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旺還沒有緩過神來,目光看着封閉的石室,滿臉都是絕望的神情。
像這種身陷絕境的情況,這幾年我已經遇到不知多少次,此刻,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靜,這件事情,看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墓室是人修建出來的,機關是人設計的,沒有出不了的鬥,隻是我們還沒有找到關鍵的地方而已。
後來,我忍着手掌火辣辣的疼痛,幾乎敲遍了墓室的每一處。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除了趙旺偶爾神經質的冒出兩句洩氣的話,墓室裏安靜的仿佛連我自己都不存在。
距離我們下這個鬥至今,大約已經過去了七八個時辰,下鬥之前,我們裝了一些瀑布的水和烤幹的淡水蛤,但現在我的裝備包也不知去了哪裏,整整七八個小時的體力消耗下來,到最後,我幾乎沒什麽力氣了,隻能順着牆壁喘息。
“邪哥,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
我沒有理他,閉着眼默默恢複體力,一開始,看到中央那三具棺材時我就在奇怪,爲什麽當初日本人沒有進這間墓室,現在看來,這應該也是一間活動的墓室,很可能一直處于關閉狀态,當年那批日本軍,或許根本就沒有發現這間墓室。
休息了大約十多分鍾,我不死心的起身繼續找機關,眼睛如同掃描儀一般不肯放過任何一處角落,看到最後,那些密密麻麻排列的墓磚,如同有生命一般晃動了起來,令我一陣頭暈眼花,我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等到墓室裏的長明燈一盞一盞開始因爲缺氧而熄滅時,我整個人跌坐在了地上。
密閉的墓室裏,氧氣已經開始變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渾濁不堪,爲了能尋找機關,我之前将所有的長明燈都點了起來,使得氧氣的消耗更快,而此時,長明燈已經逐漸熄滅,隻剩下一盞還在苟延殘喘。
我看了看趙旺,那小子蜷縮在牆角,目光有些呆滞,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但我估計自己比趙旺好不到哪兒去。
我不是悶油瓶,總能準确的找出緻命的機關,但我不行,這一次,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十根手指頭幾乎血肉模糊,那把劍被我随手扔到了牆角,不知爲什麽,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比起缺氧被活活悶死,倒不如一劍來的痛快。
這一次下鬥,本想是尋找生的希望,沒想到似乎死的更快,我一個人死倒也罷了,沒想到這次還連累了悶油瓶他們。
吳邪啊吳邪,你還真是個禍害。
或許是由于缺氧,我的大腦一抽一抽的發暈,有一種很深的疲憊感,就在我快被睡意侵襲時,趙旺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空洞:“在我們寨子裏一直流傳着一個傳說,據說在這座山裏,埋了一座很大的古墓。”我強打起精神看着他。
趙旺嘴角苦澀的扯動了一下,接着道:“墓的主人是明朝的一位王爺,他下葬的時候,據說天上有一條黑龍盤繞,接着便是三天三夜的大雨,然後就将山裏的路沖垮了。民間傳說,這是地穴裏龍氣外洩的景象,說明下葬的地方,是一個千古寶穴,死人埋在裏面,甚至可以結丹複活,隻要能拿到屍體裏的屍丹,就是死人都可以複活……”
“我阿爸患了絕症,醫生說最多還能活兩個月。”
我扯了扯嘴角,道:所以,你就進山找屍丹了?”沒想到,搞了半天,我們兩竟然是爲了同一個東西,隻可惜,這東西已經被小日本給毀了,除了養出一隻雙頭兇煞,便什麽也沒留下。
趙旺點了點頭,聲音嘶啞道:“那位王爺深信自己一定能夠死後複活,所以安排了一支守墓軍,我們寨子就是那支守墓軍的後人,這個傳說,我從小聽到大,邪哥……你知道嗎?我們寨子裏的人過的很窮,我阿爸年輕的時候,爲了讓我能飛出大山,一直沒有娶後媽,他一個人,白天偷獵,入夜了就背下山走一晚的夜路去賣。爲了守護這座古墓、我們寨子裏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家裏的人,不管走到哪兒,一定要留下一戶男丁不能出山,我阿爸就我一個兒子,他跟整個寨子的人對着幹……我十五歲那年,阿爸偷獵被舉報,然後坐了三年牢,舉報他的……就是我們族長。”
“他是一個很偉大的父親,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隻要能救他,我什麽都願意做。邪哥……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如果我就這樣死在這裏,阿爸就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他讓我想起了老癢。
當初老癢爲了讓自己母親複活,将我騙到了秦嶺。而趙旺,明明害怕下鬥,卻還是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沖進來,我有些不敢想象,一個從來沒有下過鬥的人,是哪裏來的勇氣,居然敢跨過亂墳溝進入這裏?
難怪遇到他時,都已經吓的神志不清了,居然還想着開棺。
趙旺說完,身體抖了一下,又道:“我很讨厭這個地方,它把我們寨子裏的人害慘了。你知道嗎?我到你鋪子裏打工的時候,王大哥會跟我講下鬥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就在想,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毀了這裏……可是現在……”他苦笑了一下,目光瞪着最後一盞長明燈,喃喃道:“可是現在……我要給它陪葬了。”
“不會。”
趙旺看了我一眼,眼裏滿是絕望。
我撐着幾乎顫抖的身體,沿着牆壁緩緩起身,接着道:“不會,我們不會死在這裏。”說完,我不再去看他,而是開始瘋狂的破壞,既然找不到機關,那麽就破壞,我們沒有炸藥,無法炸開通道,那麽,我們隻能将自己變身爲炸藥。
我拿出鑿子于撬子,在先前開啓過洞門的地方瘋狂的砸,很快,墓磚被鑿碎,掉落下大塊大塊的碎石頭。這根鑿子大約有二十厘米,到後來,整根鑿子幾乎都嵌了進去,隻留下扁圓形的頭部露在外面。
牆壁沒有被鑿穿。
就在這時,我突然被人推了一把,此時我體力已經到了極限,猛的一下,整個人頓時一個踉跄跌倒在地,緊接着,趙旺奪過我手裏的撬子,神色扭曲的開始鑿牆,很快,那把鑿子的前端就變鈍了,每鑿一下都要花上十分的力氣。
大約是人到了絕境的瘋狂反應,趙旺一直鑿牆,墓室的牆壁上被鑿出了好幾個洞口,但都沒有打通,牆壁太厚。
長時間的饑餓與疲憊,讓我也打不起精神,便順着倒地的姿勢喘氣,墓室裏的空氣已經非常稀薄,每呼吸一口,都要費很大的力氣,迷迷糊糊間,我的大腦已經因爲缺氧而混沌,趙旺也不知瘋狂的鑿了多久,戌時,我聽到了物體墜地的聲音,那把鑿子和撬子砰的掉在地上,緊接着,趙旺的體力大約也到了極限,猛的往地上一跌,再也不動了。
我心裏驚了一下,想去查看一下他的狀況,但此刻,我幾乎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在地上如同爬蟲似得扭曲了幾下,也沒能成功,最後大腦一片混沌,竟然就這麽昏睡過去。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整個人的大腦都是放空的,據說人在臨死前,會有回光返照,會将自己的一生都做一個快速的回顧,但我沒有,大約是因爲大腦缺氧,在失去意識的時候,我什麽都沒有想起來,三叔、二叔、悶油瓶、胖子,包括我自己,通通都忘記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當我意識清醒的時候,發現是趙旺在搖我,緊接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趙旺雞窩一樣的頭發,他看到我醒來,似乎松了一口氣,接着将手裏的小半截蠟燭固定在地面上,扶着我坐起來,問道:“邪哥,好點沒?”
我試着吸了口氣,空氣沒有了之前的渾濁,似乎流通了一些。
難道是找到出口了?
出于求生的本能,我立刻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一看之下,我不由覺得失望,依舊是在那間墓室裏,地上的三具棺材紋絲不動。
這時,趙旺指了指牆壁,咽着口水道:“邪哥,這些牆不對勁,你看。”他的手指向之前我們鑿過的方位,我順着看過去,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牆怎麽變平了?我們之前鑿出的那些坑洞去哪裏了?
我立刻推開趙旺,拿起地上的蠟燭,向着機關門的位置走過去。這時我突然發現,眼前的這面墓牆,雖然鑿出的洞口消失了,但平整的墓牆上,卻顯現出了一幅幅顔色豔麗的壁畫。
這些壁畫色彩十分濃重,但畫面上有一道道劃痕,似乎經常被什麽東西摩擦一樣。
趙旺就像小雞一樣,一步不落的跟在我身後,随即驚訝道:“有畫?”我看了他一眼,沒吭聲,估計這小子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搖醒了,根本沒有留意過周圍的環境。
我又吸了吸鼻子,發現墓室裏空氣已經不那麽稀薄,于是将蠟燭遞給趙旺,讓他将墓室裏的長明燈重新燃起來。很快,整個墓室就被一層橘黃色的光暈所籠罩,與此同時,整間墓室也清晰的呈現在我們眼前。
墓牆上被我們鑿出的洞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顔色濃厚的壁畫。
這些壁畫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難道在我和趙旺昏厥的期間,這間墓室曾經發生過什麽改變?
我立刻又想到了之前的猜測,難道這也和海底墓一樣,是一間活動的墓室?就在這時,趙旺突然咦了一聲旋即盯着墓牆上的壁畫,一動不動的瞪着。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他看的是正中央的一副壁畫,壁畫裏的人都上了大紅的漆,一排排如同侍衛的人,正擡着一具棺材進入一個黑暗的地方。
一看到那口棺材,我頓時就明白過來,這裏的壁畫,應該是描繪的墓主下葬的場景,因爲壁畫中那具紅漆變蟒大棺,就是我們之前所見到的那一具。
壁畫的盡頭處,畫了一條黑龍,用黑色的顔料渲染,似乎壁畫的那隊人馬,擡着棺材走入了黑暗中,走向了那條黑龍。
我頓時覺得有些納悶,如果是描繪下葬的場景,壁畫的盡頭處,所描繪的應該是龍隐峰的情景,怎麽會變成一條黑龍?
緊接着,我繼續往下看,第二幅壁畫,是下棺的場景,墓主人被放進了主墓室,墓室十分大,托棺台四角處,還有四隻仙鶴,仿佛要騰空而起。緊接着,送葬的人點燃了墓室裏的長明燈,石門一扇一扇的開始關閉,一支送葬隊伍,從主墓室開始往後退,退到第二宮,緊接着便是第三宮。
第三宮是有兩間墓室構成,正中央的墓室是空的,擺放了許多器皿,旁邊稍小的墓室裏,擺放了一些兵器。我看到此處,不由呆了一下,這兩間墓室,不就是我們先前打探過的地方嗎?、
不、不對!明明有三間墓室,爲什麽壁畫上隻畫了兩間?那我和趙旺現在所處的墓室,究竟算什麽?
趙旺顯然也發現了,他臉色刷的變白了,聲音驚恐道:“邪哥……這間墓室是不存在的。”我心中劇烈的跳動起來,旋即瞪了他一眼,道:“别瞎說。”緊接着,我開始往下看,第三宮的後面,便是我們之前所經過的鬼道,鬼道的盡頭處,是兩間密室,而密室的旁邊,則用虛線畫了一條筆直的通道。
虛線?爲什麽要用虛線表示?
難道那條通道是隐藏起來的?
最後一幅壁畫,送葬的人已經出了墓室,他們齊刷刷的跪在地上,赤裸着上身,緊接着,有一個頭戴鳥面具,身材高大的人,似乎在對他們背上做什麽手腳,好像是在刺一種紋身。
我心中一動,道:“趙旺,脫衣服。”
“啊?邪、邪哥……做什麽。”我沒理他,直接撩起他那件已經黑乎乎的白體恤,緊接着,在他背部的正中央,赫然有一個變形的文字。
半晌,趙旺大約知道我的目的,弓着背道:“我們寨子裏的人都有,據說這是守陵人的标志,好像是什麽文字,不過現在我們寨子裏已經沒人知道了。”
“文。”我道:“這是一個變形的‘文’字,如果我沒估計錯,這間墓的主人,名諱中應該有一個文字。”趙旺喃喃道:“文?”緊接着,他苦笑了一下,道:“現在知道有什麽用。”
他目光看向最後一幅壁畫,道:“這些人裏,就有我的祖先。邪哥……你會不會覺得很可笑,現在這樣的社會,還有我們這樣一群人,就像與這個時代脫軌一樣。如果不是我阿爸,或許我現在還懵懵懂懂的活在大山裏,接受洗腦一樣的守陵教育,然後把這個教育,再洗腦一樣的教給我的下一代。”
古代統治者,爲了守陵的人一代一代傳承下去,會事先對第一批人進行洗腦,他們大多選擇不識字的人,然後灌輸一種守護陵墓的思想,讓他們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到最後,守護陵墓會變成和娶妻生子一樣的自然規律,然後一代一代的保留下去。
就像秦嶺那些猴子與螭蠱一樣,在前人設計的生存環境中,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
我歎了口氣,道:“至少你沒有被洗腦,現在别想那麽多,與其想這些,不如想想怎麽出去?”趙旺眨了眨眼,道:“出去?”
“不錯,你看……”我指了指牆角,那裏有一堆碎石屑。
趙旺遲疑了一陣,道:“這是我們之前鑿出來的碎塊?”我看着他懷疑的模樣,不由覺得頭大,這小子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迹。
“不錯,是我們之前鑿出來的碎屑,碎屑還在,但牆壁上的洞口卻消失了,而且,之前墓室裏的氧氣明明已經消耗光了,但現在空氣卻重新流通了,你難道不覺得奇怪?”
他皺了皺眉頭,顯然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道:“這說明,在我們昏迷的時候,這間石室發生過變化,這個變化,伴随着空氣的流通,也就是說出口曾經打開過。”
趙旺總算明白過來,恍然大悟,驚喜道:“也就是說,我們隻要能找出這間石室的變化,就可以出去了?”我沒吭聲,跟這種第一次下鬥的菜鳥交流太多,我懷疑自己的智商肯定會回到五年前。
接下來,我開始思考這種變化,牆壁上突然顯現出壁畫,而且之前鑿出的痕迹不見了,這種情況,怎麽看都有種感覺,那就是我們已經不再之前的墓室裏了,但眼前的三具棺材還有牆角的石屑,一切都在表明,這依舊是之前的石室,那麽造成這種變化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我想了半天,腦袋幾乎都開始發漲,潛意識裏,我總覺得,這間墓室的結構,和海底墓裏的結構,一定有某種相似之處,畢竟都是同一個朝代,運用同樣的機關技術并不是難事。
但偏偏,眼前的墓室一半發生了變化,一半卻似原因,難道說,這間墓室就像個魔方一樣,可以分開變化?除了汪藏海,誰能搞出這麽變态的墓室?
就在我冥思苦想時,趙旺也不斷做出推測,不過他估計是被軟粽子吓怕了,做出的推測完全不靠譜,要麽說是遇到鬼打牆了,要麽說是撞邪了,最後幹脆說:“邪哥,我們是不是已經死了?”
我直接踹了他一腳,最後趙旺不敢在啰嗦了,我又想了半天,想着能不能從壁畫裏找出一些端倪,最後将牆上的壁畫看了不下三十遍,也沒能找到一點線索,就在我心中越來越沒底,忍不住心浮氣躁時,趙旺突然整個臉都趴到了牆壁上。
他娘的!又整出什麽幺蛾子!我心裏忍不住冒了句川話,就在這時,趙旺沖我打了個手勢,聲音極爲興奮,似乎我發現了什麽:“邪哥,你來看這些。”
難道這小子有什麽發現?
我趕緊走到了墓牆邊,趙旺指着牆上的東西,興奮道:“你看,這些劃痕是不是很奇怪?”這些劃痕我早就留意到了,但痕迹很淺,有些像石料本身的紋路。
但此刻,我順着趙旺的手指,仔細一看,頓時發現了不對勁,因爲這些痕迹,全部都呈豎線,就像……就像經常被什麽重物,由上至下摩擦一樣。
……由上至下?
猛的,我整個人突然驚醒過來。他娘的!這麽簡單的機關術,我怎麽就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