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等等!”大叔叫住我,“有冷水嗎?給我接點冷水就行了!”我和家奶面面相觑。“我太渴了,等不及。”他不好意思地說,
“哦那我去給你打井水!”自來水我不習慣喝,和自來水比起來,雖然井水未經過消毒,但是要選擇的話,我還是選井水,原因無他,甜,真的甜。第一次安裝自來水的時候,家裏用自來水煮了粥,粥平淡無味,換成了井水之後,又恢複了之前的香味,差别太大,所以我家一直都是堅持用井水煮粥的。後來,我在城市裏生活,但還甚是想念家奶煮的井水粥,不知道究竟想念的是粥的味道,還是那種天然的味道,粥開了的時候,香味就從廚房飄了出來,濃香的米湯味是家鄉的味道,也是家奶的味道。可是我總不能在城市的小區裏冒着被批鬥的風險偷偷打一口井吧,再說了,水源也是個大問題,弄不好還可能被污染了。
濃墨幫我打上來一小桶井水,我放了一個葫蘆瓢進去,葫蘆瓢咕咚被扔進了桶裏,然後又反挺着大肚子浮了上來。葫蘆瓢,和現在的塑料水舀是一個作用,不同的是,葫蘆瓢是取材天然的葫蘆做成的,不僅就地取材而且還會淨化水質,還有清熱解毒的功效,金剛葫蘆娃裏面的葫蘆兄弟就是從這裏蹦出來的,肚子圓鼓鼓的,上面細細的。嫩葫蘆可以炒着吃,一個老葫蘆呢,曬幹後一切兩半就成了葫蘆瓢,掏出裏面的瓤,細細的部分就是可以握着的手柄,圓鼓鼓的地方就用來舀水,農村裏還有自家釀酒的,也可以用葫蘆瓢來盛酒,可謂多用又方便。
“大叔,你喝水吧!”濃墨把水桶放在他的面前。大叔看了一眼葫蘆瓢,“你們給我拿一個一次性杯子吧,我不用這個,我這個幹粗活的,自己都嫌棄自己。”
“你就用這個喝!就用這個!說的什麽話!璇子你去給叔叔拿個幹淨毛巾,過點井水。”家奶吩咐我。
我從櫃子裏翻出一塊新毛巾,出來的時候,大叔已經拿着葫蘆瓢咕咚咕咚喝得非常急了,我給毛巾浸了涼水,“大叔,擦把臉吧。”我說。
他這次到是沒有拒絕了,看着情形,也知道拒絕不了,他在臉上胡亂擦了擦,他被太陽曬得黑紅的臉顔色消了一點,“唉,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大叔,這下籠子不都是傍晚嗎?”作爲一個十幾年前就下過蝦籠還被鬼下過的人來說,傍晚是下籠子的好機會啊,哪有這樣頂着大太陽去下水的,還是在外面人少的中午,萬一出了什麽事,就陷在水塘裏了,哪還有人會知道呢。
“我想現在下進去,傍晚收一次。”
“爲何時間這麽短?”濃墨問,這麽着急着收籠做什麽?晚上不還可以收嗎?
“你們誤會了,我傍晚收一次,再放進去,明天早上收,我夜裏不行。”大叔說。這時,由于風大,後門被風給帶上了,沒有兩邊門串風,馬上屋子裏面又熱了起來,家奶去重新開了後門,用石頭壓住了底下。
“你家是不是離這裏遠,夜裏不方便來?”家奶問。
“不是不是。”他苦笑着說:“我夜裏還要打電瓶,這一帶都找不到幹淨的水域了,很多水塘都被垃圾給填滿了,哪裏還能打到魚蝦呢,我就去遠點的地方去找,夜裏恐怕回不來,早上回來的時候,經過這邊,順便起了籠子帶回去。”
“這麽累,大叔你怎麽不換個職業,多累啊!”我問。
多年前,這裏一到晚上打電瓶的人很多,經常和我們起蝦籠的小屁孩相遇,也給我們在黑暗的野外增加了膽量。那時候,外面的水塘都是清水,現在很多都被淤泥淤積了,就拿大叔今天放籠子的水塘來說吧,那個水塘,是我小時候釣龍蝦最多的地方,現在已面目全非,隻有殘留着的部分荷葉還提醒着我那裏曾經鴨鵝飄飄,水清澈見底,現在由于水體富營養化嚴重,水草瘋長,很多生活垃圾都堆放在塘裏,已經小了一大半,隻剩下小範圍的渾水,魚蝦都快滅絕了,大叔在渾水裏摸來摸去,實在令人佩服。大叔白天已經這麽累了,晚上還要背着電瓶到處跑,怎麽吃得消。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沒有這樣操作的,也許打電瓶的人隻是我們這個小鎮的一大特色,我以前也說過,他們會自制一個特制的包,裏面放上充電電瓶,再從裏面抽出一根電絲電絲綁在棍子上,他們一到晚上就把電瓶包背在背後,一手拿着棍子去電暈水裏的魚,一手拿着竹簍子裝魚蝦,夜裏跑得越遠越好,這樣别的人去的也少,魚蝦肯定多,天一亮,他們就把一簍子收獲拿到菜市場去賣錢,以此來讨生活,雖然錢不少,但是真的是辛苦錢、血汗錢,是值得我們去尊敬的,同時,這樣的方式也着實令我震撼。打電瓶的,大多是一個人,也有人是夫妻檔,說白了,就是壯膽,大老爺們兒,深更半夜的,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再大膽兒也是不行的。但是現在基本已經沒有打電瓶的人了,因爲資源少了,沒被污染的水塘也少了,以前連水田裏都有泥鳅和龍蝦,現在連小蝦米都找不到了。
“家裏的伢子在上大學,負擔重哦!我不拼命怎麽行,唉……”
“那晚上你有伴兒嗎?”大叔的妻子呢?
“沒有,就我自己,伢子他媽媽啊,白天在廠裏打工,晚上夠累了,我也不忍心她跟着我。”他說着,眼裏滿滿的都是疼惜。爲了孩子上學,可以做這麽累又苦的事,我心裏滋味不好受。“今晚又少了一個地方咯,唉……”
“又被填埋了?”我問,還是糖裏的水又幹了?
“不是,這是個蘆葦塘,昨晚有一個兄弟在那裏出了事,同行都不敢去了啊。”他又歎了口氣,似乎很嚴重。
“什麽事?”濃墨的嗅覺很敏銳,尤其是對黑夜裏所發生的不明事件。
大叔的臉色微變,擡起頭,聲音頓時變小了,他的手掩住嘴,“好像看見了什麽東西,回來就倒下了,做我們這行啊,怎麽可能不碰上,這是禁忌,我們也有自己的規矩,碰上了正常,但是被注意了,就壞事咯,我是不敢去了,我要換個地方去。”我斜視了濃墨一眼,嗅覺果然比生命還厲害。
“請問那個人現在怎麽樣了?你說的那個地方是哪兒?”濃墨問。
“請大神啊,好像很嚴重,我傍晚再去看望他一下,他是在毛林村的郊外一個大水塘旁邊出事的,那裏周圍都是天地。他也是家裏困難,和我一樣,不得不堅守着這一行啊!”大叔站了起來,對我們說:“多謝你們,世上還是好人多啊!我休息夠了,這就走了。”
“在這裏吃個中飯再走吧,孩子們剛放學,正趕上吃飯的點。”家奶出口挽留。
“是啊,吃個飯再走吧,你這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吃上飯。”我也跟着說。
“我弄完就回去了,真不了,打擾你們了啊!”他低頭看了下地上的一灘泥水,“還弄髒了你們家的地。”
最後,他堅決又拎着一袋子的工具走了,濃墨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吃午飯。
“濃墨,你問他出事的地方做什麽?”我用筷子戳着碗裏的飯,趁着家奶去盛湯的時候問濃墨,他這次怎麽變得這麽積極。
“你是不是想問?”他眯着眼睛看我。
“你怎麽知道?”我扒了扒頭發,午睡起來,把頭發紮高點,太戳脖子了,難受。
“你辮子一翹,我就知道你在動什麽心思。”他說完往嘴裏丢了一口苦瓜。我正在扒頭發的手停住了,趕緊拿了下來。
“你想做什麽?”我趴在桌子上,身體前傾,“告訴我告訴我!”我想,我的眼睛一定在發光。
“是你想做什麽,我沒把握能看住你,你現在可長本領了,尾巴都翹上天了,一人住一個房間,奶奶也管不了你,保不準你又想自己幹些什麽不負責的腦殘事。”
我筷子啪得一扔,“你是想先我一步看住我!”我在心裏放起了大圓筒煙花,哦也,我怎樣才能壓抑住内心的歡喜呢,我一個人真不敢去那麽遠的地方,我扯了扯眉毛,裝作一副不想受束縛的模樣。
“既然綁不住你,就一起吧,他們還要養家糊口呢,我是道士,對于害人的東西都不能姑息。”濃墨吃了一口飯,哦也~濃墨其實也在同情他們對不對。
“湯來了,你們再把這些加掉。”家奶眼睛都笑成一條縫隙了。
“家奶,飯前都喝過了,加不了,給濃墨,他說口渴。”我對着一臉黑線的濃墨龇牙。
在濃墨還在哀怨地加着湯的時候,我就已經漱完口,爬上了堂屋裏的小涼床,唔,什麽剛吃完飯不能睡覺啊,對于學生黨來說都是浮雲,哪有那個時間等會兒再睡,不切實際,還是這樣來的舒服,我挺着肚子開始午睡。
“璇子,起來去樓上!”家奶拍着我的額頭道。
“樓上熱嘛,家奶,我喜歡自然風。”我繼續閉眼。
“你睡樓下也行,那家奶就關掉一邊的門,不睡穿堂風!肚子裏全是零件,肚子上要搭上東西,這些養生知識你怎麽背的?要我告訴你舅舅?讓他來罰你背書?”家奶嚴肅地說。好吧,好吧,我又挺着肚子從涼床上爬了起來,濃墨端着一碗湯笑的我想去把湯扣在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