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再沒有比看到莫向北親自掌廚煎牛排更令我感到詭異的事了......尤其是,看他手法娴熟并不像是第一次,而此刻的平底鍋似乎正是之前被他拆解掉的那隻。
等到牛排出鍋時光看那亮澤度就覺不錯,另外香味撲鼻。
“想吃就去擺餐具。”聽見他頭也不回地吩咐。本也沒指望他會遲鈍到連我在這邊巴望都不知,但是......從沒有在家吃西餐的習慣,所以并沒有他所謂的餐具。
在他一手端了盤子一手拿着半瓶紅酒走到桌前時,冷揚的語調響在我的頭頂:“你要用它吃牛排?”我看了看擺得齊整的筷子,心說外國人吃西餐喜歡用刀叉,可我們中國人的傳統就是用筷子,有何不可?等他把盤子放下時我就用筷子夾起牛排作示範。
對于一個不懂西方文化的人而言,對牛排的評價無非就是嫩不嫩,隻覺一口咬下去肉感很不錯,有汁水溢出來,在嘴裏咀嚼時還有一股紅酒味,原來那半瓶紅酒的去處都在這兩塊牛排裏了。
之前在超市裏我沒有看到他有拿紅酒,可能是後來我與他分開購物時拿的。上面一串都是英文字,依着他的品味與脾性應該買的紅酒不會太差,卻就這麽浪費地用來燒牛排了,實在是奢侈啊。心裏頭腹诽着,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廚房那處,剛才他把牛排端上後就又回身走進了裏邊,此時又聽到沙沙的油煎聲傳來。
看了眼盤子裏還剩的一大塊牛排,心說他不會這兩大塊都是給我吃的吧。
然而等到他再次走過來時,盤中卻是幾隻橙紅色的大蝦,看得我不由暗吞口水。他也不管我,坐進椅子裏就開始剝起蝦來。在我的餘光裏那修長的手指好似在彈鋼琴,今天算是長見識了,當他優雅地剝完一隻蝦後,蝦肉白嫩誘人自不必說,那剝下來的殼竟然剛好一整隻。
轉眼就見他剝到最後一隻了,我腦子一發熱把面前的那盤牛排推了過去。他終于擡眼,一張嫌棄的臉:“餐具是飲食文化中最不可忽視的。”
意思就是不想與我一般用筷子夾着牛排啃了?同樣都是吃,還窮講究那些。在我讪讪地撇嘴時,最後那隻白嫩的蝦被丢進了我的餐盤中,同時他從旁擦身而過。聽見他走往了陽台隐約傳來語聲,應該是在講電話。
我看看那塊已經冷掉的牛排,再看看自己盤裏的蝦,選擇很快就做出來了。
美食雖然稍有慰籍,但看着窗外夜色沉濃就感不安,止不住地想:今晚他還會待在這嗎?腦中隻要閃過昨夜他滿身戾氣的畫面就仍心有餘悸,不過是我多慮了,當他打完電話一身清冷地走回廳内時隻淡飄了我一眼,就走到沙發前拎起風衣往門處走。
我無聲靜望,隐約的期待又覺莫名的落寞,走到門邊時他将風衣穿上才轉過身來,隔着長廊到客廳的距離幽聲而道:“不準換鎖,你知道的,即使沒了鑰匙這扇門也擋不住我。”
随後他便姿态優雅地開門離去,甚至還爲我把門給輕帶上。
靜默一瞬後我鬼使神差地走到窗邊去看公寓樓下,由于之前去廣場搭台是與同事坐公司的車過去的,後來出了那事沈熹又直接把我送回了家,所以我那台小白車還停在公司樓下。現下我的停車位上正四平八穩地停着他那輛黑色路虎,很快就見他颀長利落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敏銳的他立即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擡起頭來,不過我是躲在角落裏的,應該不至于被他捕捉到。
公寓樓下的路燈并不太亮,其實隔着這麽遠的距離我無法看清他神色的,但腦中很直接地反射出了他仰望這處時的表情:冷冷的,酷酷的,嘴角還勾着一抹弧度。
他似乎不急着走了,往車門上一靠從衣兜裏掏着什麽,一會桌上的手機就在邊震邊響。
我強忍住要走過去看是否他打來的沖動,鈴聲在響了五六聲後就安靜了下來,撇了撇嘴悶悶地想:真是個沒有耐心的人。
隻見莫向北在樓底下點了根煙,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着,等煙抽完時他把手機放回了兜裏,拉開車門邁入。這時桌上的我的手機又傳來一聲短信,我沒忍住走上了前。
窗外傳來引擎啓動聲,随而車行漸遠。
消息确實是他發的,隻簡單一句:明早我過來接你。于是這晚我在患得患失中入眠,迷蒙中聽見電話鈴聲,眯開眼見窗外還暗着,從枕頭底下摸着手機一看發現是老四打來的,時間淩晨五點......電話接通了那頭卻不說話,就在我以爲信号不好時突聽老四嘶啞着聲說:“小五,我在你家門外。”
心頭一個咯噔,急忙跑去開門,果然見老四蹲在門口把頭深埋在膝蓋裏。聽見門聲她緩緩擡起頭,我蓦然心中抽緊!這是我第一次見老四這般神情頹敗無依,而且臉上挂着淚痕。
莫向北打來電話時我與老四已經坐在一列開往上海的火車上,當她一開口眼淚就滾落下來時我沒法拒絕她的請求。老四是上海人,她讓我陪她回家一趟。
于是我簡單收整了東西就和她出門了,并沒有多去考慮其它。我沒有接莫向北的電話,因爲指不準他上了樓沒找到我人來興師問罪,但在鈴聲終止後我又不由怔忡。靠坐在窗邊的老四回過頭來,眼眶依舊發紅:“小五,是不是讓你陪我回上海會耽誤你的工作?”
我連忙搖頭,“沒有的事,原本我就有三天假期。”加上周末的雙休,其實等于可以連休五天,昨天過去一天還剩四天假呢。
這時手機又響了起來,還是署名“他”,顯然他并不打算就此作罷。
老四在旁道:“你接吧,萬一有什麽事呢。”
手指輕劃而過,沉暗的嗓音就從那頭傳了過來:“你去哪了?”我靜默着不語,從昨天起我就與他拗着沒開過口了,他沒等到我的回應蓦然而笑:“跑了?季蘇,你真懂得如何撩我的火。這次我不來追你,會讓你自個回來的。”
之後他就挂斷了,隐感威懾之餘我覺得嘴裏泛苦。
與他真就像是隔了一條逾越不過去的長河,每當要靠近一些就又會拉長距離。耳邊傳來老四的嘶啞輕問:“是莫少嗎?”無意隐瞞,沉默着輕點了下頭。
她突然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幽聲而道:“小五,那天你問我的問題反過來問你,有答案嗎?”我微微一愣,當初我問她爲什麽是陸少離,反過來問我便是——爲什麽是莫向北?
想說開始與過程都非我決定,但話到嘴邊連自己都覺得牽強。莫向北既沒拿刀子逼我,又沒把我禁锢,假若我真對他不喜大可以離了H市,遠離他的生活圈子。以他的清高勁,即使有求而不得的不甘願,也不至于對個女人死纏爛打。
所以并不是沒有選擇的......聽見老四在耳邊嗤嗤地笑,出口的語聲尤爲空洞:“我們還有老三其實都一樣,陷在一條一旦邁入就拔不出腳的沼澤裏,隻能看着身體不斷下陷卻無能爲力。小五,我知道你雖然看着性子溫溫和和的好說話,但其實骨子裏很倔,不像我和老三爲了愛一個人連底線也可以放棄,假如還來得及就快些脫離出去吧,哪怕狼狽一點也無妨,因爲最終我們的下場隻會是——”她頓停在此處,再輕吐兩字:“滅頂。”
聽到這我不由蹙起了眉,老四來找我可以說是帶着一身的狼狽,在那種情況下我選擇不問。但心底隐約明白定然是與陸少離之間出了問題,唯有感情才會使一個女人形容憔悴目露悲苦,這時聽見她以這種慘然的口吻在向我作示警,使我隐隐感覺心疼又壓抑。
再多的安慰于這時也無補,唯一能做的就是環抱住她并且假裝沒有發現她落了滿臉的淚。眼角也不由酸澀,可能在她看來我比之她和老三都要理智,但她不知道我早已泥足深陷。
本以爲回到上海老四就要回家的,但她卻把我帶去了外灘。明明不是節假日,外灘上仍然是人潮湧動,最奪目的顯然是不遠處的那位正在拍婚紗照的新娘。
一襲長白紗拖地,長發微垂在肩後,溫柔地輕靠在圍欄上,嘴角微微上彎弧度使得整個氣質都溫婉動人。拍完一組單人照後,新郎就走到了新娘旁邊,一身白西裝襯得格外英俊,兩人站在一起當可算是郎才女貌。
突聽耳旁老四道:“他心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