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繞到了僻靜處我們下車,我拉着雲清往療養院正門的反方向走。之前雖然常與老爺子鬥嘴,但他其實漸漸與我親近了,有次陪他一起在園子裏散步,他給我指過一條小道。
本也不是什麽秘密,所以也不怕被陳華濃知道,他始終不置一詞跟在我們後面。走了十多分鍾就見不遠處老爺子的那間和室,但依稀人影聚集在門前,隔着這麽遠的距離都能聽見噪雜。雲清本是在我身後走的,到這處忍不住越過我快步往那走去。
看她急切的身影我心中暗想:表面的淡然終歸掩蓋不住内心真正的波瀾洶湧。
等走到近處那邊語聲也飄了過來,不知誰在道:“賀老,小輩們給您敬茶拜年呢,大過年的您就别爲難他們了。”默然數秒就聽見老爺子的聲音了:“如此勞師動衆的,這禮我受不起,都回吧。”
“您快别這麽說,以往怕擾您清靜也不敢貿然過來,今年您老人家願意出來走動是求之不得,這個禮不能少啊。阿熹,快把東西給賀老送上。”
我心頭一緊,目光穿過人群已經依稀看見沈熹的身影,其餘的我都不熟悉,前前後後足有七八人之多,而老爺子則被圍在其中擋了視線,他們這是要幹什麽?
忽見雲清往前邁出一步,但被我身後的陳華濃拖住胳膊并壓低聲說:“清姨,别出去。”雲清回過頭,眸光複雜之極:“我不能讓他們如此逼他。”陳華濃說:“即使你出去了也扭轉不了局面,我父親已經與沈家站在一條線上,不會爲了任何人改變初衷。”
當他說到“任何人”三字時,我看到雲清的身體重震了下,眸光一閃間有什麽呈露但稍縱即逝。正自沉想間,忽然聽見那邊傳來一聲碎響,我被驚得心頭猛跳。
随後就聽見老爺子震怒的喝聲:“你們敢!”
沈熹清撩的語聲忽遠而近:“賀老爺子,這可是20年的茅台,就這麽打碎了不可惜嗎?”老爺子冷笑:“有些東西甯爲玉碎不爲瓦全,我确實老了,拿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沒轍了,可老歸老還剩點硬骨頭呢,盡可以試試踏着我的屍骨而行的路是否還能順暢。”
沈熹不言,最初勸解的那人再度開口:“賀老言重了,是阿熹不懂規矩。”
老爺子沒有回話,忽而氣氛好似變了,原本噪雜的空間都安靜下來,直到有人沉問了句:“老爺子,你沒事吧?”我心頭一個咯噔,聽出那聲音是錢軍的。
出什麽事了?念頭剛從腦中劃過,就聽見那邊咚的一聲悶響,然後是此起彼伏的躁動與錢軍的失聲而喊:“老爺子?老爺子?”
眼前一閃,雲清已經如離弦的箭一般沖出去了,而我的視線穿過那一雙雙淩立的腳,看見了熟悉的老人躺在地上,腦中霎時變成空白。
陳華濃在耳旁嘀咕了句什麽也沒聽進去,隻看到他越過我也快速追了上去。
之後雲清的突然出現似乎震懾了全場,每一個人回轉頭看清是她時都面露震驚,但她誰也沒看,一個箭步撲到老爺子身前痛喊:“爸!”
但老爺子雙目緊閉,不明動向。陳華濃這時走過去沉聲而道:“還不喊醫生來?是想出人命嗎?”卻沒料和室内有道人影突然沖出,速度極快地上來就是給陳華濃一拳把他打得往後趔趄了兩步,我心頭重重一頓,目光再也移轉不開那張臉。
與莫向北分開不過十一天,可眼前的他卻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在消瘦下去,就連眼眶都凹陷下去眼簾帶了青影。而那雙黑眸裏面冰寒的怒意足以凍人,他揚手而指了罵:“陳華濃,你竟敢!”陳華濃眼神縮了縮,口中喃喃而辯:“我不是......”
但莫向北轉開了幽冷的眸不再聽他,沉沉環視四周所有人,他冷笑:“都到齊了。”
沈熹走出人群,目光倨傲冷凝,“你終于肯出來了嗎?”
莫向北朝他走近,一字一句的:“你能如何?”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其中暗藏了多少刀光劍影我不知,隻看到沈熹嘴角彎起緩緩道:“那就請吧,該是換個地喝茶聊聊了。”
心頭蓦然抽緊,已經到了一面倒而完全垂敗的局面了嗎?
就在這時和室裏面傳來沉怒的喝問:“誰敢帶走阿北?”這聲問使全場都靜默下來,一位花白頭發的老者穿着軍大衣緩步走出,他先看了看地上的老爺子沉令:“沒有人要管老賀死活嗎?”立即有人走出來道:“不是,已經給前面打電話了,醫生正趕過來。”
話落間就見一行穿着白衣的醫生擡着擔架正往這邊趕,爲首跑得最快的正是徐醫生。他跑過來第一時間先聽了聽老爺子的心率,然後掀開眼皮做簡單檢查,随後吩咐立即回前面大樓。一番躁動沒人再阻止,隻在雲清欲跟着走時被旁邊拉住,“小清?”
雲清目視前方沉聲而斥:“放手!”那中年男人頓了頓,還是松開了手,而雲清從頭至尾都沒看過他一眼。站在我這的角度,剛好能看到陳華濃的側臉,他被莫向北狠打了一拳臉上青了一塊,可他卻像是無所顧忌地冷笑了聲,并且面露諷刺。
那是個簡短的插曲,即使人心各異也都沒心思去在意,因爲注意力都在那帶着威嚴的花白頭發老人身上。就連沈熹也收斂了态度,還是一直在主掌局勢的中年男人開口:“怎麽把楚老也驚動了?”老人重哼:“我與老賀同在一家療養院休養,過來喝杯茶也不行?”
“楚老言重了。”中年男人面露尴尬而道。
就在這時,有個人從那處小道緩緩走來,不驚不動、步履平緩,如我第一次見她時的感覺,明明身邊的人更加明媚美麗,可卻遮不住她特别的氣質。
衆人的視線都落向了她,包括,莫向北。
走到跟前時她擡起眼看了看人群,然後向着老人走去,“爺爺,你怎麽過來這邊了?”
原來如此,楚老,楚橋。
楚橋并沒有停步在楚老跟前,而是走到了莫向北的身旁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語聲平靜地向着衆人打招呼:“各位叔叔伯伯難得有空過來看我爺爺,要不去爺爺那邊坐下來泡壺茶邊喝邊聊?”
蓦然垂眸,意識到一件事實:我似乎錯失了走到人前以及莫向北眼皮底下的時機。
其實剛才雲清因見老爺子倒下而沖出去時我就可以也跑過去,那樣無論什麽情形也至少能讓莫向北看見我;在陳華濃随之跟上時是我第二次機會,但我還是遲疑着留在了這棵隐蔽的樹後。于是先有楚老出來鎮場,後有楚橋款款走至人前表明立場和态度。
那處的人有哪個不是人精,連我這個局外人都看明白了整個事态,他們又豈會看不明白。
以中年男人爲首,相繼表示不叨唠楚老休息然後零零落落地離開。中年男人臨走時飄過一眼沈熹眼神暗示,而在經過陳華濃時冷冷丢了句:“回去了再跟你算賬。”
陳華濃龇了龇牙,滿臉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跟着走了。反倒是沈熹對莫向北輕忽而笑着道:“莫少下得才是一盤好棋啊,就是不知吳城的那位該歸置何地?”
我的心上一抽,幾乎可以确認沈熹已經看見我了,因爲剛才他在說那句話時目光似有若無地往這個方向飄了一眼。莫向北是背對我的,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要聽見他怎樣的答案,卻就是屏息而等着。
沉默隻是一瞬,楚橋先一步回應:“沈少多慮了,不相幹的人自然留在該留的地方了,你說是嗎?阿北。”
我渾身一抖,身體的某處開始感到鈍痛。
沈熹嘴角的弧度變大,他目光微轉向這處,即使我反應及時地退回了樹後不留一絲形迹,也無法遮擋那處徐沉的語聲幽遠傳來:“如此......我就放心了。”
沉步漸遠應是沈熹走了,剛才一片哄鬧之地如今隻剩零落的三人以及隔了十幾米遠躲在樹後的我。聽見楚老語帶警告:“阿北,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處理好,否則我不會同意小橋跟你的這事。”莫向北始終默沉不語,還是楚橋打了圓場:“爺爺,賀姥爺好像不太好,我們快過去看看吧。”
楚老這才道:“這老賀的脾氣怎麽還是那麽火爆。”
終于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