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巴爾的父親跟随者獵人們出去打獵了,這個時節雖然大雪漫天,但内蒙古的草原并不無聊,草原深處,還沒有被人類踏足的地方,依然生活着很多動物,狼群、鹿群、雪兔,冬天,是狩獵的好時節。
家裏隻有母親和他,以及一個三歲的小妹妹。
他坐在母親懷裏喝熱乎乎的奶茶,風雪擊打這蒙古包,刷刷作響。
這時,外面安靜的牧羊犬突然叫了起來,紮巴爾以爲是爸爸回來了,跑出母親的懷抱,蹬蹬蹬揭開蒙古包的垂簾。但外面什麽也沒有,隻有厚厚的積雪,零散的枯草,再過不久,連這些枯草估計也會被淹沒吧。
那時的巴紮爾還是小孩子,跟現在過早接觸電腦,過早架上眼睛的城裏孩子不同,十歲的他眼珠子黑溜溜的,眼裏的天地,都是很清澈的,他看到,在地平線上,有一個人東西正在移動。
那個東西太遠了,看不清是人還是動物,于是他一隻站在蒙古包的簾子外張望,最後他的母親也加入了行列。
待那東西逐漸近了,巴紮爾發現那是一個人影,人影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他和母親的身前。
那是一個穿着藏族服裝的年輕人,手上戴着一串血紅的珠串,年輕人似乎被凍壞了,皮膚白的不像話。
巴紮爾看着身前的人,禮貌的用蒙古語叫了聲大哥哥。
随後年輕人蹲下身,擁抱了他一下,用蒙古語回答:“好孩子。”接着,年輕人在他們家住了兩天,年輕人的話不多,但他很随和,至少巴紮爾如果撲到他懷裏搗亂,年輕人不會像其它哥哥一樣把他推開,再加上他特殊的穿着服飾,因此這個影像,一直在他腦海裏深刻了六十年。
兩天後,年輕人又如同來時一樣啓程了,巴紮爾舍不得他,問他要去哪裏,年輕人說:“要去尋找一個地方。”
巴紮爾問:“遠嗎?”
年輕人說:“很近了。”
巴紮爾道:“這麽大的雪,不去行不行。”
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摸了摸他的頭,道:“我家的人都會去,我也得去。”這是巴紮爾和年輕人六十年前最後的一段對話,緊接着,年輕人便如同來時一樣離開了,背影消失在準格爾茫茫無際的雪原裏,他所走的方向,是一路向北,那裏是草原的最深處。
六十年的時光,事實上,除了一個模糊的影像,巴紮爾對年輕人的外貌,已經沒有太多印象了,但當兩年前,有一個年輕人背着行囊路過時,那張面容,立刻喚醒了他多年的記憶,記憶中模糊的影像,瞬間和六十年前的那個年輕人重合在一起,不僅面容,連神情也一模一樣。
他招呼了一下背着裝備包的年輕人,随後年輕人轉過頭,看着蒼老的紮巴爾,淡淡道:“你認識我?”
紮巴爾當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覺得,這是不是長生天賦予的奇迹,六十年前的人,怎麽會出現在現在?即便是現在,那個年輕人應該也已經八十多歲了,該比自己還老才是。
他不确定,但由于這段記憶的影響,他将年輕人請進了蒙古包,就像我和胖子現在一樣,坐在我這個位置上喝奶茶,年輕人依舊問:“你認識我?”
巴紮爾說出了六十年前的那場相遇,随後巴紮爾道:“你不可能是他,但你們長的很像,他是你的爺爺嗎?”
背裝備包的年輕人沉默了很久,随後點頭。
他沒有在蒙古包多留,但當他要走的那一刻,年輕人突然停在了巴紮爾跟前,緊接着,如同六十年前一樣,臨别時,用手碰了碰巴紮爾滿頭的白發,淡淡道:“很近了,再見。”
就在那一刻,巴紮爾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年輕人,就是六十年前那一個人。
因爲他們太像了。
但一個人,容貌怎麽會幾十年不變?巴紮爾想不明白,但最後,他目送年輕人一路向北,于是開始向長生天祈禱,願他一路平安。
聽到這裏,我和胖子都沉默了,我腦補着巴紮爾所說的場景,忽然覺得,悶油瓶在離開時的最後一個動作,或許不是在觸摸巴紮爾,他觸摸的,是更爲久遠的時光。
一路向北?
北邊,是草原的最深處,那裏與外蒙古接壤,有邊境線,也有很多複雜的環境,悶油瓶去那裏幹嘛?
我問道:“那麽,他最後有出來嗎?”
“不知道。”巴紮爾道:“應該出來了吧,但他沒有路過我這裏,我是一個老頭子,他還年輕,我們沒有太多話題,所以,大概不想來見我吧。”
巴紮爾一邊說,一别撥動手裏的圖騰珠。
胖子道:“你爲什麽這麽在意他。”
巴紮爾道:“在意?不、不,我在意的是時光。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時光停止了,我不再是個老頭子,而是一個十歲的孩童。這種感覺,年輕人,你們不會明白。”說完,巴紮爾沒再開口,我們又問了一些悶油瓶的情況,得到的回答隻有一句:他向北方走去了。
由于夜深,我們在巴紮爾的蒙古包裏借住了一宿,夜晚睡覺時,胖子問我怎麽看這件事,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是悶油瓶前進的方向,很古怪。‘
他是六十年前到達這裏的,而他也是六十年前失蹤的,并且他來到這裏時,穿的是藏族的服裝。
由此,我們可以做一個假設。
悶油瓶離開張家,失蹤後,先去了西藏,緊接着,他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這裏,接着一路向北。
從張棠瑞提供給我們的時間觀念上來看,那時的悶油瓶,應該遠沒有現在這麽牛逼,而且張棠瑞曾經透露出一個信息,那就是張起靈是不老的。
但張起靈,在沒有成爲起靈之前,也隻是普通的張家人,雖然壽命比一般人長,但同樣會衰老,換句話來說,是因爲在成爲起靈後,接受過某種力量,所以才能不老。
而悶油瓶的失蹤,恰巧是在成爲起靈後不久。
緊接着,他先去西藏,又來到這裏,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他是來這裏,接受某種力量?
胖子倒抽一口涼氣,緩緩吐出兩個字:終極。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繼續說着自己的分析。
第二點是巴紮爾透露出來的訊息,六十年前臨别時的那一段對話,悶油瓶曾說:我家的人都會去,我也得去。這個家人,顯然不是指普通的張家人,很可能指的是每一任張起靈。
再者,張棠瑞等人,同樣也是張家人,爲什麽他們就不知道這個地方?
由此可見,這個地方,隻有每一任張起靈才回去,那麽這個地方是哪裏,幾乎呼之欲出了。
我心髒砰通砰跳跳起來,幾乎無法入眠。
這時,胖子卻突然低聲道:“不好,你一說張家,胖爺我想起個事兒。”
我問他什麽事。
胖子說:“他們的名字有問題。在同一個家族中,旁系和直系的排字是不一樣的。張大佛爺雖然被逐出張家,但勉強也算旁系,因此排在啓字輩,取名叫張啓山,但小哥是直系純種的,怎麽也輪到啓字輩去啊?”
我心裏一怔,心說對啊,小哥怎麽也不該是啓字輩啊,否則都對不起他的血統。但緊接着,我想起了張棠瑞之前說過的話,于是道:“張棠瑞之前就說過,那個故事真假難辨,名字有誤,也可以理解。”
胖子道:“小哥的人生被抹殺了,名字錯的,可以理解,但我之前跟錦妞兒搭話,河清與河明是旁系的混血,但他們跟純種的河水是排一個字的。”
我心裏頓時咯噔一下,黑暗中與胖子對視一眼,我忍不住低呼道:“不好!這幫人來頭有問題!”
胖子嘶了一聲,道:“他們說的事情,一直半真半假,說來路有問題,也不盡然,沒準真是張家的,但我看不是來路有問題,而是來意有問題。”
來意?
我咽了咽口水,隻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幹澀,道:“你是說,他們有可能是爲了終極?”
“掌握終極的,就是下一任起靈,而小哥已經消失了六十年了,其餘人有想法,并不奇怪。”胖子道。
“那暗語,豈不是假的?是他們設下的套,引我們出來……不對,他們引出我們,能有什麽好處?”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亂了。
胖子分析道:“暗語估計沒有假,你想,終極的秘密那麽重要,怎麽可能刻在一個瓶罐子上,明明白白的告訴其它人,終極在内蒙古,你們去找吧。這絕對不可能,所以這句暗語,應該是某種提示,一個隻有張起靈能看懂的提示。”
我道:“這麽說,現在張棠瑞這幫人,知道的還沒我們多?”
胖子點頭,道:“肯定的。”
我一咬牙,道:“明天立刻動身,甩開他們。”
胖子道:“這老頭怎麽辦,萬一他們也找上來……”
對付這巴紮爾,我總不能殺人滅口,但看得出來,他對悶油瓶并沒有惡意,于是第二天,我問他,這件事情他還告訴過誰,巴紮爾表示沒有告訴任何人,于是我道:“那很好,也請你從現在開始,不要再将這件事情告訴其他人。你會害死他。”
巴紮爾臉色一變,道:“爲什麽?”
我實在不想恐吓這樣一個老人,于是說道:“因爲他身上有時光的秘密。”頓了頓,我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應該懂的。”
巴紮爾估計是自己腦補了什麽不老少年,被研究所追捕,成爲小白鼠的戲碼,他沉思着,臉色越來越黑,最後道:“這個秘密,我會帶給長生天,凡世間的人,不會再有下一個知道。”
雖然我不知道他這個保證究竟算不算數,但事到如此,也隻能這樣了。
緊接着,我和胖子在天才麻麻亮的時候,就開始向北趕路,朝着内蒙古草原深處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