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興沖沖比劃着家裏燒了多少多少菜,操着一口稚嫩的童音,“我媽一口都不讓我吃。”說着還咂砸嘴,不放過回味中的一點香味。
孩子們好像沒有不喜歡過年的,雖然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過年還是會有新衣,會有很多好吃的,關鍵是,過年人多熱鬧啊。
“思源,我爸還帶回了内蒙古的羊肉,思源和奶奶他們今天一定要來吃啊。可香了,我爸說,這是正宗内蒙古羊肉。”男孩臉上洋溢着真切的熱情,真切的沒有一點炫耀的成分,那是來自孩子的真情。
思源都是大孩子了,對于過年好吃的,就多了幾分淡定,“誰家先吃飯,就去誰家吃,你家對聯貼好了吧,有沒有剪這個?”思源從裏面拿出一疊方塊紅紙。
男孩搖搖頭,“這是什麽?”
我驚詫,現在已經不貼這個了?還是說這麽大的孩子已經不認識了?
“這是保平安的。”思源遞給他道:“貼在家裏的物品上,喜慶,也保平安,讓它們都過過年。”
男孩哦了一聲,眼睛發亮,“我好像在井蓋上看見過,那個紅紙已經破破爛爛掉色了。”
“嗯,就是這個。”思源讓他快些回家貼上,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跑回去了。
我忍不住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我以前見過嗎?難道是長大變了模樣?
思源展開對聯,從裏面理出一邊來,我看了幾眼,讓他貼在左邊,“趙奶奶家二女兒的外孫。”
“就是他啊。”因爲他爸爸家離這裏很遠,找奶奶二女兒爲了遠嫁和家裏翻臉了,嫁人之後很少回來。生孩子後就回來了一次,也沒帶孩子回來。我就在他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不過那也是通過找奶奶到處給别人看的照片看到的,“怎麽回來了?冰釋前嫌了?”
“雙方都想念,就慢慢來往了。”思源将春聯鋪好,往反面刷漿糊,“現在都挺好的,一家回娘家過年,趙奶奶不知道多樂呵。”
思源的娃娃臉,也漸漸退去了幼稚感,變得更有男子漢氣概了。這個家有他在,我放心得多。
我看着他,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不愉快,那時候,他才多大啊,就開始拼命掙錢了。吃過苦的孩子,會格外珍惜家庭的幸福吧。
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冥冥中讓我們這些陌生人有了千絲萬縷的牽絆。誰知道一開始那個讨厭的小男孩會變成我的表弟,撐起這個破碎的家。
他撐起的又何止是一個蕭家,是兩個蕭家。
濃墨誇獎他對業務的駕馭能力特别強,是個可造之材,将來接手蕭氏是沒有問題的。
濃墨的那個蕭家,我一概不清楚。我想,濃墨對蕭家爸媽的熟悉度應該也不比我多多少。因爲遲早要走,濃墨不想我在他們身上多浪費感情。就那麽殘忍的杜絕了我和他爸媽的見面。
我是能夠理解的,認識的人越多,付出的感情越多,在濃墨的視角,我怎麽着都是要離開的,可以的話是,少投入點感情對我是好事。所以他從來不讓我再見他那個可有可無的家人。
“璇姐,你幫我看看,有沒有歪。”思源的個頭長高了不少,這麽一對比,男孩子的身高要長起來,也是跟雨後春筍一般的,這個弟弟,我越看越滿意。
我往後站了站,“往右邊去一點。”
思源将上端按在了門闆上,我幫忙往下刮平,“你剛剛給他的,他拿回家去貼,很肯可能不讨好。”
爲什麽這個紅色的小方塊紙,用的人家越來越少了。最大的原因還不是,現在家裏的東西和以前的東西比起來,貴重多了。
以前很多房子都是磚瓦房,還有泥牆,貼了撕掉了也無礙。現在不一樣,粉刷的牆壁一塵不染,貼上去不僅不美觀,還會留下難看的痕迹。同理,家裏的家具也是如此。
時代變了,這些也在逐步淘汰了,小孩子們沒看見大人弄,就不知道了,漸漸的,這些習俗就沒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利弊都有,思源的心中,應該是想抓住這些小尾巴的。
“璇姐,你會舍不得嗎?”他的年齡比我小,都記得這些東西,我當然也一樣舍不得。
“舍不得啊。”我照實說,思源刷的速度慢了下來,“思源,我也糾結過,思考過。那些失去的和即将要失去的,我都舍不得。”
“你是如何做到看開的?”思源問道,他明顯不情願看開,“璇姐,我不說思想保守,我學習也是先進的文化,可我難以做到就這麽看着,總有一天,記得的人都死了。”
“我也沒有完全看開。”我在心裏也會心疼,尤其是堆在桌子上方塊紅紙,那也承載了我許多的春節記憶,怎麽可能看開?
我知道思源此時也是矛盾的,這種沖突在我這裏已經上演過很多次了。我是過來人,我想我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是90後,我們看現在的孩子就跟70後,80後看我們一樣。他們珍惜的東西,也有很多消失不見的。在一起緬懷歲月的時候,同輩之間最有共同語言了,因爲有共同的追憶。”思源又貼另一邊,我繼續幫他撫平春聯的褶皺。
“時代就是這麽發展的,新事物的出現,舊事物的消亡。我們和我們的回憶,終将要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現在孩子們的玩具,我們那時候也沒有啊,到他們下一代,還會有更新奇的出現。”我拿起橫批遞給他。
“那就什麽都不能做嗎?”思源好像明白了,卻又有點不甘心。
“能啊,記錄下來啊。”我說道:“把這些關于我們的美好都記下來,給這一代人回憶,也和後代分享。告訴他們,我們以前是什麽樣子的,消失的習俗有多好玩。這就是個人能做的最大的貢獻了。”
思源舒出一口氣,笑道:“網上的那本小說是你寫的嗎?你的觀點和作者一緻呢,作者叫璇墨,書名叫《蛇女》,我看到第一眼,就覺得是你寫的回憶錄。”
我一愣,随即道:“怎麽可能是我寫的。”
“寫到塵歸塵土歸土,真的跟你很像,我懷疑是認識你的人寫的,信息都能對上,隻是有些地方稍作處理。”思源又說:“作者名就讓人懷疑,不過讀者們以爲是假的呢,哪知,卻真有這樣一個璇王。我得讓濃墨哥看看,對你們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挺恐怖的。”
思源怎麽都看到了,我就是太壓抑了,想寫下來,人類不會以爲是真的,思源都看到了,還好還沒寫到我的計劃。停了吧,不能再寫了,先存稿,等我要走了,再一次性發上去。到那時,濃墨就算看到了也來不及。
“是,是費東喜寫的!”我裝作爲難的樣子,把費東喜拉出來墊背,“她不是懷孕嗎?閑得慌,我給她複述,她自己寫,權當消遣。”
東喜啊,對不起了,你就受點委屈,被動地幫幫我。畢竟,咳咳,我将不能描述的一些事情也記錄下來了,會破壞我在思源心中的形象的。過後,我給你買五十個包包給你賠禮道歉!
不是在說新舊事物的沖突和矛盾嗎?怎麽就給我自己挖坑了呢!快快結束這個話題吧!
“璇姐,可那都寫了許多字了,她兩隻凡人手,有那麽快?”嘎?我呆住了,這思源,能不能不要怼我。
“其實寫了很久了,懷孕之前就在蛇宮,不是玩小寶就是寫,然後讓蛇婢帶出蛇宮發上網。”我欲哭無淚,蹩腳的理由,太蹩腳了!
然而思源點點頭,不再追問,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他前面的追問一定是故意的。這家夥難道繼承了濃墨的腹黑?
意識到他放過我之後,我大大地松了口氣,我,我寫本書容易嗎我?
我們将家奶家的對聯貼完之後,又去貼舅舅家的,思源忽然問我,“璇姐,我幾天沒見到綠兒了,我也沒和她吵架,上回見面還好好的。”
我推開舅舅家的院門,院子裏連藥草都沒有曬,空蕩蕩的,我給院門配備了一對,又給門頭上貼了一個福字。身體上忙碌着,腦子裏卻在想着怎麽回答他的問題。
“是不是綠兒出了什麽事?”思源追問道,語氣着急,我再不告訴他,他就該更擔心了。
“她很好。”我想選擇一個最好的方式,可惜時間緊迫,沒有找到:“斑點有事,帶她出去了,今天,他們會一起過來吃年夜飯的。”
“真的?”思源難以置信地看着我,端着的漿糊都要倒了,他希望我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嗯,家奶和舅媽知道你談戀愛了嗎?”如果知道了,見面還能有理由。
“他們知道。”思源有些不好意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