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了蹙眉,知道他并沒說完,所以也不去打斷。
果然,過了片刻他又沉聲道:“原本這事是不可能查得到的,我找去美國尋陳華濃,從他口中得知了真相,竟是他替我頂了罪才免去兩家關系破裂,至于小南在哪連他都不清楚他父親送往何處。他給我提了要求,等小南康複後娶她,那時的我也不過十八九歲,無論是我還是他其實對婚姻這東西都覺得遙遠而不切實際,他那麽提議也是認爲我必須贖罪,而桀骛不馴的我卻不願就範。于是那次,我和他真正決裂,他指天發誓說總有一天要我爲所犯的錯付出代價,也要我後悔當日的決定。”
大約這就是那段恩怨的全部了,我問他:“那你後悔了嗎?”
他收緊手臂,将我攬得緊了一些,然後才道:“沒什麽後悔不後悔的,人在每個階段下得決定都是當下最直觀的判斷,即使回首我仍不覺自己的決定是錯誤。小南會發生意外固然是因爲我,卻也不是最主觀原因,我并不知道她爲何會去防空洞。就算是贖罪,也可以用其它方式而不是承諾娶她。”
我的立場肯定是站在莫向北這邊,撇開自己的關系,他當下的決定我也覺得并沒有錯。十八九歲承諾許下婚約多少太過草率,而且還是因爲贖罪。
“你和陳華濃之間爲何有時像仇敵,有時又像前嫌盡釋?”
“那隻是表面。”莫向北淺聲下定論,“仇敵不至于,但釋懷也不可能,再加上鬥了這麽多年都成習慣了。”
這是一種微妙的關系:臨界于兄弟與敵人之間,無法再如從前一般靠得很近,但也遠不至于要将對方至于死地的仇敵。也或者,他們更多的轉移到商場上較量了吧。
但這次呢?陳華濃爲何而來?
“你後來就一直再沒見過小南嗎?”
莫向北搖了搖頭,“她的行蹤成謎,再加上後來應該還是露了端倪,兩家關系逐漸疏遠,隻聽說她被陳家安排在國外留學。”
我遲疑了下,還是道出了那件事:“我在紐約曾見過她。”
莫向北看我的眼神有些意外,我輕聲講述了當時的情形,他聽後若有所思了片刻後問:“你怎麽想的?”我微微一怔,沒想他會來征詢我的想法,見他目光灼灼看着我,頓了一下便反問:“你覺得報複的可能性有幾成?”
莫向北眼睛微眯,轉而眸色變深,說了兩字:“五五。”
那就是一半幾率了,看來我們是想到了一起。他拉了我的頭發在手指上環繞,這是他最近想事情時的習慣性動作,我也任由了他去,隻關切地提醒:“你要小心。”
隔了幾秒他似才反應過來,然後點頭:“我知道。蘇蘇,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會處理的。說說你工作吧,你跟羅勉還處得來不?”
聽他轉移了話題我也順應了閑聊:“羅勉能力挺強的,在事務所裏看起來像個女強人,沒想到今天她還能那麽厲害的鎮住場。不過當時蔣晟與那個叫亮子的怎麽起那麽大沖突?”
“阿昇那牛脾氣還不是爲了羅勉,她去看了你回來時經過亮子身邊被絆了一下,然後阿昇就鬧開了。不過他也是看我臉色後故意的,要不也不至于在這種場合撕破臉。”
“意思就是你授意的?”
莫向北眼波流轉,恢複慵懶随性地道:“可以這麽說。反正沒事,我給你梳理梳理這裏面的事,以後碰着了你也心裏有個底,不至于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似的。”
恨恨地去捶了他一記胸口,反駁:“我哪有?”但語氣别說逗笑了他,就連我都感到羞赧,他湊過來故意道:“你以後多這樣跟我撒嬌的話,估計我的骨頭都會酥掉。”
之後他便攬着我在耳邊給我講那個圈子裏的事,說誰誰傾向于哪派,誰誰又是他這邊的嫡系。就比如那蔣晟,他們除了是發小外,兩家上頭關系走得極近。所以他們這一群人表面稱兄道弟,其實内底裏還有門道,是否互補互助又是否利益相關都有很大關系。而那亮子,即便陳華濃長久不在國内,但他們家是依靠着陳家的。
換句話說,今天這出戲其實是陳華濃授意,否則借亮子幾個膽也不敢來得罪莫向北。
我聽得很仔細,也大略記住了一些人名。因爲我想盡可能地走近他......這種感覺在H市還沒那麽明顯,來了這裏後就更有疏離感,不是莫向北對我疏離,而是當他置身在某個圓的中心時光芒矚目,可我無論怎樣去擠進人群都抵達不到他身邊,就是這種感覺。
另外我也乘此機會詢問他一些問題,比如他有這樣的背景何以還能經商。這時候他的笑容很随意,但口中說得卻是有些東西在法則之外總能成立的這類深奧的話。
秦風集團自然不可能是他家的,他在裏頭挂的是總經理的牌子,貌似實權并不在他手上,但是大多數決策性的項目都需要私下通過他。隻是近來公司出了點事,所以他比較忙,也是他沒法再撒開手去管顧H市的原因。
隔日去羅晟事務所上班,羅勉倒是神态自若像昨晚沒發生什麽一般。
下午的時候她就把我叫進了辦公室,問我适應得如何。其實哪裏有什麽适應不适應的,打打下手的事并不用太費腦,她說近期會可能給我安排幾個單位嘗試獨立做帳。
不管其中是否有莫向北的因素,我也默然受之了。
沒過幾天羅勉給了我一個電話與地址,說是這個單位要外聘主會計,讓我自己去聯絡看看能夠接洽下來不。我微感意外,原來事務所也會有這種類似的營銷模式,羅勉像是知道我想法般淺笑了道:“确實咱們事務所大多數的業務都是阿昇那邊介紹過來的,但偶爾也會有自動尋上門來的,比如這家,所以需要先了解大緻情況才确定是不是要接下這活。”
我預先打了那個電話,對方姓劉,約好明天上午九點去他公司洽談。第二天洽談很順利,那是一家新公司,起步階段需要專業而熟練的會計來走賬,公司暫時隻設出納會計。
我看了一些公司的資料,中午時就給羅勉打電話了。羅勉讓我自行決定,于是下午我就跟劉經理細談了合同事宜并且在下班之前簽下合約。劉經理客氣地把我送出門時還有些興奮,終于手上有一個單位是屬于自己獨立在做的了。
下樓準備走去地鐵站,原本我的車子留在了H市莫向北提過給我重新買一輛,但我婉拒了,一是不想太過依附他,二是在這座城市能夠坐地鐵還是盡量不要開車爲好。
心裏打算着一會去公寓附近的超級市場買點食材回去,晚上給莫向北做一頓好吃的。目光微瞥間被迎面而來行駛的白色車輛吸引注意,第一眼以爲是莫向北的捷豹,當驚喜剛起時掃及車牌号發現不是。
雖然這座城市各種車型都可能會當街看到,但我還是第一次在馬路上看到捷豹,而且還是白色的。由于這裏不是主幹道,見那白色捷豹突然打了個轉向燈速度慢下來,就在車子不多時它調轉車頭過來,并且慢慢滑行至停下。
這時我離那車有大約五十多米,當一道颀長身影推開駕駛座門走出時我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躲,然後目睹着那人走入了那幢樓,心頭沉黯。
莫向北教會我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的巧合。
就比如,陳華濃開着白色捷豹突然出現在這地方,還是進的我剛剛下來的同一幢樓。我沒有心情再去超市買食材,匆匆坐了地鐵回到公寓又坐立難安。
當莫向北推門而入時我幾乎是驚站起身的,他挑了眉走向我,“怎麽了?談得不順利?”
今天我去跟那家公司洽談他是知道的,早上還是他特意把我送過去的,但是......“我遇見陳華濃了。”他一邊脫着外套一邊道:“不用急,把事情慢慢說。”
事情不複雜,三言兩語就可講清楚。莫向北聽後指了沙發:“先坐下,我打個電話。”我不知道他打給誰了,依稀讓對方查一下那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誰,很快便挂斷了電話,臉色陰郁。我心頭頓時沉了下去,原本還留存的那點興奮早已消失殆盡,隻剩寒冷。
明知答案已然,但還是問出口:“真的是嗎?”
莫向北輕嗯了聲,伸手撫了撫我的頭笑道:“傻丫頭,怕什麽,天塌下來也有我在呢。”不過他手上翻飛撥出号碼,很快那頭就接了。
我因爲離得近而能聽到手機裏傳來的語聲:“還以爲你會更晚一些打電話給我呢。”霎時頭皮發緊,神經繃直,辨認出那是陳華濃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