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的地方,隻有他們兩個。
熱哈曼指着西方,道:“就是這兒,要往前走嗎?”他朝年輕人确認,往西他也帶人走過幾次,那地勢太過惡劣,實在是扒人一層皮,雖然年輕人的錢給的很不錯,但有命賺沒命花可不是好事,如果能折中一下,走比較正常的旅遊道,他也是很樂意的。
年輕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神情卻沒什麽波動。
這讓熱哈曼覺得意外,因爲很多要向西探險的人,在第一眼看過去時,就足以露出震驚的神色。
因爲西面是一片大型溝壑地貌,從這個位置望去,底下白皚皚一片,不知有多遠,溝壑對面那座雪山,也不知究竟隔多遠,看在眼裏,就如同浮在雲端一眼。
老話說望山跑死馬,看着離的不遠,事實上稍微懂山路的人都能看出,這片溝壑地很廣大,也很讓人震驚,畢竟這樣千裏冰封的場景,還是很難見到的。
年輕人卻像是見慣了,望着遠處如同浮在雲端的雪山,不發一語,片刻後,他先熱哈曼一步踏了出去,反倒像是他在帶路一樣。
這片溝壑地熱哈曼一共走過四次,其中三次都在半途返回,原因是後來遊人支持不住,自己先放棄了,隻有第四次,他走過了這片溝壑,到達了更遠的地方。
那次是帶領一支古生物考察隊,據說是要往昆侖山深處,尋找古生物化石。這些考古隊,大多是國家人員,給錢比較大方,因此熱哈曼在盯上這支隊伍後,主動上前搭話,成了他們的向導。
那次走的最遠,花一天多的時間走過溝壑後,他們還進入了一片山谷,後來生物考察隊裏有位女隊員,頂不住風寒病倒,這才退了出來。
事實上,年輕人似乎用不着他帶路,他在看到遠處的山之後,便似乎是給自己定下了目标,便一直朝着那座山前進,以至于熱哈曼最後都跟在了他身後。
這真是個怪人。熱哈曼想。
他們從傍晚走到天全黑,直到夜晚的風雪肆虐的極其厲害時才停下來紮帳篷,而這時,熱哈曼已經凍的四肢都僵了。他沒想到年輕人有這樣大的毅力,既然頂着夜晚的風雪行走了這麽久,他拿出吃食和水,想了想,還是将水袋遞給年輕人。
水袋是特有的羊皮水袋,特别能保溫,否則在這樣的天氣下,裏面的水早就凍成冰渣子了。
熱哈曼雖然貪财,但也不是爲了錢就沒有良心的人,這個小夥子到底年輕,他覺得心軟,這麽晚,總不能讓他去含雪,他将遞過去後,年輕人說了聲謝謝便在帳篷裏沉默的喝着,熱哈曼縮在睡袋裏昏昏欲睡,就在他快要去和雪山神女約會時,那個年輕人突然問了他一句話:“雪山裏面真的沒有人嗎?”
熱哈曼有些無奈,這個問題,他已經回答過一次了,他道:“真的沒人,我可以發誓。”他看着年輕人似乎迷茫的眼神,又忍不住道:“不過說不準,或許有呢。”
“或許?”年輕人并沒有想象的那麽冷漠,他沒什麽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但并不好讓人覺得讨厭。
熱哈曼于是道:“這裏面不可能住着人,但是這裏面又确實有人,有很多死人,我曾經就看到過,大多數是一些自主冒險的遊人,被埋在冰層下面,如果你有毅力走三天,就可以看到那些人。”
年輕人搖了搖頭,顯然對于熱哈曼的回答不滿意,于是兩人不再交談。
熱哈曼想,難道他是想證明這裏面住着活人?
這絕對不可能。
但緊接着,熱哈曼突然想起了一個很古老的傳說。
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批遠道而來的客人,遷居進了茫茫雪山裏,再也沒有出來過。
雪山當然是無法讓人生存的,裏面沒有動物,沒有糧食,人無法在裏面生存,所以那批遠道而來的客人,最終都死在了雪山深處。他們的行爲……就像飛蛾撲火,好像刻意去送死一樣,沒有人知道這是爲什麽,但這種行爲,給當時的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此口口相傳,留下了無數種後人杜撰的結局。
比較現實的人說:裏面的人死光了。比較文藝的人說:他們開辟了新世界。比較迷信的人說:他們是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當然,這個傳說,除了像熱哈曼這樣土生土長在當地的人以爲,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即便格爾木現在的居民也隻知道玉石。
玉、玉、玉!好像格爾木除了玉,便沒有什麽拿的出手似的。
熱哈曼想着,便将這個傳說告訴了年輕人,說完,他突然愣住了,因爲他發現年輕人漆黑的眼睛,散發出了一種明亮的光芒,就像星星一樣。
第二天,他們繼續啓程,熱哈曼認爲自己至少應該做好一個導遊的職責,介紹一下周圍的風物,但無奈,這裏除了雪,什麽也沒有,實在沒什麽可介紹的。
越往下走,積雪就越深,到後來,一腳踩下去都拔不出來,外面的衣褲,即便是隔水的材料,時間久了,也有種潤沁的陰冷感,褲子穿在腿上,形同虛設。
年輕人的毅力簡直驚人,他不吭一聲,一往無前,不像在探險,更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莊重肅穆、嚴謹不屈。熱哈曼覺得自己這次真是接了個苦差事,這個年輕人,真是太倔了,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事實上,現在的天氣已經很惡劣了,熱哈曼凍的包裹在厚厚衣服裏的皮肉都在做痛,而年輕人臉色也呈現出一種青白,顯然也并不好過,雖然從頭到尾,他沒有搓一下手,但熱哈曼知道,這個年輕人也很冷。
這一刻,熱哈曼終于覺得不對勁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遊人,他一定是有某種目的的,沒有那個人會用自己的命去完成一場旅遊。
熱哈曼不傻,第二天,他們走出溝壑,溝壑前面是一道峽谷,峽谷是完全沒有路的,走勢一路向上,到了山腰,又往下,完全看不見前路究竟再何方。
年輕人還是沒有停下了的意思,熱哈曼不得不去勸了,但他的勸說一點用處都沒有,最後年輕人對他說:“你回去吧。”
他說的是你回去,而不是我們回去。
熱哈曼覺得自己頭皮都炸了,這人還要走下去?他是想送死嗎?
年輕人将剩下的錢付給他,他發現年輕人的錢夾子裏,現金并沒有他猜測的那麽多,隻有一張銀行卡,規規矩矩的插在皮夾裏,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但年輕人将錢夾子,很鄭重的慢慢收進自己的褲兜,順帶拉上了褲兜的拉鏈。
熱哈曼接着錢,看着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知道自己是勸不了了,他到底不是個沒良心的,便道:“前面我也去過,我再送你一程,等到了地方,我就真的回去了。”
年輕人點了點頭。
接下來,依舊是年輕人在帶路,熱哈曼像是陪行的,他們走到峽谷深處時,積雪漸小,雪凝結成冰,冰下露出了一個人形黑影。
年輕人對那個人形黑影視若不見,踏過那個黑影繼續前進,然後攀上山腰,又下山,越往前,熱哈曼發現年輕人的眼神越茫然,他一路很有目的性,顯然是在尋找什麽東西,但年輕人顯然不知道這個東西的具體方向,他在雪海裏行走,讓人覺得如同在大海裏撈針。
但即便迷茫,年輕人依舊沒有停。
最後,熱哈曼在一片峽谷的冰崖前停住了腳步,他道:“隻能到這裏了,前面我也沒去過。”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回去吧。”年輕人搖了搖頭,卸下裝備包,從裏面摸出一些裝備,熱哈曼一看,眼皮頓時跳了起來,那是一根冰鑿和一根繩索,看來年輕人是準備下到冰崖下面。
熱哈曼又勸了幾句,年輕人不聽,他仁至義盡,隻能歎氣的往回走,期間,熱哈曼回頭過幾次,年輕人蹲在冰崖前擺弄冰鑿和繩子,陽光從開闊的冰崖上射入峽谷,照在了年輕人的身上,走的越遠,便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光影。
熱哈曼在回程的途中,還一直想着那個奇怪的年輕人,當他走到其中一個地方時,突然朝旁邊的的狹縫看了一下。
他記得年輕人一直是像前走,隻有路過這兒的時候,他似乎往狹縫裏看了一眼,難道裏面有什麽特别的事物?那個年輕人太過奇特,以至于被他所注意過的地方,油然而生出一種神秘感,熱哈曼克制不住這股好奇,便朝那個狹縫而去。
那是斷層間空出的一條狹縫,寬約兩米左右,在廣袤的雪原上,這點位置實在不夠看。熱哈曼走進去時沒發現什麽,隻發現了一塊凸起的,被學覆蓋的石頭。
石頭實在沒什麽好奇怪的,熱哈曼有些洩氣,踢了石頭一腳,上面的雪被震落了一些,熱哈曼一看,頓時愣住,是一塊原石。
這便是所有事情的經過,熱哈曼講完,遺憾的對我說道:“我一直沒看到那個年輕人回來,他如果回來,肯定會經過我們這裏,至少要歇息一晚……當然,也有可能他覺得我這裏比較貴,所以住了别的旅店……但是……”他頓了頓,盯着我的眼睛,道:“他進了很深的地方,非常深,恐怕很難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