊是高級公寓,周邊的酒店都是星級豪華的,我一頁一頁翻下去想找家稍微便宜點的,忽然一個熟悉的名字跳出來,我起身看了看,這公寓樓的名字是叫雲城,原來這裏面還含有酒店公寓。
我撥通了那個登記在上面的電話号碼,現在時間還不算晚,應該沒休息吧。響了好幾聲那頭接起了,是個女老闆,稱現在還有房問我要住幾天和什麽房型。
我看手機頁面上顯示的是租住不同時間與房型不同價,與對方談了談價錢又定下時間,選的是最小戶的房型,一周一千塊,如果我租住一月那就是一月三千五可以少五百。老闆讓我在這邊等一下,她現在人在外面很快就回來。
挂了電話心中稍定,至少今晚的住處有着落了。
但等了好一會也沒見老闆蹤影,我卻冷得在風中瑟瑟發抖。中間一度有輛路虎車開過,目光遊離了一瞬才回神,不是黑色的,這裏是高級公寓區域,有這種車型屬于正常。
終于看到一位中年婦女張望着走來,我迎上前去詢問,果然正是我要等的那老闆。她将我打量了下便熱情地說先帶我去看房,滿意了再定。
往内走幾步就到了,原來靠近路面的這一排都是酒店公寓,屬于私人承包的那種。我看過那小戶型,基本還算滿意,面積雖不大但廚衛、客廳、卧室等設施都是齊全的,當下就與老闆定租一周。老闆勸我租一個月可以便宜些租金,我笑着婉拒,稱住不了這麽長時間。
付過租金後送走老闆,室内安靜下來我卻不由怔忡。
一千塊錢足夠我買最快一班的飛機回吳市回H市都可以,而今沈熹也無暇來管我,更不會再拿我作籌碼威脅了,所以我安全了也自由了。爲什麽還要留在這裏?
這個問題直到我将屋内都清理打掃一遍再洗漱之後也沒想通,反而肚子有些餓狠了在隐隐作痛。今天整個一天除了在飛機上吃了點飛機餐外,再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看看窗外,暗色沉濃,不太想再跑下去買東西吃。
可等我躺下了在床上輾轉反複都睡不着時,還是起身穿好衣服下樓。附近的商店我熟悉,有家24小時營業的超市,當我買了一些泡面回走時忽而目光一刺,熟悉的白色捷豹從眼前劃過。這次我沒有看錯,因爲車牌号正是那爛熟的數字。
鬼使神差地跟着那車子慢慢走,不怕它會跑離視線,因爲它會停在哪我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