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走了幾步,腳踩入湖邊的濕泥裏,似是今天淩晨剛下的雨,泥土的芬芳将我包圍。
在那一小塊很幹淨的岸邊,沒有水草,甚至連魚兒都沒有,仔細看來,是挺奇怪的。我沒露天在湖裏遊過泳,但可以想象,要遊泳的話,似乎是希望有水草遮擋的。細細的尾巴在水草裏穿梭,來去自如,像生活在水裏的魚一樣。
我彎下腰,舌頭攪進水裏,探着路。那被壓在水面以下一寸地方漂蕩着的不正是我的斬妖鏈!
斬妖鏈反射着陽光,和湖水反射出來的光芒很相像,所以一般看到了也不會當成是斬妖鏈,況且,也不會想到會就這麽放着,在我們的眼皮底下。
果然是顯眼的地方,蛇閩就是看到這個了吧。
斬妖鏈感應到我的尋找,稍稍掙紮了幾下,翻騰起來,在水面上看到也隻當是小魚兒的調皮,并不會多想。
好地方!我知道太陰的用意了。
舌頭驟然收回,“蛇宮的水不依賴于這些湖,不需要用這水澆花洗澡,平常不會來這岸邊取水,唯獨遊水的,還隻會在水草的掩映下暢遊。斬妖鏈在的地方,無形中會有壓迫感,蛇民也會不自覺地不接近。”我喘了口氣,“就連魚也不會往這裏遊,我說的對不對?”
兩個老道士不約而同的點頭笑道:“孺子可教也,拿到它吧,你可以解除它身上的封印。”
我褪下蛇墜,往水面上一抛,它在陽光下發出燦爛的白光,向四周發散着,“去,帶它上來!”
蛇墜像離弦的箭,落入了像魚擺水一樣波紋的湖裏,“它們相伴多時,是好搭檔。”我說着,便看見一個閃着拳頭大小的光的蛇墜,帶着一條像蛇一樣擺着身子的斬妖鏈。它們的全身都包裹着光,由内而外,光束有半寸長。
“過來。”斬妖鏈被蛇墜帶到我的頭頂上方,徐徐降落,躺入了我的手心,光芒漸漸消失了,“怎麽解除封印?”事實上,當我說完這句話後,斬妖鏈就由艱難地顫動變成了歡呼雀躍般地起舞。
它從我的手心溜出去,繞着我騰空轉了幾圈,看不到表情,也竟然能覺察到它開心的樣子,一會兒圍上我的脖子,一會兒圍上我的腰,最後滿足地纏繞上了我的胳膊,消停了。
我笑的不能自已,就連兩個老道士也覺得新奇,“斬妖鏈真乃神物啊,第一次見到這個通人性的寶器,不知能否借我一用?”裴爺爺說。
“哎~這種神器要借也不借給你這個心術不正的啊。”趙爺爺的話音一轉,谄媚地說:“我也想研究一下。”
老頑童也是成雙成對出現的嗎?蛇精病啊,我将蛇墜戴好,一人給了他們一個白眼,“多謝你們的指點,我們移步私密地點,讨論下接下來該怎麽幫我的問題了。
這私密的地方就是黑色花園,不過不在我父王母後待的地方。
趙爺爺睜大了眼睛,“真的變化了?要不,再戳點血讓我瞧瞧?”
“親測有效,就不再驗證了。”我這手都傷痕累累了,有沒有點人性啊,讓濃墨看見新傷口又該懷疑了。
裴爺爺惆怅了一小會兒,“這幫忙,我内心挺煎熬的說實話。”
“說什麽呢。”趙爺爺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眼皮耷拉下的眼睛有些躲閃,面露愁色,“這是丫頭的心願,丫頭找我們幫忙,是信任,别帶個人情緒,你不還觊觎過她的命嗎?怎麽現在心疼了?”他雖然話語譏諷,臉上卻無半點嘲意,這話并不是有心的。
人和人的關系甚爲微妙,就如同我和夏重彩一樣,我曾經恨死她了,她的死,我也難過。
裴爺爺以前是和我有過不快,甚至是生命上的博弈,如今也會因爲我即将死去而難過。
“這沒什麽。”我的聲音有點低沉黯啞,這是情緒上的反應,故作輕松地說:“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我的父王母後還不是同意了,若是真爲我好,就按照你們心裏認爲的正确的路走。”
我們三個人愣了有一會兒,都沒說話,商量死刑的事,的确不大容易過心理這一關。
我朝空中吹着氣,将一個快要落到我身上的葉子吹走了。“我需要你們在場,當天。”我終于找到了可以開口的地方。
趙爺爺擺弄着一個羅盤一樣的東西,濃墨也有個相似的,我見過他用那個捉鬼,捉妖。
他的嘴唇有些幹癟,和家奶一樣,眼神雖然不那麽溫暖,也并不陌生,趙爺爺撥動着上面的指針,“一定不止我們,這樣的盛況,妖界道界都沒見過,場面可以控制得了嗎?”
裴爺爺遞給了他一個信息滞後的鄙視眼神,“這你就不知道了,除了邀請,道界去不了,這是屬于妖界的功勞。”
“這樣我們的位置必須要靠近中心。”趙爺爺又撥動了下羅盤,羅盤指向了我的方向,他樂在其中。
“你們倆是特邀嘉賓。”在處決現場,有道士坐鎮不會引起妖界的懷疑,“濃墨在處決太陰的時候,我們就這樣……”
大概有一個小時,該說的都說了,我松了一口氣,像是從身上卸下了很重的擔子,不是他倆的話,這些壓力都要我自己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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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濃墨已經恢複地差不多了,他是透支了身體的所有能量才會睡了那麽久。
斑點審訊蛇閩的結果我很滿意,九尾狐作證蛇閩拿陪他一夜來交換俊案子的平安,他還在談話中迫不及待地暴露了誣陷一事。多簡單,我拿回了斬妖鏈,俊安子也沒被誣陷,反而和九尾狐不再争吵,感情更近了一步,眼鏡長老也更加喜歡這個兒媳婦。
蛇閩啊,還真是做了個大好事呢,幫我辯駁了誰是内奸,還把自己的自由給搭上了。對了,他被剝奪了500年的自由。終身監禁是太殘忍了,蛇族至今還沒有過這先例。最後一次看在蛇小可的份上,斑點給他減刑了,蛇閩刑滿流放,剝奪蛇籍,永生不得回蛇族。
停下腳步,“需要我陪你進去嗎?”濃墨摩挲着我的手心,問我的意思。
阿藍被軟禁的地方外觀是這樣好看,亭台樓閣,鳥語花香,可我心情卻舒暢不起來。
“讓我自己做個了斷吧。”這樣的場面隻屬于我和阿藍,也算是姐妹走到終點的告别儀式了,我捏了一下濃墨的手,“等我。”
在我走之前,一一解決完這些事,還真是痛苦。
本想留着阿藍,繼續引出太陰的計謀,想了又想,還是讓她走吧,繼續參與下次,對阿藍沒好處的。
伺候的蛇婢引我入内,便輕聲關上了門,隻留我二人在這樓閣之中。
來見阿藍前,我特地換上了我最喜歡的一件長袍,它有着金色拖地水紋後擺,每走一步,仿佛它都在搖曳,腰間系了一串鈴铛,走一步,聲音都要響好久,穿這件就是告訴阿藍,我來了。
閣樓的樓梯很幹淨,這和阿藍的性格很像,她做事幹淨利落,設計衣服也是容不得半點瑕疵,就像背叛我一樣,那麽幹淨,不知道她有沒有猶豫過掙紮過呢。
最後一級台階,我沒踏上去,我知道一轉角就能看見那一抹藍色的熟悉身影,我停住了。
裏面安靜地讓人發憷,我能看見她的亮點,她依然坐在床上,絲毫沒有動彈的意思,雖然她聽到了我的鈴铛聲。
“來送我上路的?”這聲音讓我的心跳加速,她連僞裝都脫掉了,直接這樣跟我說話,“怎麽不上來?不想再看到我的臉了嗎?王。”
不知道爲什麽,曾經那麽熟悉親密的人,就能說出這些傷我心的話。
“現在還恨我呢。”嗓子眼都是苦澀的味道,我在乎的朋友,離去的離去,恨我的恨我。
“虛僞。”阿藍的話刺入我的眼睛,它慢慢發酸,發疼。
“是,我虛僞。我做的虛僞的事不隻那幾件,還有很多,你知道了一定會覺得我虛僞到了極點。”她沒有盯着我,我的眉頭也擠到了一起。
她沒回話,我梳理着情緒,“我是來送你的,送你出去,不想再看見你了,不想見到一個背叛我的人。我隻要一想到你在這裏,你随時能給我帶來威脅,我就不舒服。”
她許久沒有動靜,再說話時,聲音很低很低,“好啊,我也不想見到你!再也不想!隻可惜,我沒有起到作用,被你識破了。”她的聲音很低,但依舊能聽出慌亂,不知是爲什麽而慌亂。
“阿藍,過個十天再回來吧,那時候,太陰肯定沒了,我也去修仙了,不會待在蛇宮。”我仰着腦袋,不讓眼淚流下,“别誤會,我隻是答應過裴豐,要照顧你,不能食言。”
“誰稀罕你的虛情假意。”阿藍的尾音有些顫抖。
“到時候,找個和裴豐一樣好的男人嫁了吧,要牢牢抓住。也算是了了裴豐的囑托了,我也能安心修仙。”隻可惜,看不到你的婚禮了,我很想見證你的成親的時刻的,我的阿藍,也終于嫁人了呢,那樣我就更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