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子,你今天中午啊,就在這裏吃啊!”張大媽的大兒子在門口遇見了我,他頭上頂着一塊長長的白布,白布的頂端還系了一根稻草,我不知道這有什麽寓意,但是,我小時候至今看過的爲數不多的喪禮中,去世人的兒女和媳婦兒女婿的頭上都要戴上這個白布。雙方跪在靈堂的兩旁,對着來往的人磕頭哭泣,以表示傷心。
“家奶讓我回家吃,家裏都弄好了。”到不是我不願意在這裏吃,是家奶不想讓我參與進來,我挺想和他們一起吃飯的,這樣還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璇子一會跟我們去飯店吧,馬上就要走了,你家奶也在,你舅舅一家都在的,你爲何還要在家裏吃?”張大嫂從地上爬起來,對我說。她的手在我書包上一摸,我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喲,璇子啊,你也書包上别的是什麽東西?這是紙張疊成的吧?”嗯?我書包上?
她把紙張往我手裏一塞,“我懂,現在的小孩子啊,都早熟,别讓你家奶知道啊,快回家去放書包,一會兒跟我們吃飯去。”她和張家大兒子轉身就去迎别人去了,我看着手裏那明顯是信紙疊成的小長方形紙塊,心裏直犯嘀咕,這是什麽?誰放我書包上的?我該不會是一直就這樣背回來的吧,這也太丢人了!家奶肯定在忙,我不去找她了,還是先回家吧!
“阿璇。”我剛準備轉身往家裏走,濃墨從裏面追了出來,他不生我氣了?
“有事嗎?”我心裏其實很高興,但表面上在壓抑着。
他的手拍上我的肩膀,“一會兒把我的書包帶過來,我下午去上課,吃完飯就直接過去。”說完不等我回答,他就又進去忙活了,真是莫名其妙。
“哦。”我小聲回答着,給自己聽的。咦,我手裏的紙呢?掉在哪裏了?地上也沒有啊!我又放到兜裏了?我摸遍了身上的兜,還是沒有發現信紙所在,奇了怪了,長翅膀飛了?
我在家裏簡單的吃了一點飯,去舅舅家拿了濃墨的書包就直奔指定的酒店,酒店裏已經坐滿了人,家奶在一個桌子上朝我招手,我發現家奶坐的那個桌子都是家門口人,舅舅和舅媽、思源也在,就是不見濃墨,還沒完事嗎?
“璇子啊,就坐你家奶旁邊吧。”一旁招呼客人的張大叔說。
“不了,璇子已經吃過了,還要上學呢。”家奶不讓我留下。
“小孩子嘛,就吃一頓飯而已,大媽媽,别管璇子管得太嚴了。”張大叔說,他從别的地方搬來一個凳子,直接插在桌子旁邊。“璇子,你就坐這裏,别怕你家奶。”張大叔雖然臉上有點笑容,但是還是能感覺到骨子裏的悲傷,他摸摸我的頭,讓我坐下,又轉身去别的桌子了,其實他不用笑的,我們都能理解的。
“家奶。”我像是做錯了事情,低着頭不敢看她,我還是沒聽她的話。
“中午吃飽了嗎?”聽她的口氣,她并沒有怪我。
“嗯!”我狠狠點頭,“家奶燒的菜,那麽好吃,我怎麽會不喜歡吃的。”但是……我砸吧了一下嘴巴,的确沒吃飽,我沒什麽食欲。
“家奶是不是對你太嚴了?你就留下來吃吧,濃墨下午也要去上課了,吃完你們就一起走好了。”
“璇子,你們今晚是不是放假啊?”舅媽問我。
“嗯,今天是星期五。”晚上又要放假了,眼看着就要期末了,我得趕緊複習功課,不然又被濃墨給甩到後面去了。
菜上了一圈之後,濃墨才姗姗來遲,他坐到我對面的椅子上去了,他旁邊都是薛家的人,思源則在低着頭自己玩,我估計是在和綠兒打情罵俏,舅媽和我之間隔了一個舅舅,她的聲音雖然小,但是我還能聽見。
“對啊,小惠那天和天明不是吵架了嘛,完了大嫂子去了,沒想到這次到好的挺快,小惠半夜就抱着孩子回到自己屋裏去了,大嫂子也就放心回家了,這不,釀出了這麽個禍事。”舅媽跟舅舅讨論道。
“人命這種事,誰也說不準。”舅舅搖着手裏的茶杯,晃了晃。
“大嫂子還在你那裏弄了很多次方子,對張大哥也真是盡心盡力,夫妻倆多少年了,一直相敬如賓,唉,現在竟然天人永隔了,張大哥那個朋友也自責死了,要不是請張大哥喝酒,說不定能躲過這一劫。”舅媽搖了搖頭,甚爲惋惜。
“好了,玉芝,這件事,你也不要去外面和别人讨論了,人已經沒了,說什麽都遲了。”舅舅這樣說了,就表示不想再讨論這個話題了,舅媽也就沒再說了。
我用手摳着一次性包裝袋,得來全不費工夫啊!舅媽嘴中的小惠就是張家大兒媳,天明是張家大兒子,這麽說來,出事的那天晚上,大兒媳回到了自己的屋裏,是有不在場的證據的,證人就是她的大兒子,那麽現在一個很重要的人就是……張大叔的那個朋友了,張大叔出去和朋友喝酒,如果這件事隻有張大叔和他朋友知道,那麽他的朋友就有嫌疑,張大媽晚上不在家,他的朋友約出張大叔去喝酒,那麽家裏就沒有人了,這樣他就可以派人潛入張家,偷取錢物,但是卻被回家的張大媽發現,所以殺人滅口,嗯,這就是我分析的大緻思路,我在理一遍,唔,好像很通順哎!我真是個天才,我要先找到張大叔的這個朋友!不知道張大叔的這個所謂的朋友……今天坐在哪裏呢?我一邊心不在焉地戳着碗外面覆蓋的一層塑料袋,一邊四處張望着。他的朋友有可能和張大叔坐在一個桌子上,可是張大叔一直在徘徊,根本沒坐在任何一個位子上,我要怎麽找?那麽隻有等到傍晚十分,山人報名字,哭靈堂的時候才能确認咯。
“舅舅。”我輕輕拽了一下舅舅的褲子,他見我有話要說,把頭伸過來。“張大叔的那個喝酒額朋友,他會不會很難過?”
“璇子也知道啦。”舅舅對我說:“他應該很難過吧,今天上午你不在,他都在靈堂哭慘了,看起來是真的很忏悔,他也是和你張大叔一個輩分的人了,還向天明磕頭認錯,說是害他擔負了失去媽媽的罪名。”哭得這麽慘?
“那天明大哥和二哥有原諒他嗎?”
“怎麽不原諒,不過看起來他們不熟,好像都沒見過面,因爲他剛來的時候,都沒人能認出來,哭完就走了,都沒留下來吃中飯。”舅舅說。
“大印,和璇子說這些幹嘛?小孩子隻要讀好書就行了!”家奶喝斥了舅舅,舅舅應了一聲“是”就朝我擠了擠眼睛,噤聲了。原來舅舅也這麽怕家奶啊,可是他不是怕吧,他是孝順,他隻是不想讓家奶生氣而已。
我嘟着嘴繼續無聊地戳着外包裝塑料袋,濃墨好像都不關心對面的我們,繼續當他的空氣。舅舅剛才的話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裏,既然那個朋友能哭得這麽慘,一定是見過張大媽吧,不然簡單的忏悔會這樣?我總覺得他用力過了的頭,既然和張大媽認識,和張大叔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又怎會不認識張家的兒子呢?這個隻能牽強地解釋爲上一代的交情,可是都在一個鎮上,老朋友怎會連子女都沒見過呢?子女做大事的時候,比如結婚生子這些事情,都不會來嗎?哭完就走可以理解爲太過悲傷,不想留在傷心地,但是多年的老朋友死了妻子,怎麽着也會留下來幫忙處理後事,再不濟也會陪伴安慰老朋友的吧……
“書包給我。”濃墨在對面終于開口了,打斷了我聰明腦細胞想出來的思路,真是……我在底下朝他揚了揚拳頭,當然,隻有我能看見,我好不容易想出來的思緒,書包什麽時候給他不行。
我把書包給舅舅,舅舅傳給了濃墨,我繼續戳着包裝袋,桌上的菜差不多上完了,我掃視了一圈桌子,看到那兩條背靠背的魚,就完全沒了食欲,吃喪桌我一點也沒有興趣,這種氛圍下,再好吃的菜也咽不下喉嚨。
“快點去樓上救人!樓上有人要跳樓!”我正在思考的時候,一陣驚恐的聲音把我拉了出來,有人要跳樓!就在我們這個酒店的樓上?這酒店可是八層!這掉下來還有不死也殘到一定程度啊!我扔下剛拔出來的筷子就去找電梯。
“璇子。”家奶在後面叫我。
“我去找廁所!”我随口回答了句,就跟随着人流去找電梯。
可是到電梯前的時候,電梯已經上去了,樓梯!去找樓梯!樓梯也有一些人在往裏面湧,我撒丫子就往人流裏面鑽,“讓一讓!不要上去那麽多人,會造成恐慌的!警察一會兒就來了!”我把運動細胞發揮到了極限,擡腿往樓梯上面爬,我要趕在他們之前上去!舌頭,舌頭!我要領先很多才能使用舌頭!跑!
“林璇,站住!”在喧鬧的人群裏,我聽到了濃墨焦急的聲音,可是我不能停止,我要快點趕上去!