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她會帶我去之前那裏,但沒想跟着她登上台階抵達頂層船艙,赫然明白這一層才是頂級奢華配置,華麗的水晶燈将室内照得璀璨而明亮。很明顯在座席裏的那些人與底下大廳的不同,從着裝到氣度,我一眼看見陳華濃坐在其中一張桌子上。
那張桌子一共就兩個人,除了他餘下那位是個戴了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下巴留了一撮小胡子,眼鏡背後的雙目精光奕奕。
那一桌的荷官是位看起來很沉穩的小夥子,年齡大概二十七八歲有之。華姐對我低語了句:“跟在我身邊學習,不要随便開口。”說完她便大步朝那桌走去,屆時剛好一局牌結束,小夥子看見華姐後立即點了下頭,并把身前位置讓了出來。
這一替換自然引起了桌前兩人的注意,中年男人掃了眼華姐就笑了:“喲,小華終于肯出山了,我都等你一晚上了。”華姐露了笑謙聲道:“邱總今晚手氣不錯。”
即使我不懂賭博,也能看出,台面上那邱總的籌碼要比陳華濃多。而在我随華姐過來時,那邱總還掃了眼我的,陳華濃卻始終都沒擡過一眼,隻臉色陰沉地坐那,看着像是輸了錢心情不佳。那邱總在與華姐寒暄過後目光轉回牌桌上,狀似漫不經心地道:“不如再玩最後一局吧。”陳華濃聞言擡眸,暗光潋滟裏他露齒而笑:“正合我意。”
華姐引言而上:“那就讓我爲兩位主掌這一副牌吧。”她正要伸手去和牌,可手卻被邱總一把抓住,按在掌心揉捏一翻後也不放手,隻笑道:“這般細嫩的手就該養在家裏,怎麽能讓它幹這種粗活呢?”
華姐不動聲色地建議:“要不我還是把梁仔叫回來?”
“不用那麽麻煩,你身邊不就有現成的嘛,就用她吧。”邱總的視線突然就轉到了我身上,華姐臉上一僵,牽強地說:“邱總,小季是新來的,今天隻是讓她走場子學習。”
沒料邱總聞言反而松開了華姐的手,揚手指了我口吻不容置疑地決定:“就她吧。”
華姐無奈,隻能回頭過來對我暗使眼色,而我自被點名要當這荷官時就全身僵硬。除了身處這被迫困境裏的焦灼與緊張外,還有一些無法言明的東西在莫名滋生。
就好像......就好像這樣的場景我曾經曆過。
我僵站到桌前,回憶了下剛才華姐教過我的步驟,先撩起衣袖卷至手腕以上。并不覺得有錯,但覺陳華濃的視線蓦的射掠過來,我下意識地迎視過去,觸及那眸中一閃而過的光芒時突然間頓悟過來,這根本就是設計好的!
陳華濃深谙那邱總的多疑性格,有意假裝讓華姐來掌最後一局賭,然後我的畏縮與膽怯早就落入了他們的眼中,哪怕就是華姐不說邱總也一眼看出了我對這種場合的陌生,是故才會指明讓我來當荷官發牌。
既然明白這是一個局,那我的角色充其量就是一個演員,隻要演好這場戲就可以了。
結局可想而知,原本胸有成竹已經志得意滿而笑的邱總在陳華濃翻出底牌後表情瞬間轉白,眼睛瞪到極大,滿目都是不敢置信。
随後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怒不可竭,激動到身體顫抖如篩子,他顫着手指本要指向陳華濃,可當看見陳華濃似笑非笑着對他說:“邱總,三思而後行。”後,猛地從椅子裏站起來,一揚手竟然朝我揮來。我沒有一點防備,直接被他給扇了個正着,還因慣力而摔出去一段距離才跌倒在鄰桌的台邊。
邱總還在對我大罵:“賤人,敢對我使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沒有去理會那辱罵,事實上注意力也沒法放那上面了,整個半邊臉頰瞬間就麻木了,随後灼燒般的巨疼漫過我的神經,幾乎立刻那臉就腫了。
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我捂着臉看過去,首先是看到華姐驚惶不安的表情,她顯然也沒想到邱總會突然發難。再轉眸便看見陳華濃死死盯着我,眸光陰沉地讓人感到寒畏。
我在心中暗自叫糟,難道真是我露了馬腳破壞了他所布的局?
蓦的他一轉頭,擡腳就踹向了那邱總的肚子,人被踢得殺豬般哀嚎出聲并且滾倒在地上。隻見他冷凜起身,眉眼陰狠地看着地上痛哼的人,正要說什麽,突然門處一聲巨響。
我本能地回頭,轉瞬間如風化了的石頭般僵立再難動分毫。
有人在我身後歎息,有人主持秩序在引導其餘賓客離場,這些都仿佛置身在與我不同的空間,我的眼内隻看到那沉步走來的人,他面色寒沉,渾身戾氣,眉眼裏毫不遮掩怒意。
徑直走到我跟前便伸手要來拉我捂着臉的手,我下意識地往後躲閃,他眉眼一瞪:“躲什麽?我看看。”
那天在上海,哪怕是我追出去他仍鐵了心開車絕然而離;被莫名抓來這艘遊輪上時我将心中恐懼壓抑,繃着那根神經不敢有任何放松;然而當他走至身前朝我瞪眼時,我那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淚眼模糊裏手被拉下,他微涼的指尖輕觸臉頰,頓覺那灼燒般的疼痛都褪去了幾分。
下一秒我就被他拽進了懷中,然後冰涼而冷酷的語聲響在頭頂:“哪隻手打的就廢哪隻手!”我心頭一震,茫然要擡頭,但被他的掌用力按在後腦倒扣他胸前。很快聽見邱總的一聲慘叫,我也随之身體顫抖了下。
有人在後道:“就知道你要沉不住氣。”
“難道你要我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扇了耳光也無動于衷?”身前這人是這麽反問回去的,語聲清撩裏帶着寒意。并且似乎怒意仍未消,酷冷着聲又道:“這老家夥你看着辦。”
丢下這句話後就環過我肩膀大步朝門外走,一名醫護人員已經等在那,看見我們出來便要迎上來,卻被莫向北一掌推開,“把醫藥箱送到我的房間。”
他的艙房離這處不遠,我無心去欣賞室内的奢華風格,因爲臉已經腫到不行,漲疼感一層接着一層地撕扯我的神經。他将我按坐在椅子裏後,就從藥箱裏拿了一根棉球棒蘸了酒精要來消毒,手上微頓對我低道:“忍着點疼。”
事實上那疼不是能忍的,就好像原本已經潰爛的傷口突然間被撕開了一層皮那般,我根本控制不住那眼淚。他還一邊塗一邊說:“反應那麽慢,就不知道躲着點的嗎?”
恨與怒交織,我抓起他的手掌就往嘴邊送,等到松開時一個極深的牙印在他掌間。他掃了眼自己的手掌後不怒反笑,也沒說什麽取過藥膏開始爲我上藥。
那藥膏清清涼涼的,終于稍稍緩解了些灼疼。
因爲手掌就在眼皮底下,所以看得很清楚上面的牙印深可見骨,甚至有一些血痕。我剛是下了死力咬的,因爲實在是恨,怎麽會有這麽壞的人呢!
我不過就是對他吼了句口不擇言的話,他就狠撂話讓我等着,于是設這麽一個局,讓我以爲自己成爲對他的威脅,結果卻是他根本就在背後看着這整出戲!我這一天裏的心驚膽顫,以及所受的這一巴掌,全都拜他所賜。
活了這麽久一共就被人扇過兩個巴掌,全都是因爲他。前一個巴掌扇掉了我對他的耐心,堅決與他分手;後一個巴掌使我深刻領悟什麽叫痛。
不等他把藥上完我就垂眸道:“我要回去。”他撫在我臉上的手指頓了頓,面無表情地回:“船在海上呢。”我難得任性不講理地吼:“開回去。”
引得他笑了起來,把手上的藥膏往邊上一扔,就要來抱我。掙紮被化于他的蠻力之下,我被他強摟在懷中後聽見他道:“一來呢這船不是我的,我沒那權利調度船長;二來爺的心情不好,需要放松。”說完他就俯下頭來吻我,侵略氣息昭然若揭。
我氣急敗壞,還有人比他更不要臉的嗎?剛那情形已經再明顯不過了,他跟陳華濃根本不是敵對,假如不是發生了邱總這個意外,他肯定還躲在某個監控器背後看着我在那煎熬。然後這所有的一切單純就隻因爲他心情不好?
急怒之後各種心冷難過,我怎麽就遇上這麽一個惡霸了。怒咬他的唇瓣使他吃疼退開,恨恨質問:“這樣耍着我玩有意思嗎?莫向北?”
他擡起頭,黑眸鎖定我,“你認爲我是在耍你玩?”
“難道不是?引導我把陳華濃當作你的商業敵人,實際上你們根本就是狼狽爲奸。”我頓停片刻,一字一句說:“是我錯了行不行?不就是我罵了你一句纨绔子弟,我把這話收回你放過我好不好?”
黑眸一寸寸變冷,聽到他說:“好,我放過你。”
我卻愣在那,沒有想過他會如此好說話,剛才那句也不過是對他再恨惱不過又沒有辦法時的氣話,可他卻當真同意了。那是一種......就好比每次你都跟這個人放話要走,他都會攔着,可最後一次他卻冷漠了态度當真放開你的手時的難言滋味。
就在我怅然若失而無助的時候,他突然松開我起身,我也随之滑坐到旁,仰望的視角裏是從沒見過的漠離眼神:“可是我放過了你,誰來放過我?”
之前所有的争執都不及他此刻平靜的語氣,彷如一把鈍刀生生從心頭劃過。
疼得不再隻是臉頰,還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